第3章 《崛起三河》：竹千代

德川家族可以追溯到清和源氏家族的河内源氏源义家。他有个儿子源义国去了下野的足利，在那里建了一座庄园并开垦了大片土地。源义国的大儿子源义重自称新田氏，小儿子源义康则保留了足利这一姓氏。源义重的儿子采用了得川姓氏（一说采用了世良田作为姓氏）。源义重这个分支长时间未能繁荣发展，因为过分的忠诚使新田家族在南北朝时期依附于在吉野的南朝天皇，而足利氏则站在了另一边。后来，足利氏取得了成功，开创了幕府将军的另一时代；而新田与得川家族几乎灭绝，幸存者不得不隐居起来。

多年后，一对名为得川有亲和得川亲氏的父子出现在三河国，在大滨成为称名寺的沙弥。当时，在三河国的酒井乡住着一个有权势的人物，他只有一个女儿，四处寻找合适的上门女婿。有教养而又武勇的得川亲氏很快便吸引了他的注意，而得川亲氏也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还了俗，娶了他的女儿。虽然亲氏的这位妻子在生下一个儿子后很快就去世了，但亲氏本人却交了好运，又得到了另一位富有而有影响力的地主的青睐。这位地主叫太郎左卫门尉信重，来自松平乡，他看中了亲氏，让亲氏入赘他的家族。此后，亲氏将他在酒井乡的财产给了儿子酒井广亲，这便是与德川家族紧密相连的酒井氏的起源。再次入赘的亲氏成了松平亲氏，在这里，他的另一个儿子泰亲出生了。得益于动荡的时代，这个家族迅速繁荣起来，到亲氏的儿子信光的时候，他们已经拥有了三河国三分之一的领土。信光的儿子是亲忠，亲忠的儿子长亲非常长寿，直到德川家康之父广忠当家时，他依然健在。长亲有两个儿子，信忠和信定，其中信定似乎并未为这个家族带来辉煌，反而在家族中引发了许多冲突。

松平信忠的长子、松平家第七代当主松平清康，是一名优秀的武士。伟大的武田信玄（武田晴信）之父武田信虎和更著名的织田信长的叔叔织田信光曾争相拉拢松平清康。织田信光曾秘密表示，如果松平清康袭击织田家族，他将站在松平清康这边，这样他就能驱逐他的兄长、家族首领织田信秀。松平清康听从了他的建议，却没想到叔叔松平信定看准机会，派人给织田信秀报信，说他即将攻占松平清康的大本营——安祥城。很快，松平清康得知了这个消息，还听到了军中谣言说他最忠实的家臣阿部定吉也与松平信定勾结。面对谣言，阿部定吉便写信给儿子阿部正丰写信，强调只要进行调查就能澄清谣言，但如果没有人调查，他可能会因为猜忌而死。因此，阿部正丰一定要继续忠诚侍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在某一天的清晨，阿部定吉的马忽然开始狂躁起来，引起了一阵骚乱；虽然马很快就被松平清康派人制服，但阿部正丰却误以为被制服的是他的父亲。他立刻冲了出去，一刀砍死了松平清康。阿部正丰随即被处死，但这已经无法挽回局面了。25岁的松平清康英年早逝，此时他的儿子松平广忠不过只有10岁。

松平清康死后，他的军队不得不立即撤退。冤屈被洗清的阿部定吉再一次得到了信任，被委派去照顾松平广忠。面对势头正盛、一心想要夺取权力的松平信定的威胁，阿部定吉决定带着松平广忠去伊势国投奔松平广忠的姑姑。可是没过多久，松平广忠的姑父、东条城主吉良持广就去世了，而他的继承者吉良义安认为东条吉良氏与织田氏结盟才更有利。于是，阿部定吉不得不带上松平广忠再次回到骏河国，寻求统治那里的强大领主今川义元的保护。正在谋求扩大势力的今川义元求之不得，很快就同意保护松平广忠，并将他送回松平氏的主城冈崎城。虽然松平信定不愿意，但在今川义元的压力下，他只能选择服从。此后，松平氏便成了今川义元控制下的附庸。

天文十年（1541年），松平广忠和邻居三河国刈谷城主水野忠政达成盟约，并娶了水野忠政的女儿，同时也是松平广忠的继妹於大之方。次年12月，他们的儿子竹千代，也就是我们的主人公德川家康诞生。那时，整个日本充斥着诸侯之间的纷争，就在竹千代出生前四个月，今川义元和织田氏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小豆坂战役：今川义元率军进入尾张国，与织田信秀、织田信光（后改姓津田）兄弟遭遇，一番苦战之后，织田兄弟击退了今川义元。到了竹千代出生前的两天，织田信秀夜袭了今川氏在上野的据点，据点指挥官内藤清长竭尽全力才将他击退。

后来，阿部定吉发现松平广忠的叔叔松平信孝势力越来越强大，便趁他代表松平氏向今川义元贺年时，派大久保忠俊等人偷袭了他的居城。信孝得知此事后，愤怒地向今川义元抱怨，但未能得到满意答复，一怒之下便投奔了织田氏。此时，恰好竹千代的外祖父水野忠政去世了，继承家业的水野信元对今川义元给予的待遇不满，也带着刈谷和小川两座城池投向了织田氏。得到助力的织田氏立刻调集兵力，对冈崎城发起进攻。

为了向今川义元表明与水野信元决裂的态度，松平广忠决定与於大之方离婚。被迫离开两岁幼子的於大之方只好带着酒井正亲派去护送她的二十名骑兵前往刈谷。在抵达刈谷前，於大之方想到自己急躁残忍的哥哥一定会攻击这些骑兵，为了避免进一步恶化家族关系，她让骑兵们返回，独自前往刈谷。骑兵们虽然理解她的想法，但还是不放心，于是找来一些水野家的百姓抬着轿子送她回去，他们则留在原地观察情况。事情果然不出於大之方所料，很快，水野信元带着几百人出现了，觉察到形势不妙的骑兵们立刻离开。

虽然被迫选择离婚，但於大之方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怨恨她的丈夫。她是一个性格温和而又身体强健的女子，在回到水野家后，她改嫁久松俊胜，和他生了六个孩子。在德川家康的性格中，我们也能看到他母亲的影子。

离婚后的松平广忠很快娶了第二任妻子——田原城主户田弹正少弼康光的女儿，还纳了妾，生了好几个孩子。后来德川家康和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们一同让整个家族兴旺起来。对于被迫分离的母亲，德川家康也十分孝顺，在他的照顾下，於大之方一直活到了75岁。

在织田信孝的煽动下，投向织田氏的上和田城主松平忠伦带兵进攻冈崎城，但很快就被松平广忠派来诈降的笕重忠刺杀。织田信秀恼羞成怒，便亲自带兵进攻冈崎，迫使松平广忠向今川义元寻求帮助。今川义元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控制松平氏的机会，于是提出要求：要竹千代作为人质。为了抵抗织田信秀的大军，松平广忠同意了（事后来看，哪怕不派人质，出于唇亡齿寒的考虑，今川义元也会出兵）。

竹千代当时才六岁。他的父亲为与独子分离而忧伤，经验丰富的家臣也觉得此举使他们颜面扫地，但年幼的竹千代可能并不明白远离家乡成为人质意味着什么。在五十名护卫和二十七名侍童的陪同之下，竹千代出发了。当他们经过渥美郡的田原地区时，已经暗通织田氏的户田康光在老津浜将竹千代劫走，直接开船将竹千代送到了织田氏的古渡城，随后又被转移到热田，由加藤信盛看管。随后，织田信秀写信威胁松平广忠：如果不想你的儿子被处死，就立刻交出冈崎。松平广忠则直接回信说：如果竹千代被杀，冈崎城将抵抗到底；而本该接收人质的今川义元也会立刻明白，是织田家的阴谋才让今川义元的计划落空。到时，今川义元会明白松平家是值得信赖的盟友，两家的关系反而会更紧密。

织田信秀十分钦佩松平广忠的坦诚，于是下令加藤信盛好好照顾竹千代。竹千代这一住就是三年。在这里，加藤信盛待他很好，已经改嫁的於大之方也恰好就在不远处的阿古居城。虽然她不能亲自前来，但经常派人给他送各种食物，时常问候他的情况。之前负责护送竹千代的松平氏家臣金田与三左卫门更是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潜入，试图救出竹千代，结果被织田氏捕获，在热田附近的三田桥上惨遭处死并曝尸。

松平广忠也在为了夺回安祥城而不懈努力。但是，面对织田信秀的大军，松平广忠两面受敌，形势十分危急；他的家臣本多忠丰力保他从战场中撤出，自己则陷入包围中战死。据说，为了纪念本多忠丰，松平广忠将他的扇形马印引为自己的马印；后来德川家康那极富个性的“金扇”马印即源于此战。

此时松平氏内部危机四伏。瞎了一只眼的家臣岩松八弥受人收买想要暗杀松平广忠，于是溜到他的卧榻旁边，一刀刺去，却只是擦破了松平广忠的腿。松平广忠一跃而起，岩松八弥见势不妙立刻逃跑，却撞上刚回家的植村新六郎，二人扭打在一起，双双掉进了护城河中。当松平信孝拿着长矛追来时，新六郎已经顺利地将他的对手解决了。

面对危急的形势，今川义元也出手了。首先，他为了报复竹千代被绑架一事，率领大军包围了户田康光的田原城。在相差悬殊的人数劣势下，户田康光和他的长子一起战死，户田氏就此灭亡。然后，今川义元又派他的智囊、“黑衣宰相”太原雪斋联合松平氏击溃了织田信秀（松平信孝在这次战役中被杀）。可是就在松平家以为能够暂时松一口气的时候，松平广忠英年早逝了，年仅24岁。虽然他体弱多病，在连年征战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但对于松平家来说，他治理有方，能够善待部下，是个有勇有谋的好主君。

第二年，太原雪斋再一次发动了攻势。这一次，他终于攻占了织田家在三河国的桥头堡安祥城，捕获了织田信秀的庶长子织田信广。在太原雪斋的威胁下，织田信秀只好同意用竹千代换回织田信广。此时，瘟疫席卷织田家，织田信秀也在此疫中猝然逝世，享年42岁。他的继承人，正是即将改变整个时代的织田信长。

八岁的竹千代终于得到了返回松平家世代居住的冈崎城的机会。不过，今川义元只给他留了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为已故的父亲举行追悼会、与家臣会见，随后便要马不停蹄地前往今川氏的主城骏府城。为了监视竹千代，以便长久地控制松平家，今川义元将竹千代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让今川氏的官员轮流监管。

在骏府，竹千代也得到了善待，能够在得当且体面的环境中成长。关于他的随从有很多种说法，其中一种说法是：他有两位较为年长的护卫酒井正亲和内藤正成，当时分别是27岁和20岁。此外，他身边还有几位年纪与他相仿的侍从，包括13岁的天野康景、9岁的榊原忠政、13岁的鸟居元忠等人。他们后来都成为德川家族最为倚仗的官员和领袖。其中，鸟居元忠是竹千代最好的朋友，他是松平家老臣鸟居忠吉的儿子，他的父亲不仅派他去陪伴竹千代，还兢兢业业地管理着冈崎城，即使在大部分收入都要上交给今川氏的情况下，他还是为松平家攒下了许多积蓄。

竹千代住在骏府城的宫崎町，在这里他还有一位邻居：与他一同在今川家做人质的北条氏家主北条氏康的第四子北条氏规。也许是同病相怜，二人的关系相当不错。但是，竹千代和另一位邻居，今川氏家臣孕石元泰的关系就差多了。那时，竹千代养了很多鹰，而这些鹰经常把鸟粪和猎物丢到孕石元泰的家里，把他的家搞得乱七八糟。孕石元泰大声抱怨：“我受够了那个冈崎的小子。”并因此对竹千代十分无礼。

在骏府城居住期间，竹千代一直住在外祖母家里。他的外祖母是三河国寺津城主大河内元纲的女儿，出家后号华阳院。此外，据说竹千代还拜太原雪斋为师，在这位一手缔造今川氏全盛期的智囊的教育下学习作为君主的各种知识。但是，对于年幼贪玩的竹千代来说，比起学习，带上心爱的鹰去打猎显然更有趣。

在这一时期，被记录下来的竹千代的生活细节并不多，其中最有名的故事当属他如何被一个家臣扛在肩上去看一场投石比赛。在安倍川的河岸两边，孩子们被分为两队，一队有足足三百人，另一队则只有一百多人。人们都认为，人多的一方会获胜，但竹千代却不以为然。他说：“人多的队伍，会因为优势大而出现疏忽；人少的队伍，反而会因为提心吊胆而格外谨慎。”对此，德富苏峰评论道，虽然这并不能说明竹千代如何早熟或有大智慧，但已经足够证明他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能做到独立思考了。

还有一件事也能体现出竹千代的与众不同。九岁那年，他出席了今川家举行的新年招待会。当时，许多诸侯都来向今川义元道贺。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坐在一边的竹千代，便对他身旁的人说：“这是松平清康的孙子。”身旁之人却表示怀疑。听到他们谈话的竹千代则起身，径直从满脸惊异的贵族中间穿过，旁若无人地脱下裤子，像著名的“布鲁塞尔第一公民”一样开始撒尿。然后，他很淡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些面面相觑、哑口无言的贵族们过了很久才挤出了一句话：“是的，你说对了，他就是松平清康的孙子。”

在漫长的一生中，竹千代总是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稳。他从不做作，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想做的事情。在上述事件发生后不久，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鸟居元忠模仿着竹千代的样子，拿一只伯劳鸟当作猎鹰打算猎一些麻雀，结果麻雀没猎到反而生了不少事端。竹千代因此大发雷霆，还狠狠地推了元忠一把。侍从们纷纷过来劝谏，提醒他元忠的父亲鸟居忠吉掌管着整个松平家的财政。可是，当这件事传到鸟居忠吉耳中时，他却高兴地说：“不能严厉管束下属的人做不好主君。这次的事情，已经彰显了他勇敢的性格，一旦他完全掌握了父亲的权力，必会成为一位无所畏惧的领袖。可惜我无法活着见到那一天喽！”

还有一次，竹千代在大圣寺的禅院散步，发现院子里有二十来只鸡。他请求方丈送他一只，方丈却说愿意把这些鸡全都给他。方丈解释说：“你看，它们和我们一起长大，所以我们养着它们，但它们对菜园造成了很大的破坏。”竹千代则笑着说：“这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和尚啊！他好像不知道怎么能吃到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