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开价

海风将强烈的腥味吹到堤岸上，那感觉就像是千万计数的鱼堆烂在遥不可及的岸边，任凭自己分解发酵。

除此之外，暮潮港挑不出什么缺点来。

工匠们用汗血缔造了庞大的水力系统。藏在地面之下的精妙石质结构利用水压，将水从低处自动泵向高处。从鎏金砖铺设的广场喷泉，再到室内桑拿的蒸汽供应，都由改道而来的河流供应水源。

渡筏和木艇络绎不绝，他们正应命运输物料修缮城墙；涂了油的战船罗列水滨，吃水颇深。如果不是「迷雾」覆盖包围了远海，此刻一定有来往的大型商船来往此间。

商邦所余的最后一点繁华，更像是维持住面子的垂死挣扎，是濒死之人往脸上涂抹的粉脂。

“啊……有鱼。”莉莉娅和泽琳趴在栏杆上，俯瞰着环绕主城区的河。“弗雷大人，快来看，这里有鱼。”

那些鱼看起来像是锦鲤，身上的颜色相当鲜艳。

“它们好像都病了。”莉莉娅从兜里的半块面包上撕了点面包屑，丢下去喂鱼。可这些鱼却毫无生气，一点反馈都没有。“都在最底下沉着，也不游动。是不是死掉了？”

“莉莉娅，死鱼是浮起来的。”泽琳说，“说不定是水温太低，鱼很不活跃而已。我们还是去看点别的吧。”

两人刚走，弗雷就看到了惊恐的一幕：

一只靠着河堤的鱼忽然垂直竖了起来，用腹部长出的节肢勾住石砖，慢慢向上爬动。见到此景的河道监管立刻带着棍子冲上去，把鱼从岸壁上捅回水中。

“……哈？”弗雷定睛一看，这些“鱼”只有从上往下看的时候，才长得像鱼。从别的角度观察，能看见它们腹部的爬行肢。

很难说是鱼被改造成了虫，还是虫寄生夺舍了鱼。

“弗雷大人？”泽琳站住脚，回头呼唤他。此时她的身边还站着个差役。“差使说都安排好了，这就现在就引我们去会面——莉莉娅，你先回旅店吧。有安排我们的住所，我们再去接你。”

弗雷暂且不去想“鱼”的事情，和莉莉娅道过别，快步跟上泽琳。

诺埃拉家族的巢穴是由豪宅和凉亭组构成的迷宫，林荫路蜿蜒曲折，穿梭在砖块砌成的森林。没有差使带路，擅闯进去的人恐怕连北都找不着。

一座高耸的两名高壮的武士交戟拦路，弗雷出示诺埃拉的请帖，这才被放入辉煌的殿宇里。

“我一般会在更正式的场合——例如商会大厅，面见重要使臣。”冥沙公主躺在会客室的长椅上，椅面铺着一头巨狼的皮草。“可今天我们算是私人会面，就免去那些繁重的礼仪吧。”

她伸出手，拉响手旁的铃绳。

空气中弥漫着香料与油脂的气息，不知从哪里传出了轻微的鼓点。

一队舞娘缓步而入，身形纤细，面纱遮住了她们的面庞，只露出闪烁的眼神与颤动的唇。肚兜下垂，布料轻盈，随着每一步踱动，仿佛有无形的风在鼓动。

“诺埃拉女士，会面结束，我们还得尽快回风盾堡。”弗雷早就预料到会有类似的待客“热情”，在来的路上就安排泽琳于此时说客套话：“我们不要繁文缛节，可也不是来享奢靡之风的。让她们休息去吧。”

“为了候着您大驾光临，她们这曲舞排练了可有一段时间了。”冥沙公主很懂得怎么利用人情牵制来者，“不给我面子，也不要让姑娘们白费了好心。”

“退下去。”弗雷亲自发话，舞娘们才唯唯诺诺地退回幕间。“诺埃拉女士，「灯塔」不稳，你的万世金山摇摇欲坠，我们的人民危在旦夕。我实在没有心思赏曲，等到「无生者」之乱结束，再共观此舞吧。”

“就算「无生者」之乱结束了，这世界也不一定太平。仗要打，人要死，饥荒仍在。不及时行乐，你我到死也享受不到什么。”

阿斯特莉德从躺卧的姿态站了起来，拍了拍手。

“可既然您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就赏脸喝杯热饮吧。我知道泽琳小姐不擅饮酒，所以我安排了其他饮料。”

佣人听到拍手声，转身进入侧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三杯热奶出来。

“举杯吧，为了子民们的安宁。”阿斯特莉德将奶一饮而尽，表示这饮料没有问题。

弗雷也跟着喝，他是不怕毒的。如果自己喝了没问题，那泽琳那杯应该也没问题。毕竟真的往坏处想，对付泽琳他们可以刀砍斧劈，用不到鸩杀这么高端的手段。

奶液温热，和口腔的温度几乎一致。

“嗯！好好喝啊！弗雷大人！”泽琳喝了之后，大加赞赏。“虽然有点腥味，可口感却很温润。要是我们能从暮潮港引入这个的话，说不定都能和酒厂竞争了！”

“泽琳小姐很有商业头脑啊。”诺埃拉笑着说道，“可惜，这饮料的产量只能供给极少数人使用，产源也极容易衰退。我们手上这一杯换算成新币，大概值50枚银币吧。”

“5、50……”泽琳吓得差点把奶刍出来。“一杯奶要50银币！”

“毕竟奶源的培养成本很高啊……”诺埃拉看向弗雷，“大人，我交付给您的冥沙，您还保存着吗？”

“已经在各个用途使用掉了。”弗雷毫不忌讳地说明。

谁知道阿斯特莉德“呵呵”一笑，忍不住鼓起掌来。

“您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她说，“冥沙说破天，也只不过是一种战略物资。和钱一样，放着不动就没有价值。所以暮潮港的银行家哪怕亏本也要从您手里换能流动的现钱。奥瑟里拿它当宝贝藏着，可以说是糟蹋了它。”

“说不定，后续的开销会更大。”弗雷说，“我想从你这里争取到冥沙的供给支持。”

“那这又是两回事了。”诺埃拉改了态度，“赠予您的冥沙是您的东西，怎么使用都和我无关。可后续还想要……诺埃拉家族不给暮潮港的执掌者进贡珍贵的物资，反而给您供给。这可说不过去。”

弗雷知道这只是表面话。

阿斯特莉德·诺埃拉不是什么忠君的人。她逐利而动，眼睛里烧着的是对利益的渴望。

话说到这份上，就很明显了：她不做亏本的买卖。

一瓶冥沙是必要的初始投资，接下来的合作必须也要让她尝到甜头、从中分红才行。

“为了人民、为了大业宏图、为了天下太平……我本想这样劝你，可那都是虚话。”弗雷说，“诚然，让您为我供给冥沙是有悖君臣之道。可这里是暮潮港，商邦魁首，冥沙又是诺埃拉家族的私产。只要条件合适，您一定会同意把冥沙‘卖’给我。对吧？”

泽琳这会儿还没想好怎么破局呢，弗雷就已经把面子、里子都照顾到的方案抬了出来，惹得她只能投以崇拜的眼光表示钦佩。

冥沙公主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用手帕轻巧地捂住笑意盎然的嘴唇，否则底下贪婪的尖牙就要暴露出来了。

“是这个道理……请说吧，我想听您的开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