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凛冽的寒风扫过深深的芦苇荡,芦花如雪,芦苇如浪。
俄而一舟,从芦苇深处驶来,船头上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青布铁甲的武将。
“哼!”
张顺一刀劈开了几乎拍打到脸上的芦苇,看着漫天的芦花,脸色变得如同他身上的青布一样铁青。
“沙沟到底还有多远?”
芦苇荡很有诗意,显然张顺没有半分诗情。
“爷,这沙沟镇地处高邮、盐城、兴化交界,湖荡棋布,共有‘二湖五荡’环绕,非舟楫不能及。”
那个光着膀子,只穿了一件犊鼻裈的向导闻言回答道。
原来,自那日张顺在冈门镇打听明白了贼人的路数以后,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果然,事情正如他所料那般,除了贼人出身的袁卲庄以外,受到袭击的冈门、沙沟和安丰全部临水。
特别是这沙沟镇,周围有大纵湖、郭正湖、南荡、花粉荡、官庄荡、王庄荡、团头荡环绕,只有水路相通。
这让张顺怎么看,怎么像《水浒传》中的八百里水泊梁山。
而且,好死不死,据说《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就是附近兴化县人氏,这更让他产生了极为不妙的联想。
为此,他事先也做好了准备。
让不擅长游泳的宋康年、赵玄坛带领一个小旗和他们的骡马,走陆路前往安丰。
而他自己作为一个和“浪里白条”同名之人,水性也不算差。
便带领徐彦琦、杨二郎和精挑细选、擅长游泳的两小旗家丁,雇佣了几条船走水路前往沙沟。
只是无论他准备的再周全,一进入这芦苇荡,才知道其中的凶险。
密密麻麻的芦苇如同茂密的森林一样,遮天蔽日,让人看不清路线。
狭窄的水道,穿梭其间,既看不到头,又看不到尾。
甚至连一点带有标志性的东西都没有,只能完全依赖向导的指引。
这一刻,他真的有点体会到宋军围剿“梁山贼寇”那种绝望感。
“到底还有多远!”
张顺听他东拉西扯的,不由加重了语气。
“不远了,不远了!”
张顺没说话,直接把刀刃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的爷,真的不远了。转过这片芦苇丛,再拐两个弯就到了!”
那向导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
“如果不到,唯你是问!”
张顺点了点头,这才把腰刀插进了腰里。
原来他腰里挂的那一根大铁鞭,因而太长太重,在水上不便施展,他便和赵玄坛换了这把腰刀。
“好心急的人,就这么急着去见阎王么!”
谁曾想张顺刚一收回刀,就听见那人嘀咕一声,一头扎进了水里,一个浪花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又有三五个舟子,也像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跳了下去。
“该死!”张顺闻声不由脸色大变,不由忙取出来弓,抽出来箭,只是水面上哪里还见人影?
“将军,中计了!”待在后面船上的徐彦琦很快就判断出了当前形势。
“废话,准备接敌!”张顺脸色一黑,直接下令道。
“别急,别急,咱们先环舟为城,然后再作计较!”
张顺话音刚落,后面又响起了杨二郎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
“(你个半服),我没啥意思。”只听见杨二郎回答道。
“我就不信天这么冷,他个半服敢下水凿咱们的船!”
杨二郎话一出口,张顺眼睛不由一亮。
如今正是润十一月,水面上都结了一层薄冰。
可能,这天气比不得徐州等地。对方可以短时间下水,但是长时间泡在水中,肯定失温。
既然如此,显然对方也只能以水面进攻为主。
想到此处,张顺连忙下令家丁和剩余的舟子一起齐心协力把船开到稍微宽阔的地方,然后围在一起,暂时形成了一个“水城”。
他们这边刚刚围完,那边就看到几艘船从芦苇荡深处驶了出来,刚一露头,就端起火铳“砰砰”几声射了过来。
“啊!”张顺惨叫一声,捂着胸口瘫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其他船上的义军士卒,也有几个先后倒下。
“噫,好,游击将军被我们击毙了!”
对面显然没想到这一次齐射居然取得这么大的战果,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划着船冲了过来。
还有七八个,连忙脱了衣服,“噗通噗通”跳进水里,想来是准备凿沉他们的船只。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二三十步的时候,张顺突然站了起来,前手夹了四支长箭,后手夹了三支长箭,然后以让人不敢置信的速度全都射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张顺麾下的其他家丁也纷纷站了起来,三箭连珠。
原来张顺等人出发前,专门挑选了制作精良的青布铁甲。
这些甲片不但厚重,而且掷地有声,足以抵挡大多数火器的射击。
张顺等人先前假装中弹,就是为了引诱他们靠近。
“啊!”
“啊!”
“中计了……啊!”
……
只听见一阵惨叫,对面的船上的人顷刻少了一大半,其中还有几个是被活活钉死在船上的。
“贼子,敢尔!”
就在这时,只听见“咕咚”一声,一个人从水里钻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惨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先前的向导。
“有何不敢!”张顺冷冷一笑,“你们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你这狗官,好狠辣的手段,早晚不得好死!”
那向导忍不住指着张顺破口大骂起来。
张顺正要一箭射死他,听了他这话,不由放下箭来。
“是你们把我引诱到这里,伏击我。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还颠倒黑白?”
“阿哥,别和他废话,看我先射死他!”
杨二郎早听得不耐烦,不由捏了一支箭搭上了弓,就要给那人一个痛快。
“等等,且等等!”张顺摆了摆手。
“且让他把话说完再说!”
这倒不是他心慈手软,左右一个人,早杀晚杀,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事儿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他觉得还是先把话问清楚为好。
那人也没想到张顺突然和他讲起道理来,也不由愣了一愣。
随即,他不由悲愤的指责道:“我们抢了别人粮食,固然该死。可是我母亲何罪?”
“你们杀了她和庄子里的老人,还烧毁了我们的庄子。此仇不共戴天,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只听见那人话音刚落,又有十多艘船从芦苇荡里驶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船上倒没多少人,只是堆积了大量芦苇芦花等物。
而在这些芦苇芦花之后,则坐了一个披麻戴孝之人,正在那里哭泣。
“什么,那婆子死了?”张顺一听这话,顿时吃了一惊。
他记得他当时还亲手给他了半张死面饼子。
那是妹妹张婉儿担心他吃不惯米饭,特意给他烙的大饼。
要不是他看她可怜,他还不舍得送给她。
怎么就死了?
“你自己亲手杀的,难道你不知道?”那人闻言冷笑一声。
“现在后悔了?晚了!”
“点火,今天我们要和他们这些狗官同归于尽!”
“等等,等等!”张顺不由大急。
我嘞个猴来,敢情这真是火船呐!
张顺连忙喊道:“我们真没杀她,走的时候我还给她半张大饼呢!”
“死到临头,还敢抵赖,待会……等等……等等,什么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