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伯父

下人上茶,苏护自觉失言,便收起怒意,转移话题问道:

“贤侄来的怎么这么早?”

袁福通微叹一声:

“本想按原来的规矩,与北海诸侯一路,但身负祸事,岂能连累北海同僚?来此拜访伯父之前,其实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苏护闻言,冷哼一声:

“那崇应彪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怕他,本侯可不怕,贤侄今晚就在侯府住下,给他崇应彪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作半点文章!”

他的职责就是防着北方诸侯造反,即便是和平时代也需进行监视。

所处的位置对朝歌而言有极其重要的军事意义,能世代镇守,足以见历代商王对苏氏的信任。

莫说崇应彪了,就算是他爹北伯侯,也不会轻易得罪冀州候。

苏护说完,看了看袁福通脸上的疤痕,见并非旧伤,心底对那件事的最后处理已经猜得差不多了,直言道:

“鞭面?”

袁福通眉眼平静,说道:

“大王仁德,重罪从轻,还让我袭爵,只命北世子代罚三鞭。但圣旨并未写明鞭在哪里,北世子就鞭在了脸上。”

苏护眉头紧皱,只有大罪之人才会有脸上刺青之刑,一辈子背负罪孽。

袁福通再不济也是贵族,竟受了这般羞辱。

袁福通忽然苦笑道:

“北海人稀,脸上罪痕还能忍受。但去了朝歌,也不知要受多少耻笑……”

苏护性格刚正不阿没错,但面对这种事,也只感到无奈。

谁料,袁福通忽然咬牙切齿,语气不忿道:

“我父因试图检举崇应彪在北方鱼肉百姓的罪孽冤死,此次前往朝歌,无论受到什么耻笑,我也要当面向天子状告!”

苏护顿时哑然。

沉默片刻,才道:

“贤侄,北伯侯在朝歌势力庞大,你可有证据……”

袁福通当即说道:

“证据?只要朝廷肯派人探访北方民间,崇应彪欺男霸女,肆意杀戮的证据随处可见!”

他尽量将自己表现成一个愣头青,其实心底明白,即便朝歌派人去北方调查,也查不出任何证据。

他真正想了解的,是苏护本人的性格。

君坏臣纲,有败五常。

冀州苏护,永不朝商。

未来,苏护为了女儿,悍然于朝歌午门墙上提下反诗,回国领兵反叛。

此事非常古怪。

作为冀州侯,把女儿嫁给当今大王,对苏护根本不是坏事,他的地位将大大提升。

女受宫闱之崇,父享椒房之贵,官居国戚。

苏护又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被狐狸夺舍,会祸乱朝纲。

一不败坏苏氏名声,二又恩上加恩,鬼知道为什么会提反诗?

莫非是劫气入脑,心性蒙尘?

无论如何,苏护都是袁福通可以争取的对象。

毕竟大家未来都是反贼嘛。

虽然苏护献女被原谅了……

但也得有机会献才是。

袁福通心底淡定,脸上却充满了对崇应彪的仇恨,握着座椅扶手道:

“我不仅要当着天子的面状告崇应彪!去了朝歌,我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师府外跪着,求闻太师给我主持公道!”

苏护听得心惊肉跳,这哪是去朝觐?分明是去扰动朝堂风云的!

此事被压下去没多久,若袁福通刻意要闹大,涉及到一方大诸侯世子,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四大诸侯,除了北伯侯因地理位置兵源较少外,哪一个不是带甲百万?

即便是当今大王,也需立东伯侯姜桓楚之女为东宫王后,去拉拢东鲁的力量。

而西伯侯姬昌的西土,朝廷更是不惜年年耗费大量钱粮,设了足足五座险要关隘来防着他们。

拉拢了东方,宠幸北方,防备西方。

苏护直属朝歌,这些事早有人给他知会过,朝廷现在的重心,是处理南方。

四大诸侯国力强盛,早已引起朝歌警惕,一直在用软刀子割四大诸侯的肉。

而现在袁福通想趁着朝觐之年,把北方也拉进来……

苏护连忙劝道:

“贤侄,万万不可啊……”

袁福通装出愤恨:

“有何不可?我久闻伯父刚正不阿,才愿对伯父说这些!”

“贤侯放心!袁某不是来求助的!不会拉您一起犯险!”

苏护赶紧用那不怎么充足的政治经验解释道:

“朝廷岂会不知袁国先侯死去的真相?但此事涉及北世子,处理起来必须谨慎又谨慎,大王让你袭爵,就是明摆着告诉你,这件事朝廷清楚,未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目前还是个忠君爱国之人,天下诸侯第一次朝觐当今大王,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制止袁福通去捣乱。

世受恩典,当为君分忧,这个观点在苏护脑子里根深蒂固。

“哈?”袁福通顿时气笑了:

“哪有这般道理?崇应彪与北方诸侯沆瀣一气,杀了我父亲,杀了一方国主,还想让我忍气吞声?”

他起身义正辞严道:

“大商自有法度在!即便我父亲当真醉酒失言,也轮不到他一个还未袭爵的世子先斩后奏!大王一定会明查!太师一定会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苏护见他一副铁了心的做派,顿时也气不打一处来,拍桌道:

“袁国侯!你不为大局着想也为自己着想!若朝廷当真杀了北世子,你觉得北伯侯会放过你吗?

况那崇侯虎乃贪鄙暴横之夫,万一为子复仇,无论是伐你还是叛逆,百姓必受其侵害!”

不给袁福通父亲清白,动摇朝廷威信。

给了清白,就得治崇应彪擅杀诸侯,以及欺君之罪。

这两个选择,朝廷都不会选。

大诸侯是成汤先祖封的,可以慢慢削弱,但只要其没有叛乱,就绝不能动武。

苏护上前攥着袁福通的手腕,脸色紧绷压低声音道:

“这些话,你在我这里说传不出去,若是在外界还这样说,谁都不会允许你到朝歌!”

两害取其轻,可要是两害都很严重,朝歌就会解决引发两害之人。

袁福通沉默了。

苏护还以为是自己的劝告起效,心底松了口气,想着要为朝廷解决一桩大事。

他拍了拍袁福通的手背,语重心长道:

“贤侄就在侯府住下,等你北海诸侯也从冀州过完后,我与你一起去朝歌朝觐。”

顿了顿,又道:

“我会帮你准备一份朝觐之礼,届时你献给大王,莫要翻案,日后大王定会还你父亲清白。”

袁福通看着苏护,心底给他打上了标签。

忠臣,老好人。

但脑子不是很好,居然对自己没有防备之心。

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太年轻?

也是,堂堂冀州候,麾下精兵充足,连北伯侯都要忌惮三分,防备一个北海小诸侯作甚。

无言良久,他长叹一声道:

“那便有劳伯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