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登反攻战(1)

死神醒了,而阿登山脉“魔鬼前线”的战神们还沉睡在寂静的清晨里。

1944年12月16日凌晨,在太阳神阿波罗还未光临之前,死神却悄然无声地降临在位于比利时东南的阿登山脉。阿登山的冬天,在夜里,常刮起一阵阵的西北风。孤冷的月亮在薄云中穿行,把暗淡的水映的光辉,涂抹着无际的森林。

这里就是著名的“魔鬼前线”。

战线长达85英里,弯弯曲曲,只有美军6个师把守。这6个师中3个师是新兵,另外3个师又战得筋疲力尽,可说是流血流得全身都白了。但近两个月来,敌我双方都在休整,互相察言观色,彼此谁也不招惹谁。

死神醒了,而阿登山脉“魔鬼前线”的战神们还沉睡在寂静的清晨里。

而鲍克中尉却被冷森森的阿登山风吹醒了。他晃了晃军用水壶,听不到一点响动。一转眼,发现半瓶葡萄酒放在子弹箱上,他抓起酒瓶,猛地呷了两口。鲍克刚过21岁生日,但他已是4年军龄的老兵了。12月11日,他率领美军第99师394步兵团所属的情报侦察排,在一次巡逻之后,在兰茨拉特镇东边的高地上建立了观察所。团部命令他们,密切观察德军动向,随时向团里报告。

一想到自己作为全排之首的重任,鲍克立即睡意顿消。他迅速穿戴齐备,拉开棚室的大门,一股冷风夹着雪花迎面扑来,使他倒退两步,不禁打了个冷战。

兰茨拉特村总共只有10余幢房子,历史上它属于德国,凡尔赛条约把它割让给了比利时。村民们既有日耳曼人,也有比利时人,还有一户法国人。兰茨拉特的重要性在于它的位置。它位于一个重要的公路交叉路口以南的300码处,从这个路口向左,可以通到西边的巴赫霍尔兹车站;向右,可以前往洛希姆格拉本。

这里既可作为出击德寇的尖刀,又是德军进犯盟军的咽喉。

鲍克急忙走到高倍望远镜前,借着白雪的映衬,朦胧中可见德军阵地有车辆和人员的频频移动,心中顿时一惊。随即转身向棚屋方向吼了一声:“快,全排做好一级战斗准备!”

话音未落,一排炮弹落在观察所前沿。鲍克一时处于震惊的晕眩之中。他一阵悲哀,心想,这下彻底完了。

清晨5时30分,激烈的战斗在“魔鬼前线”全线爆发了。在长达85英里的战线上,迫击炮咚咚,火箭嘶嘶飞出发射台,88毫米口径火炮隆隆,真是地动山摇!数以千计的坦克摇摇摆摆地滚向前方。沉闷的炮声从后方传来——远程炮将14英寸口径的炮弹射向美军战线后方数英里的目标。这是他们自诺曼底以来第一次遭受这么猛烈的炮火。

一小时后,炮击停止了。

阵地上突然出现了令人恐惧的沉寂,但转瞬即逝。在新近下的大雪的映照下,身穿白衣的德军,几乎看不清人形,像魔鬼似的从阴霾中冒了出来,12至14人排成横排,迈着缓慢而可怕的步子朝美军走来。当希特勒的士兵渗入美军前沿阵地后,一群群新型飞机,尖声怪叫着,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东方飞了过来。德军官兵仰望着自己的机群,高声欢呼,兴奋得像什么似的。

美军吓得大惊失色的新兵和打得精疲力尽的老兵们一齐上阵仓皇应战,但终因寡不敌众,许多战士且战且退,许多地段被突破,德军如入无人之境。

在阿登山北面,有个狭窄的叫洛斯海姆的山谷,是东方通向西方的古道,地势险要,只有轻兵把守。早在1870年,以及1940年,德国的大军就是从这个长7英里的走廊势如破竹地通过的。现在,德军又在坦克、装甲车以及迫击炮火掩护下,从从容容地通过山谷。

黄昏,美军的北部战线业已瓦解。

英国陆军主帅蒙哥马利自马斯特里赫特回到司令部后,一直忙着冬季攻势。由于天气和后勤原因,进攻一时还不可能展开。离圣诞节只剩下最后10天了,也应该趁此机会回伦敦过一个圣诞节,与家人团聚,并借此机会好好休息几天。

蒙哥马利看了看表,现在是15日晚上9时整,儿子可能在家,他决定打电话告诉他这一令他兴奋的消息。

“阿尔弗,亲爱的,爸爸想回伦敦过圣诞节。”

“爸爸,我没听错吧!”话筒里传来阿尔弗哽咽的声音:“爸爸,告诉我你何时回来,我去接你。”

“还不能肯定,我要先向艾森豪威尔告个假。”

放下电话,蒙哥马利眼含热泪,许久没有移动脚步。1942年的圣诞节他在北非,去年圣诞节他正在意大利巡视。如果今年不回去的话,已经是第3个圣诞节未和家人在一起了。对儿子,他始终怀有浓浓的歉意,给他的父爱太少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决定第二天动身。

第二天清晨,蒙哥马利匆匆拟制一份向盟军最高统帅艾森豪威尔请假的报告,让服务员立即发出。在等待艾森豪威尔回电之前,他照例要到英国第2集团军驻地的埃因霍温高尔夫球场潇洒走一回。

埃因霍温是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以温泉而著称。高尔夫球是蒙哥马利情有独钟的爱好。每次打完球,他都痛痛快快地泡上通温泉,然后再接受漂亮的荷兰小姐技艺高超的按摩。那种清爽,那份惬意总会让蒙哥马利流连好几天。

正当蒙哥马利穿着白色高尔夫球服同高尔夫球高手戴维·里斯鏖战的关键时刻,忽见一架飞机降落在球场附近。有人跑步给蒙哥马利送来一封电报,告诉他德军于今晨5时向阿登发起了大规模进攻,美军布莱德雷的第12集团军群已乱成了一锅粥。蒙哥马利听后,脑袋“嗡”的一下,这消息太突然了。他收起球杆,和莫名其妙的对手里斯告别一声,坐飞机回到司令部。

虽然蒙哥马利的前线没有遭到德军的攻击,但大敌当前,风云莫测,元帅有许多事情要做。但蒙哥马利有一件事必须做,那就是告诉儿子他昨晚的电话不算数。相比之下,这件事比所有的事情都难开口,但他又不得不说。

当阿登山脉炮火隆隆时,艾森豪威尔还睡意正浓。不过,6点刚过他还是起了床。因为12月16日是凡尔赛盟国远征军最高司令部大本营的一个喜庆日子。参议院刚宣布他晋升为新设的五星上将,这使他和马歇尔、麦克阿瑟,还有他在盟军所管辖的蒙哥马利同级。还使艾森豪威尔高兴的是,他可以告诉他的女秘书凯·萨默斯比少尉,他已经对丘吉尔谈到她,丘吉尔首相很喜欢她,说准备授予她一枚大英帝国勋章。所以,在吃过一餐典型的巴黎早膳后,艾森豪威尔便匆匆来到司令部。

7点50分左右,蒙哥马利要求准许他返回伦敦同儿子共度圣诞节的电报送到艾森豪威尔手中,他说他不反对,当即回电道:“我很羡慕你有机会同你在英国的家人团圆。”

将近傍晚时分,布莱德雷将军从卢森堡来到巴黎,对兵员补充情况向艾森豪威尔诉苦。目前美国除了一个师外,全部投入了战斗,但兵员补充的速度赶不上伤亡率,而且由于艾森豪威尔坚持要在圣诞节前后发动全面攻势,盟国远征军没有多少后备兵员来补充部队战斗力。

当这两个司令官和他们的参谋们在暮色中认认真真地讨论兵员问题时,情报部的一位上校悄悄走进会议室,报告说,德军当天上午在阿登发动进攻。但这位比美国历史上任何一位将军所统帅的战斗部队都多的布莱德雷将军,却向艾森豪威尔宣称,这只是一次“骚扰性进攻”。

“这可不是局部的进攻,布莱德雷”,艾森豪威尔断言:“德军向我最弱的一环发动局部进攻,这不符合逻辑。”他认为,情况紧急,救兵如救火,便命令布莱德雷派两个装甲师前去救援。

布莱德雷点头同意,他认为采取这种预防措施是明智的,但他犹豫不决,担心从巴顿那里抽调第10装甲师,巴顿未必能接受。

但布菜德雷还是接通了巴顿的电话,开门见山。

巴顿一听,极为不悦,对着电话咆哮道:“这只不过是一次小规模的攻势,你们瞎折腾什么?”

不待巴顿解释完,布莱德雷断然道:“乔治,听着,我命令你立即让第10装甲师向北开拔!”

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如果幸而赢了,就能挽回败局;不幸而失败,输个精光,也就拉倒阿登攻势,不仅蒙蔽了西方远征军最高参谋部的将军们,即使希特勒属下的大多数将领,初始也蒙在鼓里。因为,阿登反攻是德国法西斯垂死的孤注一掷。

希特勒像一个赌到最后的赌棍,气愤地掏出全部所剩的钱,扔下一笔赌注,以决最后一次胜负;如果幸而赢了,就能挽回败局;不幸而失败,输个精光,也就拉倒。

正因为阿登反攻胜败在此一举,所以,希特勒不得不慎之又慎,而谋略于亲信,策划于密室。

1944年9月16日,希特勒的心脏病第三次发作。

那天,他说他觉得头晕,顿时眼前一片漆黑,连忙扶着桌子,险些摔倒。脉搏跳得很快,90秒钟后,这次病的发作便过去了。接着,他便出了一身冷汗。

他把莫雷尔医生叫来,打了3针,病暂时减轻了些。但他的“心病”是任何药物都医治不了的。

自从美英军队在法国的诺曼底登陆以后,德国受到来自东西两线的夹击。对德军来说,几乎每个星期都是灾难性的:

7月31日,盟军在阿夫朗舍完成重大突破。

8月2日,土耳其与德国断交。

8月15日,盟军在法国境内地中海沿岸登陆。

4天之后,大批德军被包围在诺曼底的弗莱兹一带。

8月20日,标志着苏联南乌克兰集团军前线突围开始。

3天后,罗马尼亚发生革命并立即对德宣战。

几小时后,保加利亚叛变。

8月25日,盟军开进巴黎……

这些逆转对希特勒的打击是致命的。表面上看,他精神矍铄,谈笑风生,无忧无虑。然而,实际上,他正处于深深的忧虑之中,而且病情不断恶化。由于腹部痉挛更加严重,他已接连3周卧床不起。他对他的秘书莱格夫人说:“如果照这样疼下去,我活着将没有任何意义。那样的话,我将毫不犹豫地结束我的生命。”

然而,他决不轻易放过每一份军事简报,并不断地发布命令。他目光呆滞地走进战图室,在那里踱来踱去。他的座椅被推到他跟前,他颓然坐下,头沉重地垂在胸前。由于各方面战线有崩溃,他突然间猛地抬起头吼叫道:“不管是谁,不管他职务多高,如果胆敢在我面前说出和平而不是胜利,我就要扭下他的脑袋!”

同一天,在定期的最高级会议上,希特勒却发布了一道低调的命令,说美军已打到德国边境,而在亚的南面,业已突破了防线。他强调说:“就我们这方面而言,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事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死守阵地。”

看来,希特勒只是号召死守本上,实际上却是一条奸计,目的是愚弄敌人。口授完命令,希特勒便请了4人进入内室。

走在前面的是凯特尔和约德尔,接着是古德里安和戈林的代表克莱佩将军。正在他们低声猜测元首有什么令人惊奇的事告诉他们时,希特勒弯着腰进来了。

希特勒朝约德尔点了点头。

约德尔简要地把情况说了一番:我们的盟友不是已被消灭,就是已经或正在试图转向。武装的陆军总数达900多万,但在过去3个月中伤亡就达120余万。东方出现了短暂的间歇,因为苏联的夏季攻势似乎已经结束。但在西线,我们正在阿登山脉经受一次真正的考验。

一听到“阿登山脉”,希特勒便立刻又活跃了。他把手一挥,喊道:“别提了!”

室内鸦雀无声。

未了,还是希特勒自己开口:“我已作出了一个重大决策。我要反攻。在这里,在阿登山外!”他以左拳猛击摊开的地图:“跨过默兹河,直捣安特卫普!”

希特勒吹嘘道:“如果一切顺利,这次攻势将为消灭20至30个师的敌军主力拉开序幕,这将成为另一个敦刻尔克。”

在场的另外三人直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试图从对方的脸上验证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但他们并未从元首的脸上得到证伪。

只见元首挺着胸,眼睛闪闪发光,劳累和疾病的迹象一扫而光。这时的希特勒又是1940年时精力充沛的希特勒。

此后好几天,他也像从前那样充满活力,催促赶快为大规模的反攻做好各种准备。

几天以后,约德尔向希特勒呈交了按照元首意图拟定的反攻计划。根据这个计划,德军需使用3个集团军的兵力,外加12个机械化师和18个步兵师。它的目的是要在宽约80英里的战线上强行突破,于次日跨过默兹河,7天后抵达安特卫普。这次战役不但能消灭美军和英军30个师,而且还能在英美两军之间打下一个庞大的楔子,致使其惨重失败,不得不单独求和。然后,德军便挥戈东进,全力对付苏联。

希特勒看了报告后,原则同意约德尔的计划草案,但为了欺骗敌人和谍报分子,他给这次作战行动起了迷惑人的代号——“监视莱茵河”。

为绝对保密,只有几个人才被告知这次反攻的计划;各级指挥机构将使用不同的暗号,而且每两星期变更一次;凡涉及此次反攻之事,一律不得使用电话或电传,各种文件将由宣誓决不开口的军官们递送;不可靠的部队,比如在阿尔萨斯出生的那些人,要从前线撤出去;他们还威胁说,对开小差的那些人的直系亲属也要采取报复手段,希特勒强调说,只有如此,才能瞒过在他的司令部内的间谍。

后来的事实证明,希特勒的保密防范措施产生了何等好的效果。直到阿登进攻的第二天,一架盟军飞机才刚刚观察到在山峦耸立的爱弗尔高原上结集了几千辆车。

希特勒得意地说,艾森豪威尔、布莱德雷将军和蒙哥马利对于未来的战役一直闷在葫芦里。说到这里,希特勒不无伤感地说:“大概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了,或者起码什么地方长了癌,连水都不能喝了,将会把我从这个地球上一笔勾掉了。”

希特勒和每次发动攻势时一样,一直在拖延这次攻势。10月间,他说11月发动攻势;11月间,又说12月发动攻势。本已定在12月7日,他又改在12月14日。直到12月12日那天,他才最终定在12月16日发起攻击。

这是最后一注,希特勒手掌心里的骰子翻来倒去,就是不敢轻易掷出来。

12月12日,希特勒邀他的将领到新指挥部“鹰巢”的地下暗堡里听他介绍这次攻势的作战方案。

保安措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严密:将领们每到一处地方,把公文包和防身武器留下,然后被装进一个大汽车,在没有亮光的乡野地里开了半个钟头,直到把他们弄得晕头转向,最后才停在一个很深的地下室通道前。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每个将领进地下室暗堡时身边跟了一名党卫军警卫人员,开会的时候就站在他们身后。

这些将军不久就要指挥千军万马穿越阿登森林上战场了,那是何等的威武,可此时,看身后跟着党卫队的军官,他们被吓得连掏手绢都不敢了。

下午6时,希特勒才出来。将领们发现,他是个真正的病人,背已驼了,面色苍白,有些浮肿,走路时一条腿拖在后面。他弯着腰坐在椅子上,两手发抖,在翻讲话提纲时,尽力隐藏那只随时要发抖的左臂。

然而希特勒的精神却仍然同从前一样高涨。将军们原以为最高统帅会给他们讲一讲反攻的全面军事形势,而他却给他们讲了一遍政治和历史的大道理:

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像我们敌人那样的联盟,成分那样复杂,而各自的目的又那样分歧,一方面是极端的资本主义国家,另一方面是极端的马克思主义国家。一方面是垂死的帝国,即英国;另一方面是一心想取而代之的原来殖民地美国。

联盟中的每一个伙伴在参战前都抱有各自的政治野心,美国企图继承英国的衣钵;俄国想要取得巴尔干;英国打算保住它在地中海的地盘,眼前这些国家正在争吵不休,谁能够像蜘蛛那样坐在网中央,注视着形势的发展,他就可以观察到这些国家越来越深的矛盾。

如果我们发动几次攻击,这个靠人为力量支撑的共同战线随时随地可能霹雳一声突然垮台,只要我们德国保持不松劲的话。

要紧的是打破敌人认为胜利在握的信念,战争最后要看哪一方认输。我们在任何时候都要让敌人知道,不管他们怎样,他们决不能叫我们投降。决不能!决不能!

将军们散会时,这个动员演说还在他们的耳朵里“嗡嗡”地响着。他们谁也不相信阿登攻势会成功,但是他们仍然决心尽最大的努力去执行元首的命令。

12月15日夜,德军装甲部队和步兵部队通宵行动进入了进攻出发阵地。西线总司令龙德施泰特的命令已传达到参加进攻的每一个士兵。他在命令中写道:“我们孤注一掷!你们身负神圣的义务,为取得我们祖国和元首的超人目标,奉献一切吧!”

听完总司令的命令后,党卫军中士格尔森热血沸腾,蹲在积雪的堑壕里,在膝盖上打着手电筒给女友写了最后一封信。信中道:“亲爱的露丝,吻你!”

今天的信将写得很短。这封信写在进攻前的伟大时刻,充满了不安,充满了对今后几天的期望。我在这里已度过了两天两夜,一小时一小时地目睹了我们精锐师团的集结活动,耳闻了装甲车辆连续不断地发出的嘎嘎声,心中好激动!

奇迹就要发生了。当你和亲人们知道我们在进攻,要把敌人赶出家园,你们会高兴的。这是一个神圣的使命,等着吧,进攻马上就要开始。阿!亲爱的露丝,你听,我们的反击发起了,头上是V-1火箭和火炮可怕的吼叫声——这是战争的吼叫。就此搁笔。为我祝福吧!等我胜利归来再拥吻你!别忘了想我。

昔日取得胜利时的激动和兴奋在德军士兵中高涨起来。他们终于又从守势转为攻势了。德意志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