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树上乌鸦一十八

陈塘关毗邻东海，多渔村，关内人士多擅水性。

俗话说得好，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所以有人在海中被浪卷去，这种惨事每年都有发生。

哪吒开始时也未曾多想，回到房里揣了些平时省下来的碎银子，马上又赶去了丽珠村。

平日同住一个屋子里，哪吒和绿珠儿之间自然比旁人亲近。

这个丫头平时每月有两个银豪的月钱。

这点钱自然不算多，放给一个成年汉子，也就能去店里舒舒服服的吃上两顿酒，还得是吃陈塘关最常见的烤鱼和最粗糙的烧酒。

可就是这点钱，绿珠儿平时都舍不得用，每次都要留给家里。

她常笑着跟哪吒说：“爷爷身体不好要吃药，母亲早年间采珍珠时呛了水，肺上就落下了病根儿，在家织布又挣不了几个钱，全靠父亲一个人撑着，这两个银豪虽然不多，却能让家里不那么辛苦。”

多么懂事的孩子啊。

所以哪吒更加疼她这么一个懂事的小妹妹。

她每次往家里寄钱，哪吒也不阻止，反而又给包裹里塞点果干腊肉香烛油盐之类的杂货。

绿珠平时想吃什么，不用她说，眼睛多看一秒，下次碗里准能吃到。

陪哪吒逛街的时候在便宜首饰摊前翻找半天，最后啥也没买却恋恋不舍离开的时候，回到家里，就发现哪吒总能神奇的变出一两样小玩意儿，还一准是她喜欢的。

以真心才能换得真心，所以碧云成了哪吒的朋友，所以绿珠儿也非常喜欢哪吒。

相比上次来，村子周围的树木少了不少，大白天正是海里地里，百姓四处找钱的时候，铺了青灰石板的崭新小路上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大巫没了，村子里似乎变得更干净了，只是时间不长，人们也并没有因此很快变得富裕。

视野开阔，海风湿润，耳边传来淡淡的海浪声，头顶飞过的海鸥发出两声闲适的鸟叫。

村口往里看，只让人觉得一片祥和。

哪吒路过，这里认识他的人不少，许多都大着胆子上来打招呼，哪吒一一回应，微微一笑，心情始终都不算好。

因为他知道就在这条石板路的尽头，那里就是绿珠儿的家。

那个小姑娘此时就在家里，肯定伤心坏了。

这条路并不算长，哪吒很快就走到了头。

房顶的青砖长满了苔藓，显得有些发黑，半人高的院墙，院子比别家的要小。

墙角有一颗枣树，前日子刚熟过一茬，那个叫李寸心的汉子还特意摘了送到了李府上来。

听翠玉说，那枣子李靖尝了，都直说好吃，问她哪里买的，下次再多买些。

此时这颗不大的枣树，那明显经过仔细修剪，长得格外粗壮的枝干上，却异样的站了整整一十八只浑身漆黑如墨的乌鸦。

哪吒停住了步子。

有传言说，乌鸦能闻出死人的味道，所以哪家有人死，常有乌鸦在屋檐墙顶上等着吃死人肉。

可此前不是说李寸心是去海底采珠，尸沉大海了吗？

这世间万灵皆有灵感，然而他从这几只乌鸦身上却没看到。

仔细又看，只见这十八只乌鸦双目血红，目光交汇处就聚在那屋墙的窗子上。

“修行者？我本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祸事，如今看来，还有别人作祟。”

他瞧这乌鸦，低声说道：“道友在这看什么呢？”

话音刚落，十八只乌鸦一起转头向他看来，目光对上，哪吒就见到了那乌鸦血色眼眸中的瞳孔。

那瞳孔不像是鸟的，反像是人的。

只看一眼，满树乌鸦四散而飞。

哪吒眸子一冷，再往前走，远远的能听见呜咽声从房子里传来，他推开院门，再往里走。

刚进院子，就见两个身穿行伍军服的汉子从堂屋走出来。

前面那人哪吒只觉得眼熟，后面那人他却认得，是曾经在陈塘关城头上见过的，十夫长周全。

哪吒还未开口，迎头这人就拱手行礼道：“在下硬虎军偏将，中军官冯小年见过三公子。”

冯小年礼数不缺，可眼神里却尽是疏离冷漠。

陈塘关里他只服李靖，对他来说，即便哪吒是李靖的儿子，也只是个七岁的孩童而已。

哪吒瞧了他一眼，见他身上灵感呈一股淡金色，且随呼吸律动，便知这人起码是一位纳神境的修士。

哪吒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一旁的周全满脸悲色并不掩饰，他开口说道：“启禀公子，死的这李寸心是我表弟，我告假前来，冯将军执行公务顺路一起来此。将军好心，见满屋子孤儿寡母没有劳力，又出钱抚恤。”

此话一出，冯小年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

哪吒点头，先行一步进去找了绿珠儿。

屋子里一对年迈的父母，一个年轻的妻子，都围着一个火盆在哭。

李寸心尸骨无存，恐要喂了鱼鳖，对渔村中人来说这是最怕的惨事，这一会儿李寸心的老婆已经哭晕了三回。

一旁的绿珠儿乖乖的跪着，眼睛通红，一声不吭。

“小猪儿？”

听了声，绿珠儿一回头见是哪吒，终于再绷不住半点，扑倒哪吒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哪吒哥哥！我爹，我爹爹，他不见了！呜呜呜……”

然后屋子里各色哭声此起彼伏，交杂在一起。

哪吒抱着绿珠儿，又看向屋子里的两个凄惶的老人，在绿珠儿耳边轻声说道：“绿珠儿乖，想哭就多哭一会儿，有哪吒哥哥在呢。”

小姑娘一晚上没睡，早也累了，哪吒哄睡了绿珠儿，去到院子里，见冯小年和周全也在。

冯小年拱手道：“回三公子，冯小年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退了。”

哪吒点头，见冯小年先行一步，又看周全，问道：“全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周全叹了口气，他跟这李寸心年纪相差不大，同辈里玩的最好，心中忧伤可惜之情郁郁难去，他说道：“出了海祸，渔村人，尤其是要下海采珍珠的，死在海里是常事，要么被大鱼吃了，要么在海底被大蚌夹了上不来，谁说的准，只可惜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周全长吁短叹，哪吒却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他眼睛一眯，压低声音问道：“可是有什么隐情？”

周全摇了摇头，说道：“隐情什么的我不清楚，就是这三年来，陈塘关像这般无故失踪的人比以往多了不少，我留意了一下，起码翻了三倍。”

哪吒若有所思：“我知道了，先照顾好这家人，别再出事，我去去就来。”

既然人是在海里没的，那就去海里找。

哪吒借着遁光纵身入海，摸出分水神梭，体内天地元气注入其中，以灵感操控，随心所欲，如飞鱼一般入水无声，顷刻之间就不知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