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
徐佩之呆愣的望着杂草之上的木盘。
他本以为自己成了皇亲国戚,有叔父与叔母顶在前面,当朝之内,无几人敢出其左右。
而刘义符,恰巧是这几人之一。
哪怕他对刘义符抱有戒备,可往前留下的蛛丝马迹,并非一日之间可以处理的一干二净。
其他人或许能做到,而徐佩之却没那个能力。
有那个才能,徐佩之也就不会是一个“区区”的丹阳尹,怕是早已被刘裕调入中书省。
若是刘义符没有亲自检举揭发他,甚至以挥刀杀人来泄愤,以至于将事情闹大后让刘裕亲自下台治罪的话。
徐佩之最多也就是流放个几年,待风声过后,家中便会再派人接他回来。
正思绪着,肚子却传来咕咕声。
他摸着空瘪又富有油水的大腹,一时间放不下脸来。
过了会,他似是饿的不行,拿起了筷子拨弄着饭碗。
诏狱不同于一般的刑狱,想要进这里,最次的都是一方郡守。
因此,狱中十分空旷寂静,毕竟已经好久没有新人来了。
当狱卒得知被押来的是丹阳尹徐佩之时,甚至以为是自己一时幻听。
即使建康城中贵胄高官不在少数,可徐佩之却不同。
徐家与豫章公为亲,地位可想而知,而徐佩之也就是仗着这层身份,有恃无恐,贪墨征粮时,几乎是明着面来。
“哐哐。”
竹筷轻敲铁栏,一名狱卒听得阵阵声响,来到了铁窗前,挤着笑脸轻声问道:“您有何吩咐?”
徐佩之将头靠前,怒道,“这是人吃的吗?!”
他一手将木盘掀翻,菜汁和米饭洒落在地。
“唉……您就先将就将就……仆也着实没办法……”
狱卒叹声说着时,还时不时盯着铁窗边的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红肉。
“我叔父呢?你去把我叔父找来!”
徐佩之忍受不了这冷幽之地,虽然他知道诏狱的环境已算是非常不错,可狱中只有他一人,连个活人气都没有,实在难以忍受。
正在此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徐羡之有条不紊走了进来。
徐佩之不用看的太清,他只要瞄见那棕色褥衫,便知道是徐羡之来了。
“叔父!侄儿在这!”徐佩之大喊道。
徐羡之不作回应,缓缓的走到铁窗前,他示意让狱卒先离去。
“是。”
狱卒松了口气,能进诏狱的,不管犯没犯下死罪,都是他这种小人物得罪不了的。
若是在一般的刑狱当差,不仅有油水可以捞的,也用不着一直伏地做小。
可在此处的囚犯,大都是有家世的,一个不慎,这辈子就到头了。
“叔父您说句话啊!”
徐佩之见徐羡之不动声色的模样,只觉脖颈发寒。
“我已向主公提了辞呈。”徐羡之淡然道。
“这……刘公的意思…………”
徐佩之双手从铁窗松开,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我来此是见你最后一面,明日…………”
听此,徐佩之呆愣在原地。
“明日?哈哈哈哈哈!”
徐佩之近乎癫狂的笑着。
等到脚步声远去,笑声还在狱中不断回荡。
…………
翌日,正午。
徐佩之双手双脚皆是穿戴上的镣铐被后方的狱卒押着上了行刑台之上。
刚一上台,他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彬儿?!”
“爹!”
徐佩之想上前拥着儿子,可手脚都被束缚住,父子二人只能跪在地上,互相的哭诉着。
“你叔母呢?你怎也……”
徐佩之已知道了答案,可他是还忍不住问道,他这一脉,就徐彬之一个儿子,不管是士族还是寒门,要是断了脉,族谱之上,便停笔于“此”。
周围驻足观看的百姓数不胜数,放眼望去,如同密密麻麻蚁群一般,几近将闹市口堵死。
议论声虽细小,可架不住人多,一时间,徐佩之感到耳旁有数不清的蜂蝶振翅而飞。
台上仅有寥寥数人,台下却人山人海,并不是因为众人未见过施刑,他们能蜂拥前来,便是因为这受刑者乃是豫章公的姻戚。
法不加于尊,乃是郭嘉为曹操解脱罪名而来。
曹操发兵宛城时规定:“大小将校,凡过麦田,但有践踏者,并皆斩首。”
而曹操的马却因受惊而践踏了麦田,便以割发代首来谢罪。
但如今的徐氏父子,要掉的可不是一把头发而已。
光着膀子的侩子手将大刀提起。
“噗嗤!!”
…………
天色未完全暗下,宣阳门开始复刻昨晚的情形。
“这……谢郎?”
“王郎这是………”
“庚郎怎也来了…………”
眼看两家的车要撞在一起,守将高声喊道:“慢些!庚郎,您还是让谢郎的车先走…………”
那城门守将昨夜就未睡好,面对眼前绵延不断车队,他一时间悲喜交加。
喜的是北伐的同袍们不用为粮食而担忧,悲的是,今日不知要忙到何时。
不过平日里都较为清闲,偶尔忙碌起来,也不怎感到困乏,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看门守将,竟能与各家郎君说得上话。
随着一辆辆装载着粮草的牛车、马车、驴车,接连不断的涌入城内,城门再次拥堵了起来。
建康城本就够热闹了,这一辆接一辆的运粮车浮现在百姓眼前时,要说内心毫无波澜,那定然是假的。
“额滴个亲娘,俺这辈子都未见过这么多粮食!这……这都是哪来的……”
“哪来的?你难道不知豫章世子将…………”
“俺没听错吧?”
“听错?正午你怎不去那看…………”
人群之中,大汉放下了扁担,笑着与身后的抱着婴儿的妇人说道。
“我何时骗你了,你看看…………”
“知道了知道了,从昨日到现在,你都讲几遍了,不觉口干吗?”
“不干。”
“喝些吧,都走两个时辰了…………”
………………
“帝与宣长公主行于郊,睹佃农羸瘦之状,讶而问之,闻徐氏有贪墨之行,致其户农生计维艰,遂决意纠察,乃举丹阳尹徐佩之及其子徐彬之。帝泣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高祖闻之,大悦,嘉其心忧黎庶,以民为先,诏命斩徐氏父子于市,以肃法纪。”—————《宋书·卷二·文帝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