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魄书生卖糕女娘

江父到底没挺过这一年的冬天,让这本就萧瑟的季节,显得更加难熬与可怜。

阿爹走后,阿娘悲伤了一段时日,便收拾好心情,张罗接下来的日子,她本就是坚强的女子,如今更是撑着让自己努力好起来,日子到底还得过下去啊。

只是年关将至那几天害了场风寒后似落下了病根,时不时咳着,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三月的时候倒春寒又下了场鹅毛大雪,下雪天便不得不闲下来,好在家里存了足够的柴火,于是江绯就与阿娘窝在屋子里,烤火烤番薯,听着就让人发自内心感觉是很暖和的事情。

“可惜阿爹也应该在的。”

江绯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也这样没着落般说了出来,说完才意识到,怕惹了阿娘伤心,却见阿娘似想起什么了什么往事,唇边也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认识你爹的时候,他真真是落魄的紧,他家里那么大的屋子,空的只剩下了番薯,关键番薯也没几个,他说那是他用最后的书换来的了,吃完这些,他是准备饿死的,我就觉得,这人也忒没志气,活活一个大男人,怎地能叫饿死,那时候是没如今这样安定,但也还没到真饿死人那几年,我当时应该是讨厌他的。

那时候我就开始卖糕点了,春天就做桃花糕,夏天就做荷叶糯米糕…我是吃苦惯了的农家女,我就想着,你爹可能就是戏里说的落魄书生吧,我到底不忍心看他饿死,就给了他几块糕点…”

“那然后呢?”江绯听的也起了兴致。

“然后呀,你爹竟然说什么无功不受禄,非不肯,他这会儿反倒有志气了,但你也知道,娘没读过书,而且农家出身的姑娘,都是有一把子力气的,你爹不一样,你爹是书读的多,但身子骨不利索,他不吃我就急呀,你都要饿死了还不吃,我就塞给他,他非要还给我,拉扯间我不小心太用力,推扯了一把,你爹就摔到地上,磕破了胳膊,我可是吓了一大跳,想着要是磕坏了讹上我可如何是好,我就把糕点塞给他,然后跟他说,算是我赔给他的,你爹才算接受。”

“后来我出摊子,你阿爹伤好了后总来帮我的忙,不过他力气没我大,也不会干活,更多时候我嫌他碍手碍脚,但看着他长的实在好看,每天就是看着心情也会变好,我才没有赶走他。”

“阿娘不会一开始就是看中了阿爹的美貌吧?”

“你这孩子…”

这般轻松的氛围有很久没有出现在江家了,笑闹后又接着讲起回忆。

“后来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听说是有地方打起来了,再然后,越来越多起义军的消息传来,偏远的小城也不安宁起来,大家都陆陆续续离开,我就去找你爹,我跟他说,起义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我准备往南边去,我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自是孤身一人,天不怕地不怕,可你爹还有祖宅,我怕他舍不得,可他跟我说,他不能让我无名无份的跟他走,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一样,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他,于是我们拜了天地祖宗,算是礼成,我带着我的糕点,嫁给了他,他带我在老宅里烤完番薯,我们就也踏上了逃难的路途。”

“你爹的身体本就不好,逃难颠簸,我们都以为战事很快就结束,然后回到从前那种吃不饱但也饿不死的日子,谁也没想到,仗一打就是七年,日子越来越难过,有好多次都觉得,我们真的要饿死在路上了,但总归熬过来了,我们后来就在这水丰村住了下来,大家都是逃难过来的人,到如今,日子才算慢慢好过起来,只是你爹,生就福薄的命…”

阿爹走后,阿娘其实很少念叨起以前。

不管是美好还是苦难,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人之后,好像美好也没有那么美好,苦难也没有那么苦难,每想起来一次,就多一次密密麻麻的心痛。

日子一天天漫无目的的过着,转眼已是秋天,其实江绯很喜欢秋天,天气不冷不热的,比起夏天的闷热,秋天的太阳晒在人脸上是暖暖的,暖到看落叶都不觉得荒凉。

这日阿娘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突然说道:

“以前村子刚安定下来的时候,你阿爹就老说想出去看看,他是身子骨不好,不然当年打仗他就从军去了。

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几个字,不明白那书里写的什么大丈夫志在四方,我总想着只经营好我跟他的小家就行,不过只要是跟他一起,哪里都能是家。

以前逃难只顾着活命,哪儿还管的上路上有什么东西,什么风景。

他身子弱,经不起奔波,我总想着等他好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我们就这样等着,等啊等……

后来有了阿绯你,我的阿绯,是那么懂事,那么好的一个孩子,阿爹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么好的阿绯。

要是,要是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还是愿意遇着你阿爹的,陪他去看看千山万水的,就是希望,他到时候,说到这里窗边的妇人不禁笑了下,神色却是比夕阳还要温柔,可别再是个药罐子了。”

江绯不禁有些心里发酸。

阿娘继续自顾自说着:

“我那时候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其实我心里很怕他不愿意,我也想了,他要是不愿意走,我就留下来,毕竟,我是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的。”

故事的诉说,好像冗长又乏味,活在当下的人,只有以前了。

和顺十四年深秋,阿娘也随阿爹去了,江绯在这世间,再无亲人,只剩孤身。

噢,或许不是,只见家里耕种了一辈子的老黄牛走到江绯身边,低头蹭了蹭少年的手,活物养久了都通人性,仿佛切身体会到了主人的伤心一般。

“阿黄,家里只有我们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