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二的手悬在空中，终究是没有落下。
又因着爱惜羽毛的缘故，他也不愿意被血污少年当面打脸。
王不二左腿微退，侧过身体，幅度虽然不大，却刚刚好避开李凡脏兮兮的拳头。
说不让还手，躲开总没问题。
李凡一击不中，惯性将自己身体向前带离，右脚蹬在地面上止住身形，随即一记鞭腿向着王不二面门上踢去。
“不许躲。”
门口又响起少女的声音。
王不二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尽管心中不服，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任凭少年沾满泥土的鞋子踹在自己脸上。
虽说修的是杀道，肉体强横，李凡这一脚无关痛痒。
可他鞋底混着一股子恶臭的烂泥留在面门，脏水顺着脸颊流下，还有一丝丝沿着嘴角被吸了进去。
又咸又腥，王不二心里一阵憋屈。
瞧见李凡还要动手，少女清冷声音再度响起，“好了，够了。”
“不够！”
小青蛇身体一松，绑在李凡手臂上的劈柴刀顺势滑落下来，寒光一闪，又急又快抹向王不二脖子。
“当！”
一把冷刀后发先至，抵在脖间三寸，轻松挡下了劈柴刀的攻击。
“小子，适可而止！”
李凡不为所动，双臂还在持续发力，忽觉裤子上传来一阵拉扯，低头看去，发现李家奶正抬着头，抱着自己右腿，苍老双眸噙着浑浊泪水，缓慢摇头。
“小凡，不可对仙师无礼。”
李凡怔了下，脸上浮现不可思议之色，“奶奶，可是他刚才......”
李家奶颤颤巍巍伸出手，用力扒着李凡握刀的双臂，脸上满是祈求的神色。
“奶奶.....”挣脱开王不二粗糙大手，田玉芬上前扶住老人，“地上凉，咱们还是先起来罢。”
瞧见乖巧倔强的背影扶起奶奶，李凡这才惊觉自己只一心讨回公道，却忽略了被王不二轻薄的田家妹子，和一直跪坐在地上的老人。
该死。
他恨恨剜了王不二一眼，不甘心转过身去，和田玉芬一起扶起老人。
蝼蚁。
王不二在心中冷哼，但并不敢直接说出来，他将冷刀别在身后，向着门口快走几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披云山竹玉峰王不二，见过青秀峰峰主。”
“滚。”
少女很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王不二错愕抬头，见宁则一双美目中不带任何同门之谊，心惊她和布衣少年之间的关系。
“带上你的破剑鞘滚出村子，没我的允许，你不得进来眉尺村。”
少女平淡说道，凤眼并不瞧他，而是盯着宛如一对农家小夫妻的李凡和田玉芬。
“王不二.....遵命！”
他闷头站起，走到土墙边上捡起掉落的刀鞘，惊得刚爬起来的田家媳妇后退几步。
冷刀入鞘，王不二面朝着宁则恭敬后退，然而刚走到门口，少女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就这么走了？”
“峰主....还有什么吩咐，请一并示下。”王不二面色一僵，恭敬回道。
“打了人，弄坏了人家的东西，就打算这样离开么？”
宁则说话慢，语气也淡，可王不二却是面色大变，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比起青秀峰峰主，少女的另一层身份更加令他忌惮。
忍痛从怀中取出一个云锦袋子，王不二躬身下去，双手奉上。
“弟子出来的急，二十一枚供养钱都在这里了。”
他十分肉痛，要知道香火钱也有贵贱之分，普通的迎春钱卖给凡人都要值个大几十两银子，更别提这最为上等的供养钱。
之前李家奶的三百两纹银，半数以上都花在了一枚纯阳庙里的供养钱上面。
然而少女接过钱袋子，拿在手中掂了掂，却是轻声说道。
“不够。”
王不二愕然抬头，“一点小伤，一块破墙，总共也值不得一枚......”
“我说不够。”少女很不客气将他打断。
王不二面上微不可察闪过一丝杀意，但很快又被委屈之色填满。
“峰主，我实在是.....没钱了！这次的消息传到山上，我马不停蹄便赶来这里，实在没带许多钱。如今全部给您了，今晚连住店的钱都没......”
见他说的可怜，李家奶听了忍不住想要开口，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轻轻扯了下李凡的衣袖，老人小声说道，“小凡，你去帮人家说说情。”
见她嘴角还有一丝鲜血残留，李凡目光很冷，撇过头去并不想接话。
老人见状无奈叹气，“去呀，当奶奶求你了还不行？”
“不行。”
见他这样，田玉芬也开口劝道，“小凡哥哥，他们神仙打架，咱们小门小户的谁也得罪不起，你还是劝劝那位姑....女仙长，不要让王仙师太过难堪，从而惦记上咱家。”
这一番话瞬间点醒了李凡，宁则此举，大部分是在帮自己出气。换作其他人，他们这种高来高去的神仙，遇上这种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更别谈出手相帮，替自己找回公道。
况且宁则终究是要离开的，她人在这里还好，如果不在......那丢了面子的王不二不知道会怎么报复。
单单李凡自己是不惧，可是隔壁田家呢？
张二婶呢？
还有，自己奶奶呢？
想到这里，李凡极不情愿上前走去，捏着鼻子为王不二求情。
宁则许是想通了其中关窍，索性卖了他面子，命令王不二开神庭，发下香火道誓绝不挟怨私下报复，这才打发他离开。
见少女不费吹灰之力便赶走了王不二，院中众人都对她有些望而生畏。
宁则将手中一整袋香火钱丢给李凡，随意说道。
“就当作租金了，哦对了，还有饭钱。”
这个举动震惊了院子里的众人，连一向横鼻子竖眼的田家媳妇，此刻望着那袋子钱，脸上也多了如春风和煦的笑意。
“乖乖！二十一枚钱啊，我要其中十八枚做彩礼，应该不过分吧。”
想到这里，一向看不起麻衣少年的风骚妇人，竟主动开口笑道。
“哎呀！呵呵呵，都站着做什么，快进屋，快进屋来啊。”
她尖利的嗓音回荡在院子里，并没有人回应，最后还是自己闺女怕她面子上过不去，这才昂首阔步，走向宁则。
不过一双秋水流波却是定定瞧着李凡。
“小凡哥，你还没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仙师呢。”
不等李凡开口，少女抢先说道。
“你好，我是宁则。”
她落落大方，容颜极美，一双狭长眸子生动可人，连田玉芬都不觉在心里赞叹，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美人。
田家丫头挺了挺胸，这样一来个头也没比对方矮了多少。
学着十几年记忆里面，那些过路大家闺秀的样子，双手别在腰间，微微屈膝，颔首道。
“你好，我是李小凡未过门的妻子。”
闻言，李凡愣了下，下意识看向宁则，却见她背影凝固，许久没说话也没动。
院子里的人都是过来人，很配合地没有说话，都在向李凡看去。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身穿白衣的高挑少女这才转过头，看向李凡，恬静笑容忽然变了副咬牙切齿的面孔。
“好啊，李凡！”
“你果真是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