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皇帝历二年。
秋八月十一,宜略猎。
忌安葬、入殓。
李长生归葬日。
“喳喳,啾啾啾......”
兰溪在清晨鸟雀的啼鸣声中醒来。
她缓缓从书桌上爬起,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回头看向整齐的床铺,心中略微失落。
原来老人一夜未回书房。
窗外晨光熹微,蜡烛顽强散发着最后一丝余晖,兰溪靠近烛台轻轻吹灭,坐在那里,望着空中袅袅青烟怔怔出神。
“也对,我霸了他身子很久,实在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其余的姐姐面上不说,心里想必也是有怨气的。”
“这最后一夜,老爷陪陪她们也是应该,只是......不要累坏了身子才好。”
李长生虽然这般年纪,但常年修炼进补下来,一身气血惊人,依旧是龙精虎猛,不容小觑。
但一夜之内告别十几位虎狼之年的娇妻,即便那些道门通玄的仙师,也未必扛得住如此强度。
想到这里,兰溪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担忧。
“今日前来观礼的都是体面的大人物,听说凉山郡王也会赶来,若是被他们瞧见老爷精神萎靡,未必猜不出来老爷晚上做了什么。”
“虽然说最后放纵一次也算人之常情,但难免教人笑话老不正经,到时候丢的还是李家的脸。”
推门走出书房,兰溪抬头看了看天色,约莫卯时快过半了。
时间虽然尚早,院子里却是一副忙碌的光景。
李家所有家仆都是一夜未眠,他们换上白色丧服,先是清扫了昨夜寿宴的杯盘狼藉,然后火速将所有的彩灯换成白色的寿灯。
抹了门楣红漆,寿帘挂满院落,正厅中早已经布置成灵堂样子。
祭案上除了供品还没摆上,烛台香炉却是早已排列整齐,牌位上写着——
“故先考李氏族公讳长生之灵位”。
花圈沿着正中神道分列两边,兰溪上前仔细看去。
“沉痛悼念尊岳父老大人万古流芳——不孝婿凉山郡王萧平周拜挽”
“沉痛悼念李家前族长李氏长生千古——云边镇府衙敬挽。”
“永远缅怀李家前族长李氏长生——天石镇府衙泣挽。”
“......”
差不多凉山郡有头有脸人物的名字都在其列。
顶着两个黑眼圈儿,走路跟飘似的赵管事瞧见兰溪,当即上前躬身行礼。
“小的给主母请早。”
兰溪微微点头,“有劳你了,不过兹事体大,赵管事还需仔细谨慎,千万莫将昨日寿宴的物事和今日混了。”
“感谢主母嘱咐,小的记下了。”赵管事说完便准备退去,却又被兰溪叫住。
“等等。”
“主母还有何事吩咐?”
“你......瞧见老爷了吗?”
赵管事微微错愕,摇了摇头说道,“小的从昨夜起就没看见老爷身影,还以为跟您在一起呢。”
兰溪脸色一黯,想了下说道,“你去各位夫人那里看看,如果找到老爷,注意不要打扰他休息,然后马上回来告于我听。”
赵管事闻言点头作揖,身子飘着向内院走去。
又在灵堂中安顿了一些事情,兰溪这才准备离去,然而转身之际正撞上七夫人从后院出来。
“哟,小十七今日可早。”
“兰溪见过七姐姐。”
“哟哟哟,可不敢。”七夫人脸上故作惶恐,却是冷笑着说道,“如今您是内家主母,我们这些人还都要仰仗你照顾呢。”
闻言,兰溪苦笑一声,“姐姐莫要取笑我了,老爷降下这差事,委实难做,日后还需要各位姐姐帮衬。”
见她执礼甚恭,对自己也还算尊敬,七夫人收了脾气,上前握住她的小手说道。
“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她面色切换极快,盈盈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还穿着昨日的喜服,让别人瞧见又要说三道四了。”
兰溪“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昨夜睡在书房,没来得及换衣裳,甚至都还没有洗漱就出来见人。
想到刚才还在灵堂颐指气使,顿时羞得面色通红。
七夫人瞧见这一幕,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老爷......昨夜要的太多了,瞧把你给累的,眼窝子都出来了。”
兰溪闻言惊讶抬头,“老爷昨夜没去你那吗?”
“呵呵呵呵呵......”
七夫人尴尬笑了两声,阴阳怪气说道,“姐姐老了,比不得你水灵,可别拿这话笑我了。”
然而当她说完便反应过来哪里不对,“老爷也没在你那?”
兰溪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赵管事飘着步子又回来了,瞧见七夫人也在,当先告了个礼,看向兰溪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老爷他......也不在内院吗?”兰溪看了一眼七夫人,然后对赵管事说道,“没事,你尽管说就好了。”
“回主母,刚才外事那边来人通知,说是......”
七夫人瞧见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来气,“你大大方方说就是了,怎么的,难道这里还有外人不成?”
赵管事被她一顿呛,这才赶紧说道,“外事那边崔教头过来传话,说是老爷昨天歇在了墓里面,还是适才提早去赶去布置的小厮发现的。”
“不过二位夫人不用担心,老爷他一切安好,说是提前感受氛围,这才索性直接睡在了棺椁之中。”
闻言,兰溪和七夫人对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李长生行事素来规矩,为何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不过转念一想,人之将死其行有异,这倒也算是正常。
若是自家老爷高高兴兴,有吃有喝地迎接死亡,那才是一件顶了天的稀奇事,好像别有什么用心似的。
想通此节,兰溪也不再纠结,当即拿出主母的架势,吩咐府内一众家眷启程南陵。
换了丧服,披了麻衣,李氏一族浩浩荡荡从正门出发。
这一行以女眷和幼童居多,李长生的几个儿子昨晚便陪着宾客在南陵新建的别苑住下了,地主之谊这方面让人挑不出毛病。
李氏众人并没有骑马乘辇,而是徒步向李家集镇南郊行去。
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光是因为李长生的特殊地位,还因为府衙特地改了休沐的时期,专门为了李家族长归葬的事情忙碌。
有那些从很久之前就一直追随着的家族,也派了些人跟在队伍后面,还没出城就已经是浩浩荡荡一大片。
远远看去,除了没有棺椁,倒真的像是出殡一般。
街边嬉闹的顽童不懂事,以为又要过什么大节,但是跟着跑了几步就又返回来扑在家中大人的怀里。
“爷,我叫那卖糖稀的货郎他为何不停?”
闻言,脑子已经不太灵光的老人顿时反应过来,浑浊眼睛恢复了往日清明。
“原来老族长要死了啊。”
“看来,我也快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