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起刀兵

而另一边,杜义河正带着一丝满足和自得,从码头上回到了家里。

话说,刚才在招待的酒席上,来自西洋的周怀图那是八面玲珑,他讲着天南海北的趣事,还讲着诸如天竺人、大食人的奇风异俗,逗得大伙哈哈大笑,郑总旗更是差点要拉着周怀图拜把子。

杜义河越想越兴奋,郑总旗的赏识固然令人振奋,但真正让他心潮澎湃的是周怀图本人,想着自己可真是捡了个宝了。

如今天下纷乱,朝廷求贤若渴,官职的门槛不再唯功名是举。周怀图有本事,会说话,未来必将飞黄腾达,成为显赫一时的贵人。

再回到今天的杜义河这里,他既有救命之恩,如果还能倾尽全力地帮助周怀图,这份人情投资将在未来收获不可估量的回报,想到这杜义河更得意了。

更何况,他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儿,这点杜义河也是极其满意的……也不枉他一直没让袭儿嫁人,恩人虽好,但哪能比得过丈人。

想到这里,杜义河更得意了,他美滋滋地打算等会就和孩子她娘再谈谈院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彭立带了几个年轻人来到了门前,弄得杜义河是有些疑惑。

他其实不喜欢这些热血上头的人,但作为此地名义上的领袖,他不得不保持冷静与镇定。

“厂子里的事就得听周哥儿怎么说。”感受到有些异样的气氛,杜义河下意识先说了一句废话。

“是啊,但此事周先生已经知晓。”彭立低声附和了一声,又继续道,“工头,今日出海出了事,死了一个人。”

“啊,谁死了?”

彭立抬头很诚恳地看着他,真的是很诚恳,

“何歪眼死了,风浪太大,一个浪就给卷没了。”

“胡说八道!”杜义河瞪大了眼睛,“你看看外面那大日头,哪来的浪!何歪眼是嘴臭,但也是懂水性的,怎么会淹死!他死的时候你们在船上?”

彭立沉默不语,指了指自己身后。“我们几个,还有就是操舟的老周头。”

“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死了?”杜义河忍不住质问。

“工头,你不知道今天那个浪有多邪性,一个浪就把人给卷下去了。我们下去捞了,但没捞出来。”彭立解释道。

杜义河心里一沉,再度打量了彭立,闻着这个人身上的海气,腥膻之味掺杂着湿气,着实刺鼻难闻,但他心中闪过了一股念头。

“让开,我要出去。”杜义河面色一变,作势欲走。

“去哪?”彭立不解的问道。

“去找老周头。”

“周先生已经问过老周头了。”彭立却低声强调道。“先生现在缺了在盐场,正指挥着人修缮,先生说等会就回来说这件事。”

但看着杜义河还要走,彭立有些慌乱,下意识就挡在了杜义河的面前。

杜义河沉着脸停下了脚步,盯向这几个年轻人,他不是傻子,这事破绽百出,他已经猜出来了。

他盯着眼前的这几个年轻人,领头的彭立显得不卑不亢,身后的那几个年轻人虽都沉默,但也都站得个个身姿挺拔。

这几个年轻人明明是聚落里最优秀的,他们最近也都心甘情愿地跟在周怀图身后……

“何歪眼早上还跟总旗吃饭呢,下午就死了。”杜义河不禁念叨着,“这人也真他娘活成了个笑话。”

“那……”

“周哥儿啥时候回来?”

“应该就一会!”

“那等他回来,你们回厂子那的话也告他一声,让他早点回来吃饭。”

看着这几个之前对他毕恭毕敬的年轻人,现在却没啥反应,杜义河顿时有些恼怒:

“还愣着干什么!今天我这里可没准备你们的饭菜!”

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几个年轻人,每个人腰间都别着柴刀、小斧等利器。

……

杜义河转头走进了屋里,袭儿她妈李氏最近腿好得差不多了,现在正把上好的白米往锅里倒。

李氏一边忙,一边对杜义河絮叨着:“这些年轻人,不当家真是不知柴米油盐的贵,咱这附近田地本就稀少,还得忙着造船、弄盐交给郑老爷,我说这粮食,就应该好好储存起来,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怎么能这么天天发出去呢?”

“隔壁张二姐今儿给我可说了:哎唷唷,袭儿娘,你家男人救了个大贵人啊!大捧大捧的白米拿去送人,也是忒豪气,就是不晓得你家这救命之恩,得了多少谢礼?”

杜义河听着妻子的念叨,却只是默默地蹲在门槛前,陷入沉思,没有言语。

“我当时就回她了,我说:‘你这话说的,灵隐寺的和尚都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乱世之中,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救人怎么能图报答呢?’”李氏继续说道,但随即又话锋一转,

“不过话说回来,孩子她爸,你得劝劝周哥儿啊。那些米都发出去一半了,到时候全没了,知道的说是他自己慷慨,不知道的还当是被咱骗了呢。不行,你去说说他。”

李氏虽然嘴上这么说,手上可没停,周怀图嘴刁,她今天不但炖只山鸡,还烧了个兔子——然而,她也察觉到丈夫今天情绪有些不对,便轻轻推了推他。

杜义河不悦地嘟囔道:“你瞎念叨什么?好好做饭,别一惊一乍的。”

“呦,你今天也没喝几两啊。”李氏瞪了一眼的丈夫,但也是担心地道:“出啥事了?有啥事你问问周哥儿啊,人家是个能拿主意的人。”

“哼,我愁的就是他太能拿主意了。”杜义河叹息道。

李氏顿时不满起来:“咱们以前可是吃了上顿愁下顿,你想想,袭儿的裤管都短了一大截,也没钱买布做新的。现在周哥有本事,弄了个大盐场,咱们才有空暇去忙活别的。照我说,周哥儿既然船沉了,货丢了,估计也回不了那啥、啥荷兰了,那他就安心住下来,用留下的白米起座房子,袭儿也老大不小了,他周家也能继续开枝散叶……”

杜义河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总不能告诉妻子:你看上的这个周哥儿今天杀人了!还笼络了一群小伙子,后面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呢!

他越想越烦躁,猛地站起身来,说道:“我去找周哥儿!”

……

当杜义河找到周怀图时,他正忙着指挥人们建造一座与众不同的新窑。这座窑外层由青砖砌成,内层则是一层黄土,整体形状宛如一个庞大的水桶,矗立在地面上。

周怀图见杜义河到来,主动介绍道:“这是立式窑,专门用来烧制水泥的。”

“什么是水泥?”杜义河一脸茫然。

“水泥啊,就是掺进水里能变成灰浆的东西,你可以把它想象成砌城墙时用的糯米汁。”周怀图解释道。

这样一说杜义河也就马上明白了,他打量着这座新窑,说道:“如此一来,以后砌墙就不用糯米了,也能省下不少粮食了。”

但他说话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周怀图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沉吟片刻后,却是主动提起,

“杜大哥,你是在想那何歪眼的事吧?”

杜义河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周怀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是讪讪笑着对杜义河说:“我这人本就没什么城府,也没想瞒过,何歪眼的事情,是我安排人办的。”

“自古以来,杀人可是要偿命。”杜义河闻言,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那人虽是个混仗,但怎么也都是我们一起从江南患难过来的,落得如此下场,传出去恐怕难以服众!”

“的确如此,所以得拜托杜大哥保密……”周怀图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缓缓说道,“不瞒你说,这事心中也是犹豫的,因为这事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我也明白一句话,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在这个状况,虽是看着一切安稳,其实也无非就是两条路而已,一个是退,一个是进!”

“退暂且不提,进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