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船匠

弘光元年六月,琼州府,文昌城外。

“嘭”一声,周怀图只觉得自己抬头撞到了什么,浑身疼的散了架……

痛——

全身像是要碎掉了一样,他想坐起,然而肢体不听使唤,他只有强行往前抓去,却触到了些许软绵的事物。

“登徒子!”随着一声羞怒的叱喝,周怀图看清了周围。

眼前站着个俏生生的少女,大约十四五岁左右,昏暗中只能看出腰线柔韧,大长腿笔直溜圆,把黑绿的布裙绷得紧紧的。

周怀图看着这陌生的环境,却是一愣。

他继续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看着屋内那些老旧的瓦罐、铁锅、草席,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他一双眼睛把周围扫了个通透,这少女更是恼怒地瞪着他。

好一个漂亮的女孩!

周怀图这才看见,女孩手里提了一个装药的瓦罐,里面是淡绿色的汁液,闻着味道像是草药,而自己嘴里也有相同的味道。

她正在俯下身子帮自己上药,却被自己撞了,此时正杏眼圆睁,红艳艳的小嘴噘得老高,气鼓鼓的盯着他。

嘶,有哪里不对!

再仔细观察周围,看着周围这简朴的环境,他愣是没有看到一样电器,他脑子顿时一愣。

“爹,这人醒了,你却来看看!”女孩生气地叫唤着,随后一位敦实的中年汉子走进屋,两人面容上很是相似,一看就是一家人。

陌生的环境,周怀图有些惴惴不安,中年汉子却只是搓着手说:“这位兄弟,你别害怕,我杜义河不是坏人,前天出海捕鱼,我一网撒下去……”

“爹一网撒下去,死沉死沉的,还以为捕到大鱼呢,费老大劲儿拖上来一看,结果是你!”女孩低着头小声说道,“家中吃食本来就不多了,爹还执意要救你。”

“袭儿,别乱说!人家这是遭了难,咱可不能见死不救!”汉子气恼的训斥着自家女儿,继续朝着周怀图道,“咱把你拉到岸上,就去出海捕鱼了,袭儿她娘煮完盐,就进城去做工了,这几天都是袭儿在照顾你。”

说完这些,汉子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周怀图:“不知哥儿是哪里人士?”

出海捕鱼?煮盐?周怀图猜测自己是穿越了,二十一世纪哪有人家自己煮盐的。

周怀图试探地问道:“敢问此处是何处,今夕又是何年?”

“今年是崇祯十八年,呸,是弘光元年,这里是琼州府附近的文昌县。”

大明,海南,公元1645!正是去年三月,崇祯帝在北京自挂东南枝了!

汉子杜义河看着呆住的周怀图,伸出手指头碰了他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哥儿是伤了哪里?袭儿熬的草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然而周怀图不说话,杜义河看着周怀图的短发平头,猜测地问道:“哥儿既然剃了头,那是从北面下来的?但既然已经剃了头,又怎么往南方来……这边查这些查得紧。”

他的语气有些猜测,甚至还藏着些警惕。

周怀图一摸自己的短发,心中一惊,身体发肤受乃之于父母,他这个发型,在这些南明的百姓看来怎么都不顺眼。

这种打扮有点像鞑子。

“我并非是北面来的,而是从南洋回来的,遭了船难,这次乃是想回去寻祖……”

“听哥儿口音,也是姑苏人?”

“祖籍扬州……嘉靖爷那时候,先祖就下南洋了。”

“扬州?”

“正是,许久没回去过了。”

杜义河却突然低声道:“扬州……却是回不去了,死了好多人。”

说完这话,他变得沉默不语。

扬州被屠的消息已经随逃离的人传开了,有人这么来形容那种情况——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

周怀图的思路被打断了,他也看着杜义河——他的确是扬州人,但却并不是这个时空的扬州人,他没有体会过这个扬州的真正味道,更不知道扬州哪一家的酒最有味道,哪一家的胡姬最诱人。

——所以,当这一切彻底毁灭的时候,他始终差一些深入骨髓的痛苦,对整个事件的体会,也无法来的真切。

“总有一天咱会回去的,扬州还会是那个扬州。”却是杜义河主动安慰周怀图道。

听着这个陌生大叔的安慰,周怀图的情绪平静了许多,他其实是个普通人,权谋、计略、兵法、朝政、党争乃至诗词歌赋,或是心狠手辣、城府深沉,抑或个人武力,都是垫底。

唯一的优点就是神经坚韧罢了。

既来之,那就安之吧。

屋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亲近了不少。

杜义河看着周怀图咳嗽了几声,憋了半天说道:“唔,哥儿大概是落水弱着身子了,年轻人身体棒,补一补就好了。袭儿,今儿多蒸点白米,我再出趟海,打点新鲜鱼虾,煎锅热汤给他灌下去,一准要好。”

“父亲,咱家中就剩那么些白米了!”袭儿一脸的不情愿。

“却就这么说定了!”杜义河却是很坚持的样子,他瞟了一眼周怀图,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虽是长在南洋那边,但感觉也是个有情有义的……

杜义河继续说了一些情况,他本是杭州船场的一名匠户,并无官职,但也是个把头(类似后世的包工头),日子原本也还美满。

但自打闯王起兵,鞑子南侵,朝廷的捐税越来越重,世道越来越乱。

原本这些都能忍下去,大家平日里辛辛苦苦的种桑养蚕纺布,从牙缝里省下钱缴纳赋税给朝廷,只有一个盼头,就指望着朝中那些大臣,能力挽狂澜重新平定天下。

但北京的崇祯帝还是死了,南京胡干的胡干,扯后腿的扯后腿,事情也是弄的一塌糊涂。

今年二月鞑子兵锋眼看就要直指江南。

杜义河身为匠头,行事一向公正无私,深得匠户们信任,他很是机灵,当即找了门路,最后求到了在福建的郑老爷,央求他庇护,提前带着他们那撮匠户往南逃。

自二月出逃,到现在他们已经在琼州府这生活了小三月。

匠户私逃本是重罪,但现在这个世道,目无法纪的人太多了,就比如郑芝龙、郑鸿逵这两兄弟,就主动包庇纵容了这批匠户。

现在他们名义上由琼州巡抚洪天擢管理,实际上却向郑芝龙、郑鸿逵这两兄弟缴纳赋税。

“为何来了琼州?”周怀图追问。

“本来我们是去求郑家船场收留,但现在逃难难民甚多,从山东、天津下来的都有,郑家不需要工匠了,于是便把我们安置到这文昌县附近。”

说到这里,杜义河表露出了疲惫的神色:“郑老爷把我们的客舟没收了,只留下些渔船,还规定每月须交出新造大舟一条、盐万斤,如此我们也只能勉强糊口!”

“如此海盗行径,琼州巡抚不管?”周怀图好奇道。

在回头小心翼翼看了看后,杜义河才叹道:“唉,我们也不想如此被盘剥,可郑家麾下战舟数千,战兵十万,我等逃籍的匠户怎么敢违抗?再者,我们现只有些小渔船,连逃跑都没办法。”

周怀图听着,突然明白了这郑芝龙、郑鸿逵这两兄弟是谁了,两人中有一人应该就是郑成功他爹了。

明朝至少表面上,一直是对海贸不持支持态度的,而吃着海饭的,大多也都跟海盗打过交道。

而这郑家二兄弟,现在就是这大明最大的海盗。

抢你几百个匠户算什么,人家一发狠把省城给打下来,你南明朝廷还得捏着鼻子封人家为巡抚呐。

如此的人物,周怀图如何应对?

【叮!】

【系统已开启,本系统为工业辅助系统,可使用充能获取工业蓝图】

【充能来源:统治北京、南京、广州或占领其他主要国家首都】

周怀图被惊了一下,却转头问道:“杜大哥是干什么的来着?”

“我是修船的匠户。”杜义河很老实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