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串丧门

仵工铺内,徐青以血为媒,如小儿翻交绳一般,将十根指尖血线拉丝缠绕,连续翻转,最后编织成一只青蛱模样的带翅血虫。

仿佛镂空剪纸的蝉形血虫腹部,依稀可见十数只米粒大小的青蛱幼虫。

母子结绳,青蛱咒起。

早有准备的徐青将母绳套在自己的金快板上,子虫则煽动翅膀落进他的钱袋里。

钱袋口,红中透绿的光影一闪而过,若非徐青一直盯着,恐还以为是眼花了。

“这就成了?”

徐青取出一枚铜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后院,随后卯足了力气,朝着墙外丢出。

他也不怕砸到人,一个铜板就算掉脑袋上,那也跟雨点似的,顶多鼓个小包,回家让媳妇吹吹,等吹完了,包也就不鼓了。

这边丢出铜钱,徐青站在后院仰起头往天边看,可等了半盏茶,也不见那铜板扇着小翅膀飞回来。

莫不是力使大了,母钱接收不到信号?

徐青估摸着力道,再次丢出一枚铜钱,这回他收了一半力,又等了一阵,却依然不见铜钱踪影。

这归钱术可别是不灵吧?

徐青瞅着钱袋里剩下的钱,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也幸亏他刚才只是丢两个铜板,要是把钱袋里的银子丢出去,那不得亏死。

他还指着这钱收尸呢!

......

回到前铺,白嫖客赤条条的尸体还在散了架的板床上挺着,徐青心想这么晾着也不是个事,怪有伤风化的。

若要按赶尸人的路数,这会儿就该找个隔间,把尸身封存起来,等攒够了数目,再一块售卖或是赶往义庄。

仵工铺里倒是有个隔间,以往柳有道不止会把尸体停在里面,甚至连他自个也在隔间休息。

攒一堆尸体立在床头当布景,你心可真大!

徐青没那爱好,他对尸体没有兴趣。

思来想去,徐青觉得还是得去置办几口棺材,就当是货柜,暂时先把这尸体放进去,等哪天放不下了,就择个吉日,找块野地埋了。

也别管那些尸体生前它善不善,到最后总归是讲究个入土为安。

你要是往荒野就那么一丢,或是往江里一沉,等哪天尸体变味儿,招来瘟神下界,那才是真缺德!

......

徐青所在的井下街私底下还有个浑名,叫丧门街。

只因这一条街上聚齐了丧葬相关的店面铺子。

像什么棺材铺、纸扎店、香烛铺,都在这里。

这不,前些日子又新开了家仵工铺,做的是出殡殓妆,伺候死人的生意。

此时,纸扎店掌柜吴耀兴闲着没事正靠在门口,旁边除了露出半个马脑袋的纸马外,还有俩花圈一左一右摆着,主要讲究的就是一个对称。

吴耀兴磕着瓜子,看着街上三三俩俩的行人,他也不好意思扯着嗓门,像其他门面铺子一样,张罗着喊生意拉客。

毕竟生意冷清事小,腿被打折事大!

自打吴耀兴做这扎纸生意以来,串门子的亲戚都少了,逢年过节也就这一条街上的各家掌柜老板会互相拜个年。闲着没事时,偶尔也会凑在一起唠唠嗑。

这边吴耀兴正嗑着瓜子,就瞧见隔壁新开铺子的年轻老板露了面。

吴耀兴正愁着没人解闷,这下可把他精神坏了!

把瓜子皮揣兜里,腾出手就开始打招呼,活脱脱一个勾栏门口皮条客的模样。

“那后生,过来坐坐,闲着也是闲着,咱爷俩唠唠。”

正打算出门的徐青稍作思忖,觉得邻里之间确实得把关系处好了,便去了纸扎店的门口。

吴耀兴忙不迭的搬来小马扎,掏出一把瓜子就要往徐青手里塞。

徐青哪吃得惯这个,别说是五香的,就是甜口的也不在僵尸食谱里面啊!

没法子,他只好委婉道:“老吴,我最近火气大,吃不了这个。”

接着,徐青又从随身携带的挂包里抓出一把小柿饼,说道:“我这也有点小零嘴,听说是绀南那边的日落红柿子,不仅味道甜,晾出的柿饼霜还败火降燥,你尝尝。”

“那敢情好,我可得好好尝尝!”

有时候人和人的相处就是这么简单,两人这么一搭茬,关系不知不觉就拉近许多。

吃着甜滋滋的柿饼,两人也开始瞎聊起来。

主要是吴耀兴在说,徐青在听。

主题无非是喜闻乐见的坊间八卦,中间时不时穿插些家长里短,比如你今年大多?娶婆娘没?老家是哪的......

吴耀兴说着说着,就谈到一件最近才在坊间传开的名人轶事!

而这位名人,正好是徐青前几日刚见过,还给对方超度了的熟人——筒子街的富财主,刘员外!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刘员外那么有钱的一人,前些年还布棚施粥,接济过尧州过来的灾民,谁能想到会被自家夫人联合管家欺瞒这么久,不仅通奸生了孩子,还住着他的大宅院,花着他的钱,养着自己的孩子。”

“我就没见过被坑这么惨的人!”

徐青听到这里若无其事道:“不能吧,我前几日才主持了刘员外的丧事,没听过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街头棺材铺胡老头说的,那老头没儿没女,整天去勾搭人老太太,我猜八成是想死的时候找个一个伴儿,你是没看见胡老头给自己置办的棺材。那宽的,塞两仨人都有空余!”

“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刘员外夫人和管家的事,是怎么被别人发现的?”

“这个啊,我听说是刘员外纳的小妾跑去捕房衙门告状,具体怎么回事不大清楚,不过捕房的人一到刘家,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了管家和刘员外儿子的裤子,你猜怎么着?”

我小孩子啊,还让我猜!

徐青笑眯眯道:“我猜他俩屁股上有俩一模一样的痣,而且这痣还是成对儿的桃花!”

“......”

正讲到兴头上的吴耀兴好似将要打鸣的公鸡被掐住了颈子,心里憋的甭提有多难受了!

“你个浑小子,知道这事儿还过来问我?”

徐青见吴耀兴吹胡子瞪眼,赶紧找补道:“哪能呢,我虽然听别人讲过,可他却没您讲的动听。您讲的我听起来就跟进了茶楼似的,别提多舒坦了!”

吴耀兴面色稍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等到互相聊熟络的时候,徐青也弄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俗话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自打刘府小妾苏红袖拿着一纸诉状告到官府后,衙门捕头兵丁便跟土匪进村似的,来到刘府二话不说,先将管家宋才和刘公子的裤子扒了。

等确认两人有一模一样的胎记后,捕头赵中河当即拔出一掌宽,三尺来长的关中宝刀,就要割开两人的手指头,滴血验亲。

刘家公子还以为要就地正法,吓得直喊:“爹哎!我的亲爹哎!”

赵中河嗓门天生就粗,张口便怒喝道:“谁是你亲爹!把舌头给老子捋直了说!”

刘家公子哆哆嗦嗦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宋才:“他,他是我亲爹!”

管家宋才当时就长叹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赵中河不管这些,拿了两人就要押往班房候审,临出刘府时,刘家掌舵夫人拿着银票出来拦路,一问身份,刘公子亲娘?

一块儿带走!

经过连夜审问,一桩震惊临河坊大街小巷的丑闻命案也浮出水面。

有道是自古奸情多人命,唯有自爱方得安。

到此,刘员外汤池遇害一案便算彻底告破。

“那刘府现在如何了?”徐青有些好奇,若是刘家当家主事的人都进去了,岂不是只剩下苏红袖这只黄雀成了最大赢家?

“你说刘府?早就被官家查封了,估计到最后也都得落到官家手里。”

“查封了?那告发此事的刘家小妾,总该有些家产继承吧?”徐青这回是真没预料到,难不成苏红袖只是挥刀的螳螂,衙门才是最后啄食的黄雀?

吴耀兴接过再次递来的柿饼,说起了徐青不知道的全新版本。

约莫盏茶功夫,徐青便明白了为何苏红袖没能成为赢家。

原来在苏红袖准备接手刘家产业之时,刘府掌管账房的老人,宋才的亲叔叔,也递了一张诉状。

诉状上说,苏红袖在刘府期间,曾不止一次和外人私会,更有甚者翻墙入内,与之卿卿我我,其亦有通奸弄淫之嫌!

本来亲不为证,宋才亲叔叔的证言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但奈何官衙它本身就是一尊吞金兽,刘家那么大的家业,就是官老爷来了他也眼馋啊!

如此拉拉扯扯几番,苏红袖虽未入罪,却也因刘府被封,无奈与丫鬟又一起流落到了烟街柳巷,开始重操旧业。

毕竟,做其他营生她俩也没那经验,思来想去还是老本行干的舒服。

唠完嗑,徐青婉拒了吴耀兴请吃饭的邀约,他怕他啃蜡烛的模样会吓着对方。

离开纸扎店,往前走不远,就到了街头的棺材铺。

看着门匾上黑底赤字的‘安乐寿’三个大字,徐青下意识拍了拍脸颊。

不知为何,每当他路过这棺材铺门口,就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总觉得里面的棺材比软乎乎的大床还舒服。

走进铺子,迎面就是两副黑棺。

左边棺脚贴着一联,叫“人无千岁寿”;

右边棺脚也贴着一联,叫“我处有长生”。

再去看横批......

徐青抬头,只见头顶房梁上吊着一口红棺,棺底写着:“寿无二价”

寿通‘售’,也通‘棺’。

意思是一锤子买卖,盖不论价!

徐青正看的入味时,有个身穿寿衣的精瘦老头从里间背着手走出。

“后生是来请棺,还是订货?”

徐青琢磨片刻,说道:“请两口棺,不用太好,最好是空间大些,冬暖夏凉,透气性好的......”

“......”

胡宝松眉头一挑,打断道:“你这后生倒是有孝心,不过请棺不是这么个挑法。”

两人说话间,胡宝松来到靠近铺子门口的一副棺材前,伸手抚摸着棺材板,他正要向徐青讲解其中门道时,却忽然瞥见铺子口有东西滴溜溜的滚了进来。

“哪儿来的铜板?”老头子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徐青闻声转头,就见一枚铜板从街对面巷子里,竖着朝棺材铺门口滚了过来!

别说,这铜板还有些眼熟,可不正是他早些时候丢的青蛱子钱吗!

那子钱被丢弃之后,走街串巷,绕了半天可算是找到了母钱所在的地方,此时它就跟那找妈妈的小蝌蚪似的,忙不迭的滚到徐青面前,叮琅琅娇声娇气的转了两圈,最后停落在了他的脚跟前的地面上。

胡宝松看到徐青捡起铜钱,先是轻皱眉头,紧接着面色大变。

“快,赶紧把这钱丢了!这钱自己跑过来,怕是不干净,说不得就是孤魂野鬼丢的买命问路钱!”

胡宝松话音刚落,就见街对面巷子里滴溜溜又滚过来一枚铜钱,这回正巧又停在了和它兄弟相同的位置。

“去你娘的!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界!你祖宗我打小吃的鬼,屙的鬼,家里灶上还炖着四十二根鬼大腿!要问路,要买命,也不掂掂自个斤两够不够!”

胡宝松有事他是真敢上,明瞅着那钱过来的不明不白,便猛地伸手捡起地上那枚铜钱,连着又夺过徐青手里的铜钱,卯足了力气丢了出去,同时嘴里骂骂咧咧,说着疯疯癫癫的话!

“后生别怕!做咱们这行当的啥没见过,那些孤魂野鬼最怕污言秽语,只要咱骂的狠,它就不敢过来祸害人!”

“......”

徐青望着回来后,又被丢出的铜钱,半晌无言。

等下它们应该还会原路找回来吧?

想到此处,徐青再不敢多呆,他生怕那两枚铜钱再来个回马枪,那岂不是会让胡大爷几天几夜睡不好觉?

这种缺德事不能干!

跟胡宝松聊了会儿,确定好送货的日子,徐青便忙不迭的离开了棺材铺。

今日棺材铺之行虽没能看到胡老头那口能躺俩仨人的大棺材,却也预订了两副用来囤货的新棺,更是验证了青蛱归钱咒的效用。

也算得上是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