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迷醉的午夜（1）

时间，也许只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东西，其实它从来都不存在。

林晓波常常觉得，大多数时候，是人们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了时间里。而他，却总是能够逃脱这个牢笼。

就像这会，周遭那些噪音已渐渐消失，前一刻的喧嚣也已彻底远去。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是几千还是几万年。又或者，在这里，时间根本就不存在。自己应该已经远离了俗世，只是说不清楚究竟身在何处。

静，死一般的寂静。当他感觉到有微风拂面时，他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是一片黑夜里的星空。他痴痴地望着这漫天星辰，感受着那深邃而无尽的空间，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原来人世间还有如此浩瀚美丽的夜空。

他觉得自己变得轻盈起来，轻盈地在空中飘荡。这一刻，他心中一片平和，像这黑夜一般静谧。他的头不痛了，心也不烦了，过往的一切都在眼前一一浮现。

他看见自己拉着爷爷的大胡子咯咯地笑，看见自己枕着奶奶的胳膊安然入睡。人影闪过，是他与童年伙伴们在路边嬉戏玩耍，夕阳西下的小河边，他与父亲在扔石子打水漂，清风吹动麦浪，母亲拉着他的小手走在田埂上……。

这一刻，许多开心的时光都在眼前重现。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快乐，只有欢笑。一切，都在那黑夜的荧幕上飞快地闪过。

我要死了吗？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对于死，他是有经验的。二十年前那次，从河里被捞上来时，他几乎已经丢掉了性命。

他说不清是那一刻，还是后来昏迷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时间仿佛停止了，他的身边只有黑暗。而这黑暗却是那么亲切，就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让他丝毫不觉得恐惧，只想就这样沉溺其中，永远都不要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团白光，这光很亮，却很柔和。他感受到那团光里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召唤他，心念一动间，整个人便往光亮处飞了过去。

紧接着，他便发现自己已经沐浴在了那团光亮之中。他抬起头，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栋高楼，在高楼的顶上，有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背后的光将她照射得几乎透明。

她是谁？答案似乎就在自己的心里，可他却怎么也够不着。每一次的梦里，她总是静静地站在远处。他一旦靠近，她便会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的深渊里。

今夜，他不再满足于只在远处观望，他悄悄来地到了她的身后。她没有回头，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于是，她轻轻地往前跨出了一步。

他奋力冲过去，想要拉住她，却扑了个空，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便跟着往下栽去。他的心突然一紧，随后那种慌乱和恐惧便又全都回来了。他感觉到脑袋里有东西在突突地跳个不停，然后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恍惚间，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呼吸，一下又一下，很是有些吃力。他的每次吸气都很轻柔，呼气却很笨重。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一下接着一下，拍打着他的胸膛。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尽力将肚子里的浊气吐出去。如此循环往复，终于，他的意识开始清醒了起来，脑袋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我回来了，我回到这个身体里面来了。

这一刻，他有一种三魂七魄全都回来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明确、很清晰，却难以言表。他觉得这不像是从梦中醒来，倒像是起死回生。之前心脏的跳动以及那微弱的呼吸，完全是身体无意识的反应。直到此刻，那股气息伴随着热量流向四肢百骸，身体的第二套系统正式启动，他的肢体才开始有了知觉。

林晓波缓缓睁开眼睛，随即又用力闭上，刺眼的强光让他本能地抬起右手挡在了额头上方，却牵动了一阵叮铃桄榔。他将手背缓缓往额头上方抬了一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慢慢去适应那刺眼的光亮。就这样，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明亮的日光灯下，一台老式吊扇正优哉游哉地转动着。房间不大，并无他人，旁边有几台仪器开着，发出轻微的滴嘟声。就算此时脑袋还是有些迟钝，他也能辨认得出，这里是医院。

我怎么会在医院？什么情况？他皱着眉头思索起来，感觉脑袋还是有些晕乎乎的。他下意识地伸手在头上摸了摸，摸到了额头上绑着的纱布。受伤了？怎么回事？摔了？可能吧，打架是不可能的，他喝多了就爱睡觉，从来不闹事。

哎，喝酒误事啊。他又在自己头顶心和后脑勺的地方仔细摸索了一番，还好，没有发现伤口。他把双手放到腰后面，撑着床板慢慢坐了起来，除了有些晕眩并无大碍。他缓缓掀开被单，看到一双大腿洁白光亮，并没有受伤，更没有少掉一条。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么多仪器不禁苦笑起来。

自己不过是喝多了些酒，可能有点酒精中毒，又或者摔了一跤，有必要搞得正在全力抢救的样子吗？不过转念一想，医院这么做也没错。一来表示重视，不会遭到抢救不力的非议；二来这些设备都挺贵的，只有多用才能尽快回本。

他将身上的管子和夹子拔了下来，缓缓挪下床，轻轻站了起来。他伸了伸胳膊，转了转腰，前一下后一下，蹲下去又站起来。一会之后，他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身上这些零部件都还正常。

他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把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没找到自己的衣物和手机。他坐回床上，开始努力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很明显，他断片了。此时的他只记得自己去参加了同学聚会，晚宴的那个包厢很大，灯火通明，有些人影在眼前飘过，却是那么的模糊。

他记得自己喝了不少白酒，还吹了几瓶啤酒，最后又干了满满一大杯红酒，再后面的事他就想不起来了。不过他有经验，到了那个节点，后面的酒就都跟水一样进了肚子，然后就是趴着睡觉。哎，这酒以后真的要少喝了，浑身都难受。

就这么一个人被扔在医院里，想想还真是有些凄凉。人在身体好的时候，觉得自己谁都不需要，老虎都打得死，只想着要征服全世界。可一旦有个头疼脑热，又会觉得人生苦短，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林晓波叹了口气，此时此刻，身边若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幸福。那些家伙，这会应该是在看比赛呢吧。也难怪，大家多年不见早就生疏了，况且今晚又是世界杯的决赛，谁会愿意错过这样一场球赛来守着一个醉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