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城市还没多久,但它总之挺忙碌的,遍地高楼拔起,稍显拥挤,我想人们一定不想一齐出门,踵肩相抵一定不是滋味。
我还没搞明白这是个何种标签的城市,空气倒是很郁闷,但大街上并没有令人咆哮的地方,那势必招来过分的眼光。网吧里净是些乌烟瘴气,除了一个个叼着烟的人头几乎什么都看不清,KTV里有不少闲人,总是站在门口抛出肉体,图书馆咖啡厅里静得出奇,且绝不容下一丝声响,否则将引来箭雨般的注意力。
我从不少人那里借来一些钱,在城郊开起一家小店,里面有一些房间,可以功用作私人影院,大厅有些书架,几把桌椅,可以看书闲谈,当然,也有饮品甜点供应。
起初叶语并不同意,她认为人们不会花钱来买消遣,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这个城市有多少人需要歇脚了。
开业前一天下了一夜的雨,刷净了店前的泥泞,第二天晴的刚好。上午只有几个好奇的人儿来探店。有两对情侣,他们很喜欢店内的装潢,但其实我只刷了单漆,还没有摆设,可能越简单,越显得别出心裁。叶语学过甜点,那是在我认识她之前便拥有的技艺,她经常做给老一辈的家长吃,如今要拿来服务她有些不太甘心,但她看到大家很享受便心里得到了满足。
店面没有做过宣传,但下午人们像突然发掘了宝藏似的涌进来,一对一对的,我和叶语几乎忙不过来,叶语心里一直在暗许大家不要再点甜品了。
临近傍晚我们收获了难以置信的一天收入,我们并没有规定打烊时间,我们看着唯一的一对情侣仍在店内嬉闹,我们开始收拾大厅,准备关门了。
突然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套头衫,还带着一顶鸭舌帽,身材十分修长,他缓缓走到前台,眼眶很深,以至于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这是私人影院是吗?”
叶语尴尬地看着我,我们几乎要打烊了。
“对!”我收起桌上的玻璃杯,回到前台,那个男人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很深邃,但没有神色,皮肤不算白,但十分干净,在逆光的情况下我几乎看不到他一丝胡渣。
“您要看点什么?”
男人摘下了鸭舌帽,温柔地笑着,一股亲和弥散在空气里。“有东宫西宫吗?”
我点点头,示意他去选房间
“对了,您要来点本店的特色甜品吗,非常……”
叶语死死掐住我的胳膊,叶语正想开口男人却摇了摇头
“不了,改天吧。”
我端着一杯玫瑰茶进了男人选定的房间
“我没有点这个。”
“今天新开张,这个是赠送的。”
男人微微一笑,眼睛打了弯,“谢谢。”
他把手提包和帽子放到了床的左上角,自己坐在中间,盘着腿,十分规矩。
我退出来时叶语趴在前台已经睡着了,我把她抱起来,领回了房间,前台后面有个不大不小的隔间,可以放一张床,摆一张桌子,站两个人,我们租在这里就住在这里。
门口有敲门声,又一个中年男人,眼看太阳要落山了,我赔着笑脸走出去
“对不起,我们要……”
“这个店是你新开的?”
他自称是工商局来的,问我有没有营业执照,我才想起我们在盈利,他叫我现在去,工商局还没下班。我看了一眼时间,离电影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打了个车直接到了市里。
来到工商局似乎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顺利,这城市比我想象得仍要匆忙,这个时间点申请执照的人居然还大排长龙。
轮到我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您好,我在郊区开了一个私人影院,我想申请一个营业执照。”
办公人员头都不抬,
“哦,姓名,电话,名称。”
我一脸疑惑,办公人员一手拿笔一手按纸,
“江岸,雨岸影院,13700000000。”
她似乎记了下来,便叫下一个
“这就可以了吗?我不需要填表或者怎样吗?”
她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能拿到呢?”
“一个月内吧,我们会通知你的。”
我无奈只得笑着离开,再回到影院时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那个男人已经走了,整个屋子干干净净的,但叶语似乎并没有起来,桌子上没收拾完的玻璃杯全部摆在前台摞好,房间内的枕头和被子挪了位置,但叠的很整齐。我开灯,被子居然湿了一片,没有异味,也不是茶水,我暗笑男人看电影也会哭的这样伤悲吗?
往后店内的生意很好,以至于甜品不再现做了,叶语的意见很大,我们没有再招人,小规模经营便足够了,无论来看电影亦或者喝茶看书,总是成群结队,男女混杂,多是年青人,叶语不敢相信我们真的赚钱了。来看电影的青年男女总是小心翼翼,或带着刚刚购物完的商品来歇脚,或刚刚约会完来休憩,两人一个房间难免引来非议,但在这里不会,毕竟大家都是这般,常常有人问
“你们这有监控吗?”
叶语也常问我们为什么不安监控呢?我捏着她的鼻子笑她明知故问,如果安监控的话就不赚钱了,我们卖的是隐私空间。
奇怪的是有一个男人常常独自来看电影,每周日傍晚总会来,常期戴一顶帽子。
那个时候通常已经快没人了,似乎他比所有人都需要隐私。
“今天看什么?”
“断背山吧。”
依旧让他去选房间,他往往选在最里间,似乎他这么晚来就是等它空出来。
我端着一杯热咖啡进去了,他抬头微笑地看着我
“你们重新开张吗?”
“你是常客了,这是送你的。”
他的眼睛似乎圣母手臂拥揽婴儿那般温柔,“你人真好。”他的声音十分纤弱,嘴角微微漾起,摘下帽子,平整地放在一旁。
“是不是我每次来你们都快打烊了?”
我调好了电影,但字幕出了些许问题
“没事,什么时候没人我们什么打烊。”
“真抱歉,我是一名高中教师,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放假,我想来这看看电影。”
他自责地垂下头,
“没关系,老师好啊,是个体面职业呢。”
我调好了,准备出去,他便又抬起头来略微扬了扬声音
“谢谢。”
叶语双手托着腮帮子趴在前台
“他怎么老是一个人来看电影啊,还老是看这种,这种,这这这,对吧。”
“啧,别乱说,各有所爱嘛,人家是老师呢,说不定对艺术有自己的解读。”
叶语撇了撇嘴吐了个舌头,我在擦桌子,她突然从背后跳上来勒住我的脖子。
“我们现在是不是在赚大钱啊。”
我转过身揽住她的纤腰“怎么,后悔了?”
她双手放在嘴边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啧,哎呀,后悔都晚了。”
我紧紧揽住她的腰“是啊,你看看你能跑得掉嘛。”
她嘿嘿一笑,双手搂住我的脖子,轻轻吻了我一口“一会做饭给你吃哈。”
我坐在桌子旁,环顾着周围,天色已经落幕,室内却依旧温馨。
电影已经结束了,那个教师还没出来,我进去看,他正慌乱的擦拭着眼泪。
“这有什么哭的。”
他帮我一起叠被子。
“你也看过这部电影吗?”
“对啊,我大学就是学这个专业的。”
他突然破涕为笑“那你能从事这个一定很幸福吧。”
我被他的简单逗笑了,似乎在生活里并没有人谈论理想幸福这类话题,人们更在意职业的社会地位和收入,何况我们素不相识。
“算是吧,教师也是很不错的职业啊,教书育人嘛,还稳定。”
“我是美术老师,我的课基本上是自习课,但我因为要出勤都不得不呆在学校。”
“是啊,我高中三年都没见过音乐美术老师。”
我们都笑了,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和。
“你从师范毕业吗?”
我感觉气氛转入阴冷,故意扯开话题,我总感觉他和我差不多大,他的长相很成熟,但这些话似乎是一个奋斗的年轻人所渴望的。
“我从美院毕业,我喜欢画画,找不到工作,所以去做老师了。”
那我便理解了他对我羡煞的眼神。
“我叫贾子笙,你们这个地方实在太好了,我以后会早点来的,你们也能早点休息了。”
“不急,江岸,我会给你留房间的。”
他像一个少年那般微笑,再一次感谢了我。
出门叶语做好了一盘寿司,香味肆溢。
“一起吃吧。”
贾子笙摇摇头,着急回家,他把帽子拿在手里,没有再戴上。
“他又哭了吗?”
“被我逮个正着,可能压力太大了吧,壮志未酬。”
我拿起盘子里的寿司一口吞下,一股势不可当的芥末味道涌上眼眶,我泪流不止,叶语笑的前仰后翻“也给你减减压!”
时间不知不觉竟过去两个月了,两个身着管理服的人来催促提醒我营业执照的事情,好在他们并没有没收我的家当,只是让我再去一趟。
叶语还没起床,我轻轻地吻了她的耳朵,她的侧脸看起来就像达芬奇的油画笔那般轻柔,白得净透,嘟着朱唇半睡半醒地揽着我的脖子
“这么早吗?”
四月天多变无常,我给她裹好了被子,打车又来到市里,这样人口稀少的城市居然堵了马路,貌似哪里又树起了高楼,少了一份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