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超度(求追读)

次日一早,从孙德崖那座县中无人不知的大宅对面,一堵破墙后头,露出了朱重八一行四人的身形来。

“这厮家里,怎么看着像在办白事?”

哥四个里,朱重八是见识最广的一个,又兼自己操持过爹妈的白事儿,对这套颇为熟悉,一眼望去,便觉出了不对。

那门墙处,有些个仆人进进出出,虽面上看不出什么悲容来,但衣裳角落,都挂着些白。

如今在大户里当仆役的,皆是卖了身的奴婢跟脚,要么便是家养的干儿义子之类,他们挂白,自不会是为了自家娘老子,想也知道家中有贵人遭了。

朱元璋眼珠子一转,笑道:“这正是瞌睡时遇上了枕头,天助咱们几个成事!”

几人闻听,俱都知道这位自小就是村中孩子王的朱重八又有了主意,纷纷凑了上来。

朱重八道:“我有一计,你几个听了。”

汤和问道:“计将安出?”

朱重八道:“我便扮做个佛子,郭兴,你扮做我身边那沙弥,徐达却回去报了信再来,你与八一哥拾掇点干草枯枝一类,等屋里一乱,有声传出,便一发放起火来!”

却说辰牌时候,孙家那门子正倚在门房窗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忽听得外面有人口宣佛号,高唱偈子道:

“皆云往生乐,谁晓地狱苦?”

“若投净土中,莲华为父母。”

“或堕畜生道,痴傻无面目,”

“怨鬼百亿众,呻吟不得度!”

这门子听了一遍,一时瞌睡也醒了,挥着手便要赶人:“咄!哪里来的野和尚?去去去,走远些,净念丧经!”

那和尚不但不走,反而立在那里,只做摇头叹息之状,对着身后那伴当道:“徒儿啊,却救不得也,此人往畜生道里去了!”

他那徒儿闻言,面上做不满色,待要驳嘴,孙家这门房已忍不住,跳了出来,骂道:“你这贼秃,你生的几个脑袋,敢咒我家公子?快滚快滚,叫我老爷听到了,剥了你的皮去,那时节你才知道厉害!”

“我佛慈悲!”和尚长叹一声,“痴儿,祸到临头却不知?我今到此,是你家公子有那三分佛缘,我佛有普度众生之心,我见他要堕畜生道,岂能不救他一救?你今赶我走时,我佛肚量如四海,必不怪他弟子,却怕有人要怨你哩。”

说罢,他也不等那门房反应,拔脚转身就走。

那门房闻听此言,却如三伏天里兜头浇了盆冷水,一时打了个寒颤,忙叫道:“留步,留步,小和尚莫走,且留个名号,容我进屋报来!”

他是个做门房的,惯会察言观色,懂得些迎来送往的门道。

经这和尚一声棒喝,心中便已转过了弯来:这和尚说话虽然晦气,但这晦气话若让家里掌事的知道了,必要着恼。若这和尚在时,家中人如何恼怒,也只恼这和尚一人,可若是他将这和尚放走了呢?

他在大门前,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这么一番话,听到的必然不止自己一人。

若是公子葬仪之上,乃至于许多年后,家里有个万一,再有个心思腌臜的,将这话报给了老爷,自己难免要吃个知情不报的罪过,那时却是十分不美。

那和尚听他问起姓名,笑道:“贫僧法号国瑞,乃是故东京大相国寺里出家的和尚,这是小徒兴国。”

门房得了名号,急急转回身去,须臾回转来,道:“老爷要见你哩,和尚,随我进来。你身上带的有凶器没有?”

打昨日起,孙德崖就叮嘱了家中几个守门的,这两日不同于一般时节,必要警醒着,凡是那进了门来的,都需搜了身,方让他进门。

国瑞笑道:“贫僧身上,只一把戒刀,乃是剃头用的,至于我这小徒,你看他身上装得下凶器么?”

门房看了一眼,国瑞身上那僧袍,虽已洗得发白,但到底还算得上体面,至于跟着他那徒儿,却衣衫褴褛,上身连肋条都看得见,自然装不下什么刀剑之类,只略搜一搜,就带着他二人进了屋去。

他两个跟着那门房,走不多远,便到了一间偏房内,门房让他两个进去。

孙德崖仍是坐在他那书房内,脸色却有些灰败。

一见国瑞和尚两个进来,他的脸色更黑了三分,喝道:“便是你咒我家哥儿?”

话音一落,他身边护卫着的两条汉子,已自呛啷啷拔出腰间钢刀,齐齐站在了二僧身后,眼看是个一言不合,便要叫他两个人头落地的局面。

二僧面上,却无有半点惧色。

国瑞朗声,又宣一偈,道:

“生则决定生,去则实不去;

去则决定去,生则实不生。”

“故弄玄虚!”他这几句偈子说的云里雾里,倒真唬住了孙德崖,“那和尚,我问你,你是哪里出家,有度牒没有?这几句是个什么意思,说出个道理来,老爷便饶你,若说得无礼呵,叫你出不得我家门去!”

国瑞笑道:“度牒自是有的。”他一边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本度牒来,捏在手里,让孙德崖仔细看了看,口中解释,“生死之间,往生之地,皆在一念之间,贫僧掐指算来,贵府往生这位施主,生前嗔怒,颇犯口戒,往生之时,必有苦楚,一时慈悲心动,故而来度他一度!”

孙德崖凝眉不语,只是打量着他们两人。

却听国瑞又道:“贫僧禀道沙门,至今三世矣,所见往生之人,如恒河沙数,便我这徒儿,亦是修苦禅,有法力的,何必欺骗施主,徒增罪衍?

“孙施主,我且问你,贵府这人,可是今日新逝?”

孙德崖点了点头。

国瑞又问:“此人往生之时,心中可是十分愤怒?”

孙德崖坐直了身子,又点了点头。

国瑞仍是追问:“此人往生之时,身上必有疮痛,是也不是?”

孙德崖已站了起来,道:“果是有修行的,和尚,你坐,孙某去去就来。有禄,奉茶!”

他说罢,告了声罪,带着那两个护卫便往后宅去了,孙有禄奉茶两碗,片刻亦被叫了出去。

书房之内,只剩了两个和尚,扮做沙弥的郭兴低声恨恨道:“好你个朱重八,你占我便宜!咱们不是说好了,你扮师兄我扮师弟么?”

“事急从权嘛!”朱重八一副老成在在的样子,抿了一口茶水,“你看出来了吗?”

“看出什么?”

“刚刚给咱们倒茶那厮,是个阉人!”

“啊?”郭兴一怔,仔细思索起来,“是么?我只当他天生没胡子......莫说这个,重八哥,你不是要来绑人吗?怎么刚才不绑了孙德崖这厮?”

朱重八笑道:“我的傻兄弟,咱们两个打得过人家四个么?你没见那孙德崖身上鼓鼓囊囊的,那是穿着甲呢!”

郭兴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便又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朱重八笑道:“我是个慈悲为怀的和尚,自然要念经超度这位施主了。”

郭兴疑道:“你才当了几天和尚,你真个会做法事?”

朱重八挑了挑眉:“做法事便不会,烧舍利么,却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