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天地灰黯如墨。
他穿得锦衣也灰黯入墨,刀鞘更灰黯如墨。
那是一张苍白面容,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他屹立于天地,给天地平添了几多肃杀。
阎信斜倚着栏杆,徐徐睁开眼,嘴里发出一声轻咳,双眸眺望,那里是聚义庄。
他停下念经。
《三垢浊烂腐心佛经·嗔卷》
《三垢浊烂腐心佛经·痴卷》
“不愧是玄天观弟子,乱人心神的魔经果然对他无用。”阎信轻声道。
“姐夫,你真要把那个小鬼还回去吗。”渔小仙依偎在一侧,随他一同眺望,“若你再走火入魔,可无法遏制。”
“若不然呢。”阎信平静道,“那个人的剑很冷。”
杀人的剑岂能不冷。
剑冷,不是因为剑本身冷,而是因为使剑的人冷。
一个冰冷之人通常可以在江湖上活很久。
渔小仙眼眸柔和,说道:“若我们用他师妹性命威胁,再集天魔教徒众之力,没准可以杀了他。”
阎信摇摇头:“杀不了。”
渔小仙闻言,小惊道:“他有这么厉害?”
“一个这么冷的人,他的心自然也是冷的,这种人岂会因为威胁而致使自己处于危机之中。”
阎信低声说完。
渔小仙缩了缩身体:“可是他依然答应你前去聚义庄,难道他不怕自己被误会投靠魔教吗。”
如今聚义庄中可谓是群雄云集。
与聚义庄同气连枝的铸剑庄、藏武庄已联袂而来。
镇魔司也分别派来了天字千户、玄字千户、黄字千户。
曾经出过剑圣的李家也有来人。
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十数个帮派、绿林势力,以及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各类高手。
来人之多,虽不及除魔大会那般盛大,但也不可小觑。
这么多高手,即便严寒的剑再冷,可是一旦被认定为投靠魔教,想必也难以求生。
渔小仙才想不通严寒为何会答应条件,前往聚义庄。
阎信沉声道:“他确实用不着怕。”
他是玄天观弟子,确实用不着怕。
不管是不是投靠魔教,那些人都不敢杀。
顶多活擒,交由玄天观问罪。
阎信眯了迷眼。
显然,这是渔墓婵给他制造的泼天杀劫!
杀劫中,谁主沉浮?
这一劫必须要闯!
阎信已有些迫不及待。
待闯过,从此江湖中振翅高飞!
他甚至从冷风中感受到了暗藏的杀机。
江湖,将从今夜开始彻底沸腾!
阎信提了提手中刀,心里多了一丝安全感,审视着聚义庄那片旖旎夜景。
他嘴角忽得上扬。
他笑了。
他很感谢渔墓婵这次机会。
这是一次脱胎换骨、化茧成蝶的机会。
有渔墓婵暗中推波助澜,各种小道消息在江湖上到处传播,如今“魔阎”之名已响彻江湖,真可谓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甚至传言说他是第二个天魔教主渔飞扬,终有一日会再祸乱江湖。
镇魔司杀他,避免江湖上再出第二个渔飞扬。
李家杀他,替李振安讨回公道、血债血仇。
黑道杀他,夺百宝箱。
白道杀他,博取名望。
在渔墓婵算计之下,阎信似乎已成为了江湖公敌。
若是换作别人,或许早已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可阎信乃是沉着冷静之人,此前没有实力,他只能伪装,用软弱保护自己。
自从得刀之后,他已不想再装了。
他有得是耐力!
他有得是韧性!
他有得是毅力!
阎信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若连野心都遮遮掩掩,岂能成事?
渐渐。
破晓。
鸡长鸣。
一缕朝阳从天边亮起。
驱散了灰黯如墨的夜。
可是阎信双眸已变得幽暗,好似有一簇幽火,在他眼中幽幽燃烧。
陆瑾飞身如燕,来到二人身后恭敬道:“禀报二位教主,他们已经出发了。”
阎信长吁,随后眼神坚定,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刀一般锋芒毕露。
天亮了。
那就......全都来吧!
❀
夜。
还是灰黯如墨的夜。
这是天亮前的夜。
一间大厅。
大厅很大。
大到可以容纳几百人。
大厅中央摆着一张长桌。
长桌很长。
长得简直像街道一样。
仿佛可以容人在桌上驾马奔驰。
此刻,长桌上没有人在驾马奔驰,反而摆上了兵器、暗器。
各路英雄好汉端坐着,气氛严肃沉重。
明明此前还很火热愉快。
只因来了一个人。
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来这之人都是请来的。
为了对付一个不请自来的人而特意请来的。
所以他们视线全部望向那个不请自来的人。
那人坐在一张交椅上,身穿白袍,手中提着剑。
在场人中只有他手里提着剑,其他人的兵器全摆放在了长桌上。
只见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他坐得规规矩矩,腰挺得笔笔直直。
这个人很冷。
冷到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大厅里这么多人,他一个也不看,一个也不过去聊天。
若非上官明月点名了他身份,恐怕此刻,大厅中已经尸横无数、血染长桌。
“原来是玄天观弟子,有道长相助,想必这次定能让魔头有来无回。”
赵生龙长身而起,抱拳道。
严寒冷漠。
“阁下若是为对付魔头而来,还请将身上兵器摆放在桌上,大家一起小饮两杯。”
他说话声很慢,态度安详且沉稳。
他身上并没有佩剑,因为剑摆放在他桌前。
他是江湖中极有名气的四剑客之一。
花、鸟、虫、鱼中的花。
飞花剑,花满田。
剩下的鸟剑、虫剑、鱼剑,自然也都来了。
大鹏剑,鸟惊天。
蝴蝶剑,蟲化蝶。
游鱼剑,鱼淼淼。
严寒冷漠。
蟲化鲽道:“阁下有何意见,不如直说。”
严寒什么话都不说。
鸟惊天道:“阁下若不想放下剑,还请离开。”
毕竟大家都放下兵器,他却不放,放下兵器之人岂不是脸上无光。
江湖中人最好面子。
就算是玄天观坏了他们面子,也要给一个交代。
“娘娘腔,你好像认识他,不如劝一劝,这里高手如此之多,万一打起来你这个朋友可是会吃亏的。”
石成非小声道。
上官明月苦笑摇头:“我劝不了他。”
看到严寒既不说话,也不走。
四剑客一同拿起剑,走上前。
严寒冷道:“再往前,便死。”
四剑客脸色齐变,自从在江湖上闯出“四剑客”之名后,从未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他们讲话。
鱼淼淼道:“你可知我们四剑客之名。”
严寒没有看他,一字字,冷道:“从未听说。”
鸟惊天道:“今日便让你知道四剑客之名!”
严寒冷道:“你们想看一看我的剑?”
花满田道:“此前,我们已经看过李家的剑,现在还想再看一看玄天观的剑。”
严寒冷道:“你们不怕死。”
鱼淼淼道:“阁下虽是玄天观弟子,但也别小瞧了我等四人。”
严寒冷道:“很好,你们一起上吧。”
蟲化蝶道:“一起上?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们了!”
严寒冷道:“我不想浪费时间。”
花满田道:“既然玄天观高徒如此自信,那么,得罪了!”
四个人并排站在严寒面前,同时拔剑出鞘,平局当胸。
剑气袭人,大厅内充斥这寒冷肃杀之意。
他们目光紧盯着严寒。
严寒那只握剑的手。
手中那把冷剑。
虽剑未出鞘,但他们仍不敢大意。
他们不知道这把剑多么厉害,却知道使剑之人一定很厉害。
严寒缓缓站起来,缓缓拔出剑。
冷剑出鞘之声缓缓响起,十分清晰。
看到出鞘之剑,琅嬛客顿时惊道:“苍白如雪,寒气逼人!那是百兵谱第十三位,寒霏剑!”
剑冷。
人更冷。
大厅里这些人也感到冷。
石成非哆嗦道:“好冷啊,怎么突然这么冷了,这屋子一点也不暖和啊。”
燕天南道:“不是屋子冷,而是剑冷。”
石成非道:“就算再冷的剑,也不至于这么冷吧。”
上官明月道:“那是因为他人更冷!”
花、鸟、虫、鱼四人剑势酝酿,好似下一刻,就要厮杀而来。
石成非突然站起身:“先等一等!”
赵生龙问道:“石千户可有什么事要说?”
石成非环顾众人,突然咧嘴一笑:“大家觉得谁会赢?”
“当然是玄天观弟子会赢。”
“不见得,依我之见,应当是四剑客会赢,毕竟在人数上有优势。”
“我看那名玄天观弟子也不弱。”
......
上官明月无奈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石成非嘿嘿一笑:“既然大家谁都说服不了谁,不如来下注赌一赌。”
静。
上官明月气道:“别再给镇魔司丢脸了!”
石成非不满道:“小赌怡情,怎么就给镇魔司丢脸了。”
“有意思,让老头子来陪你赌一赌。”
只见这老头,破帽、破扇、破鞋、垢衲衣。
满手油秽。
嘴上也有油。
石成非失望道:“你一个乞丐能有钱吗。”
老头从脚指缝里找出了一枚脏兮兮、臭烘烘的铜钱。
他笑道:“谁说老头子没钱了,这不是有一文钱吗。”
石成非捏着鼻子,嫌弃道:“去去去,一文钱哪里够。”
老头道:“不够吗?”
石成非道:“不够。”
老头道:“我这里还有一串佛珠。”
石成非道:“什么破佛珠,顶多价值十文钱。”
老头求道:“小赌怡情嘛,老头子我也很久没赌了,手痒难耐。”
石成非道:“行吧,我就跟你赌十一文钱的,全当尊老了。”
老头道:“我赌那个玄天观小娃娃赢。”
石成非道:“我赌那四个家伙赢,喂!你们可以打了。”
花满田眉头拧紧,仿佛察觉到了危机。
一抹雪亮剑光乍现,直击而来。
寒芒一现,所有人顿有一股切肤刺痛。
剑眉公子道:“琅嬛客,你可有看出什么吗?”
琅嬛客道:“回李家郎君,此人所学功法恐怕是《太上玄天道君忘情无我冰心经》。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说话间,剑光激荡,带起剑鸣之声。
严寒直面四剑而不改色,森寒剑气回荡。
好可怕的剑。
四人一惊,振臂一抖,连攻要害。
花满田的剑亦往前。
好似有一朵朵花在他剑上盛开。
剑锋藏于花中。
严寒长剑一挥,冷剑化作了一道白虹。
人与剑已合而为一。
“人剑合一!”
李家剑眉公子惊声道。
森冷逼人的剑气摧得花满田剑上之花飘落。
飘落之花又被剑气摧残,碎成无数片,在二人中间随着剑锋起舞。
景象绝艳!
花满田已笼罩在森寒剑气之中,无论从任何方向躲闪,都已闪避不开。
只听“叮”一声响,火星四溅。
一串佛珠替花满田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这一瞬间,漫天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虚影的花尚未落地,便已消失不见。
花满田呆呆站着。
佛珠又被击回老头手里,落入掌中。
乞丐老头双手合掌:“阿弥陀佛。”
“丐僧大师,多谢你出手相救,若不然,魔头尚未来,我们便因内斗死了一人,属实是天大的笑话。”
赵生龙长舒了一口气,连忙道一声谢。
花满田脸上阵青、阵白。
汗珠一粒粒从他苍白挺直的鼻梁上冒出来。
严寒还是冷冷站在那里,冷冷看着他。
尽管无人伤亡,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一战是玄天观赢了。
死一样的寂静中。
严寒收剑入鞘,他又坐了回去。
花满田长叹一声,苦笑道:“是我们败了。”
石成非怔了一下:“你这老头怎么耍赖呢,你刚才属于是破坏赌局,按照规矩,可是要砍手的!”
上官明月无语道:“总共就十一文钱,你也赖账。”
石成非狡辩道:“什么赖账!我堂堂赌神岂会赖账!”
丐僧笑了笑:“无妨,既然是老头子我不按规矩,那么这一文钱和佛珠就输给石施主了。”
石成非接得毫不客气,他嘴上也不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输给赌神,你也不算丢脸。”
石成非不觉得丢脸。
丐僧不算丢脸。
上官明月却觉得脸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