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床廊木板踩得咚咚响,花月往外一瞟,知道是季春打了水回来。她又吩咐季春:“好妹妹,你快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
季春看了眼手里的木盆,“可……今夜……”
她刚想说今夜傅太医可能不会值班,花月焦急火燎地打断:“眼下顾不上这些了,殿下烧得厉害,若不及时请个太医过来,怕是会耽误了殿下。”
季春将手里的木盆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又寻了张手帕递到花月手上。她从衣架上取下披风,三下五除二地披在自己身上,“花月姐,你先看着殿下,我现在就去把太医请过来。”
花月点点头,目送着季春离开。垂头目转,柔和地看向纪昭昭,“殿下、殿下莫哭,花月一直都在。”
她拿着手帕放进盆里沾湿,再将湿水的帕子拧成半干,方方正正地叠好,搭在纪昭昭的额头上。
“花月姐,殿下这是怎么了?”
耳畔传来的软糯女声勾得花月生怨:“你怎么还在,我不是叫你去请太医了?”
话音方落下,余光一闪,床榻边多了一双绣花的红鞋子。花月被吓得一惊,直起脖子往上看。
心悸之余,眼前出现一张娇俏的脸,两腮还带着婴儿似嘟嘟的肉。她微微笑,语气里藏着关切,“花月姐,殿下似乎是梦魇?”
花月深深吸了口气,“你怎么还没睡?”
少女道:“夜里睡不踏实,就起了身给阿牛哥纳鞋底,正好碰见季春姐回房间搬被子就同我说了殿下的事。”
花月眸色微动,“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过来看一眼?”
“这不是夜里风大了嘛,我烧了个手炉给姐姐送来。”少女抬了抬左手,将一只雕花的铜金色小手炉放在廊间的隔柜上。
花月将纪昭昭额头上的手帕取下来,又放进盆子里沾水打湿。忙活时抬眸看了眼少女,柔声道:“好妹妹,既然来了,就陪着姐姐伺候殿下吧。”
少女应了。
花月的手浸在木盆里,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些轻佻。她看着水里她的倒影,“也不知殿下在梦魇里见着了什么,只一个劲地喊什么不要推我,怕是想起落水时发生的事情了,也不知那个胆大的婢子是谁。”
少女没说话。
花月拧了手帕细细地叠,“也是可怜了我们殿下,一出生就没靠着生母,还被放在仇人膝下长大,到我来她身边时,也不知道已经吃了多少苦楚。”
“殿下……殿下她自有吉人天相……”
少女想宽慰好姐妹几句,话还没全脱出口,花月又堵住她的嘴。她只听着床榻坐着的清秀女子淡然说道:“这要是……若让我在朝阳殿剩下这二十多个婢女中找到推殿下的凶手,那必然是要将她抽筋削骨……”
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会不会太狠毒了些?”
“怎么会?”花月反问道。抬起眼看向少女,“茶轻妹妹是年纪太小,不懂得知恩感遇。殿下这朝阳殿既供了她吃穿月例,那就是再生再养的父母,如此叛主求荣之事也是能做得出手的?”
“姐姐说得有道理。”茶轻笑了笑,目光在床廊中乱瞟。没过一会儿,她盯着床廊上某一隔间上放得端正的白玉如意愣愣地出了神。
“怎么了?”看见她这模样,花月不免多问了一嘴。
茶轻摇了摇头,淡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殿下的一些旧事。”
“关于方世子?”花月挑了声问。手里动作却不停,涤洗好的手帕游走在纪昭昭身上。
茶轻抿着唇,犹犹豫豫。她盯着花月手里帕子答:“关于二殿下。”
手帕停在纪昭昭的脖颈上。
花月的眸子闪了闪,“二殿下?”
茶轻细细说道:“皇宫里哪个不知道这件事?咱们殿下在二殿下和方世子中间横插了一脚,才得了这盏藕莲般的白玉如意,才得了这偌大的朝阳殿……”
花月也想了起来。
那时的殿下在后宫中都不像是个殿下,只是跟在二殿下身后的一个小跟班。
是殿下狠了心,做了局,才给自己讨了这么一桩婚事,得了这般一个宫殿。
“经妹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花月一边说,一边把手帕放进水里浸湿,揉搓了好一会,才将帕子细细叠了搭在纪昭昭的额头上。
茶轻看着盆里的水,“我去换些温水过来?”
“不必,你在这守着殿下,我去换就好。”花月笑了笑,端着木盆就往外走。
室内灯火摇晃。
风从殿门外灌进来,吹得软榻上的鲛绡轻摇慢拂。
茶轻看着床榻上的少女,清澈的眼底挂上些不知名的情绪。她盯着纪昭昭道:“殿下呐殿下,还记得把你推下水的人是谁吗?”
纪昭昭抽咽的动作顿了顿。她捂着头,哭得更大声,“你别追我!啊!别追我!”
茶轻又问:“是谁在追你?”
纪昭昭断断续续地哭:“花月,有女鬼,有女鬼追着我索命!”
“什么样的女鬼?”
纪昭昭哭得更大声了,“女鬼,女鬼穿着绣花鞋,红色的绣花鞋,她说我害了她,害她不能跟情郎见面,不能同情郎私奔。”
茶轻的心蓦然一紧,“哪儿有绣花鞋的女鬼呐?殿下莫自己吓自己……”
纪昭昭流着泪,“女鬼追着我不放……她揪着我的头发了……”
茶轻撤开放在纪昭昭枕边的手,无奈道:“那现在呢?女鬼还揪着你头发吗?”
纪昭昭吸着鼻子,“她走了,她走掉了。”
“她走哪里去了?”
纪昭昭答:“她爬进了电视机。”
“电视机?”茶轻顿住了声。她疑惑着想了好久,朝阳殿中实在是没有名为“电视机”的物件,只好再问道:“电视机,是个什么东西?”
纪昭昭撇着嘴,“电视机,自然就是看电视的东西。”
好嘛。
现在的问题又变成了电视是什么东西。
茶轻正想去问,却听得廊外“吱嘎”一声门响。
是季春领着老太医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端了木盆的花月。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走,花月连忙吩咐道:“茶轻,快把帘子拉下来,从一进间那取了毯子垫在床廊上,好让舒太医过去给殿下诊脉。”
她又别过头对季春说:“好妹妹,你跟上去,给舒太医寻个凳子。”
吩咐完这两件事后,花月把木盆放在洗漱的台子上,也跟着伺候在舒太医的身后。
“脉象细沉,弦脉兼滑……”老太医摇着头晃脑袋说。
花月躬腰问:“老先生,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