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邹衍﹞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於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
且说在瀛海之中,有大洲名为玄洲者,其上山川湖泽与神州别无二致,为便于客官览阅,凡遇山河城池、人物掌故皆以神州故名称之。此间亦有一朝莅中华而抚四夷,其君德隆恩重,所治万方河清海晏、雨顺风调。本朝传祚至今已百三十年有余,有赖诸天子圣德,与民生息。然而累岁经年,积弊渐深,官场曰门生弟子以党同伐异者如过江之鲫,升迁降黜不论是非但论座系者屡禁不绝。在外契丹可汗殡天殒命,帐下诸子各划境称王征伐不休,时有头目领游骑南下掳掠,遂曰边患日重。
元德七年三月,圣谕:准三朝宰辅中书令孟弘师致仕还乡,加拜太师;擢领六部参知政事副相沈安时进宰相,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进制敕院总领堂后官兼舍人院知制诰左仆射朱彦衡补沈安时之缺为副相,领参知政事衔,仍领制敕院五房事,因中书门下所辖五房六部俱由其执掌,遂不再兼任舍人院之职,原参知政事沈涣之,杨汝云权职不变。
元德七年七月,圣谕:准参知政事兼枢密使沈涣之告病假半年,令朱彦衡兼任枢密院副使代行枢密院之职,制敕院事暂由五房堂官直接向沈安时禀报。八月,沈安时以公务繁多,案牍劳累为由奏请增设中书房堂后官一人暂领朱彦衡事。上准之,令沈安时自行物色人选。沈安时遂奏请由宣徽南院副使兼舍人院权知制诰石茂良实领制敕院之事。
元德七年七月,契丹五部犯境;八月,又犯。军报急呈至兵部及枢密院,朱彦衡以北镇军需不足为由奏请使国库特批开销以应军需兵备。上准奏,令参知政事三司使杨汝云即刻会同户房拟定军需预算,由枢密院兵马粮草司及兵部押运。
元德七年十一月,边情日急。圣谕:授参知政事沈涣之上护军勋,仍领参知政事兼枢密使之职,病愈之后即出为北镇大将军,统北镇一切兵马抵御契丹,断决诸事,命令己出,有先斩后奏之权。天下其余军务由枢密副使尚书右仆射刘士英代领,朱彦衡官复原职且仍掌管后勤军需之务。朱彦衡奏称参知政事独领中书门下之权不合祖制,宜仍以石茂良为中书堂后官;刘士英总领天下其余军务,按律衔当超兵部尚书。上准奏,加石茂良左仆射衔;进刘士英为左仆射。
元德八年三月,沈涣之合围敌部于居庸关下而聚歼之,伤亡不过数百,斩首契丹骑兵三千余人,俘虏上万,夺马匹亦上万。乃上书奏陈:
臣枢密使领参知政事沈涣之谨上
臣本不才,又萦疾病,告归养病,不闻国事。幸蒙圣天子不弃,托臣以北御夷狄之责。臣上膺君命,下孚民心,不敢不竭心用命,乃于二月出任将军之职。自出任镇北将军以来,诸副将、参军、使官皆同心戮力,欲报陛下授命托效之恩。去年七月以来,夷狄掳掠我幽州百姓,长驱直入,烧杀百姓。臣以诈败之计诱敌深入,聚敌于居庸关下。乃使幽州军都指挥使、檀州军都指挥使各领精兵左右夹击之,臣躬守居庸关,敌军于城下进退维谷,授首伏诛。军心大振,皆有饮马瀚海,封狼居胥之志。臣出为武官凡二十载,已近花甲之年,苍苍而化为白者不可胜记。燕然勒石之功,非臣所能希冀。然则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塞外不宁,则我朝北疆亦不宁。北疆不宁,则武备不敢弛,兵马不敢归,而塞上黎元,亦无可以聊生之道矣。今日契丹内乱,又逢新败,自当心有戚戚然;而我军气势方盛,如日中天,此为一胜。昔契丹可汗在世,与我朝相安日久,两国互通有无,何其乐也,今日大漠分裂,征战不休,料想塞上边民必有念先汗而向圣之心,此二胜也。草原素无金铁之产,武备兵器亦素弱于中原,惟其马战可称,而北镇之军戍守塞上,亦称弓马娴熟,凉州宁夏之马军骑兵亦有可以调遣者,故曰我朝兵多将广,武备精良,此三胜也。
有此三胜,臣谨献上中下三策以定塞北,弘中华圣德,弘陛下天恩。
下策者以兵服也,使臣率大军乘势挥师大漠,逐王庭于塞上,镇夷狄于蛮荒。然后犁庭扫穴,碾帐焚旗,以绝其牲祀。此二十年之策也,有伤天和,不近人情,且其族宁肯杀绝乎?不过遗祸于二十年后也。
中策者以威服也,契丹诸子夺嫡,国力内耗,各部之势大削。陛下宜以军威震伏契丹诸部,乃使一重臣将塞上之兵,损强援弱,使各部制衡猜疑,无有余力南窥中原,而我朝协调于其间。则既得超然之实又扬德化之名也。此五十年之策也,曰兵威不能固久,分裂不能长存,天行有周而人道不长,夷狄犹在则边患岂可忽乎。
上策者以德服也,唐太宗有言:“世皆贵中华而轻夷狄,朕独爱之如一。”盖边患之源,实在夷狄不通教化,不服德行。以文化之,则华夷之祸,可以绝矣。陛下可择一契丹王子,以伯侄之礼待之,授其孔孟之教,尧舜之德,使其归附王化。再以伯援侄之名助其一统大漠,然后契丹南面而称臣,惟以礼义教化其民。则数十年后,华夷不分,皆归王化,而边患遂绝也。此百年计也。愿陛下慎思之。则臣不胜感激涕零,臣沈涣之再拜。
元德八年四月中旬,京华杨花似雪,满城飞絮。伴随着第一场南风吹进深深宫苑的还有北方居庸关的捷报。皇宫承明庐下,宰辅沈安时手握一份奏章坐在主座上笑而不语,朱彦衡、杨汝云分列其次,属于枢密使沈涣之的座位空着,刘士英在旁边增设了一个座位坐着,沈涣之对面御史中丞的座位同样空缺,御史台素来与军事无涉,议论军功不是御史们的差使。御史中丞又告病在家,沈安时便准了御史台无人列席。按照惯例,宰相们在承明庐议事时只有宰辅设案,副相只设座,制敕院堂后官无座,舍人院和翰林院各有一名轮值知制诰和翰林负责拟写文书。如今身为管理军事的副相沈涣之出差镇边,枢密副使刘士英才得以列席,却也只能在枢密使的旁边设一个小座位。
石茂良此时应该站在堂下的,此时却站在朱彦衡与沈安时之间的茶几的后侧。石茂良曾与朱彦衡在舍人院共事,如今又是朱彦衡的名义上的下属。但举荐他当上制敕院堂后官的却是沈安时,如今这番站位,也就别有深意了
率先开口的是刘士英:“沈大人,议论军功的事上午的朝会上陛下已经下了旨,枢密院明早就可以将行赏的名录归整好送到宣徽院和中书省。如今又将各堂的长官叫来,可是军情有变?”
沈安时摆了摆手,拿起手上的奏章递给身旁的石茂良:“太初(石茂良的字),烦劳你念一念这份奏章吧。”石茂良倾下身子接过奏折念了起来。
不多时奏章就念完了,沈安时说道:“这封奏折是跟随捷报一同送进京的,信封上盖了枢密使和参知政事的公印还有沈大人的私印,舍人院不敢拦下,直接递入大内了。陛下看过之后没有表示,是让我们议个结果出来。俊德(朱彦衡的字),你领着六部百官又担着军需的差事,你怎么看?”
朱彦衡站起身来,先向沈安时微微欠身再开口道:“户部的账目上一时凑不齐北征大漠的军需,除此以外六部没有别的困难。如若真像沈大人所说可以平息边患,安抚黎民,我没有异议。”
沈安时顿顿首,转向三司使杨汝云:“瑞贤(杨汝云的字),三司那边什么情况?”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杨汝云缓缓将眼睛睁开,将身子转向沈安时却并未起身便径直开口道:“三司的情况靖安(沈安时的字)兄不是不知道,今年全国的预算度支司已经定下就很难改了。北征的钱不是小数目,三司管着财政,可账目都在户部手上。既然俊德已经说了户部的账上没有余钱,三司也拿不出什么法子。”
“北患若真能平息,便能省下一大笔军费,边境榷场重开之后也能增收不少。今年能否将别处的开支移一些过来,来年再增补上?”刘士英开口询问。
沈安时侧眼看了看刘士英,并没有开口。杨汝云并不看他身子靠回椅子上开口回答:“榷场即使重开也不能马上有税收补入,想要恢复税收怎么也得三年。今年度支司的预算里五成是各地的工程,治理黄河、西湖、浚通邗沟和通济渠便用去三成。如今已经四月了,工程业已开工便绝难中止。况且这里的银子也都置购了石材木料,收也收不回来了。三成是南北各地的军费,刘大人不是不知道西北边境也不太平,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报到陛下那也绝不会通过。一成半是百官的俸禄,半成是宫里的开销。如果说要挪,是减百官的俸禄还是减宫里的开销?请刘大人明示。”
刘士英顿时没了话,目光不住地瞟向自己前段时间的临时上司朱彦衡,期待他能向这位管着天下钱粮税赋的副相解释军机紧急需要特事特办。
开口的还是沈安时:“刘大人久事西府,不通财务明细,情有可原。杨大人从未涉猎军事,平日执掌财税,为国理财也不得有一丝马虎,不知军情紧急也是理所当然。大家都有难处,可平定北患是利于当代功在千秋的大事。圣谕:望诸爱卿以燕赵之黎元百姓为重,北地之安宁协和为重,体恤国事,竭忠尽智以筹良策,钦此。”沈安时宣完旨后顿了顿又开口:“陛下对沈将军的奏折很看重,让我与告知诸位今晚回去仔细想想,考虑考虑自己衙门里的情况。明天一早就入宫面圣议事,拿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出来。今天就到这里了,各位请便吧。”
说完,沈安时站起身来向堂上诸位朝廷重臣微微欠身随后向外走去,其余人站起身来还礼后也跟在沈安时身后走出了承明庐,在门口各自行礼之后寻了自己的轿子离开了。刘士英却在这时拦下了准备登轿的朱彦衡想要邀请他前往枢密院的衙门议事,朱彦衡以不在掌管军务为由拒绝。刘士英环顾周围发现其他人并没有在意他俩后才开口说道:“沈将军还有一封手信,要我亲自交与朱大人。说他有一事要求朱大人,还说您看信了之后就一定会帮忙的。”
朱彦衡深思片刻,向轿夫吩咐道:“先去西府吧。”却不对刘士英说话,只是对他稍微颔首后便径直上了轿子。刘士英知道朱彦衡已经同意去枢密院议事,于是也登上了自己的轿子跟在后面向西府行去。
从承明庐出来便是长廊街,此地仍在皇城的范围之内,却已经出了平日皇帝生活与会见百官的禁宫了,属于宰相统协的中书五房与其他部门的重臣办事的场所。长廊街的路由石板铺就,宽可使两辆马车并驾而驱,内侧是保护宫苑的红墙外侧则是一排供官员们休息议事以及办公的厢房组成。长廊街里最靠近进入宫苑的庆云门的便是适才议事的承明庐,往外一间则是宰相办公的政事堂,再往外就是供枢密院使休息与临时办公的枢密房刘士英显然不想在此处停下。走过枢密房依次是是三司使的三司房,朱彦衡自己的尚书房,以及中书五房的办事厢房。
走出皇城后两台轿子向西而去,负责军事的枢密院与负责政务的门下省六部的衙门各自分立皇宫东西两侧,故称东西两府。话不多时,两人已经到了西府。不等茶水端上来,刘士英就拿出了沈涣之的手信一边解释道:“与沈将军的奏折战报一并送到的另有三封手信:一封是亲呈皇上的密信没有人敢看;一封是写给我的;最后一封就是现在这封了。沈将军在给我的信中已经明言朝中有人不愿看到北患平息,必然会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脱。军情似火,只要稍加拖延就会延误战机。介时他老人家就是有回天之力也再难平息北患了。朱大人曾协理过枢密院应该知道我朝军队已是每况日下,倘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只怕……亡国有日啊!”刘士英在抬头确认厢房里没有其他人后才说出最后几个字。
朱彦衡没有接过刘士英的话头,只是静静的阅读沈涣之的手信,不过写了十数行字的信朱彦衡这位进士出身的副相却足足看了半柱香的功夫,末了才开口对刘士英说道:“信里的事我已经了然,该做的我尽量去做。可我也有一句话要说:朝中只有为陛下竭忠尽智的臣子,没有勾心斗角的小人。各人既然担着陛下分给自己的担子,就首先要把这份担子挑好。沈将军上书是如此,刘大人你是如此,适才承明庐里的衮衮诸公哪个不是如此。想挑好自己的担,有时就难免冲撞到别人的担子,两份担子若是起了矛盾就应该由陛下判断孰轻孰重。这天下大事归根结底还是得陛下拿主意,不是哪个做臣子的能搪塞推脱的了的。方才的话还请刘大人以后再不要说起。”
刘士英自知失言,连忙跪地道歉:“下官出言不逊,诬蔑重臣实该领罪。幸得宰辅海涵。然则古谚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下官之所忧者乃陛下久居深宫,听察有限,倘若下官陈奏不详,致使圣虑一失,军机殆误。下官之罪则非几句妄言所堪比。请宰辅明裁!”语罢,刘士英便叩头至地长拜不起。
朱彦衡听完此话便将刘士英拉起,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明天就要入宫面圣,刘大人既然真心以北患为重就应该今晚拿一个切实的法子再多做些准备,向陛下痛陈利害。陛下英明神武,自会有定夺。沈将军信里的要求,能做的我会尽量去做。你我都是朝中的老臣了,我虽虚长你几岁官高你两级,但都是为陛下治国替百姓谋利,当不起你如此大礼。你既然有如此忠心,我便也助你一臂,晚些时候我会遣户部精算今年的账目,将何处还有余钱可供充饷注明送来,至于如何移用就请刘大人你细细斟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