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被幻听的阴影笼罩后,那些与他在海边共度的歌唱时光就时常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我并不擅长歌唱,于是静静地聆听他的歌声。那旋律随着海风穿过了海岸边那些被岁月侵蚀留下的礁石孔洞。在那片无人的沙滩上,在他曾经躺卧的地方,至今依然清晰地印着他身体的轮廓。
黄昏时分,海鸥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翱翔,它们的身影仿佛将整条海岸线从地平线上提起,悬挂于天际。他的歌声渐渐变得沙哑,时断时续。随着他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天边的晚霞也悄然退向远方。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而周围的光线却突然变得刺眼。在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受到时间倒流了,这不是夜幕降临,而是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我请求夏小黑陪我重返海边,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就像过去的两年中每当我在写作上遇到难题时向他求助时一样。他总能让我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独特之处,他让我相信一个会唱歌的编辑能解决世间所有的难题。他会在我耳边轻声细语,用最温柔的呢喃和最浪漫的歌声抚慰我的心灵,就像夜深人静时玫瑰悄然绽放的声音。我深知这种依赖是很危险的,我越是依赖他,他就越能触及我灵魂深处的核心。直到他变成了一个黑洞,我的整个世界都开始缓缓向他倾斜。
这个“黑洞”闭上了眼睛,与我一同躺在沙滩上,涨潮的浪花轻轻挠着我们的脚心,又在退潮时悄悄带走了我们身下的干燥沙子。
回忆起我们初次邂逅的瞬间,我向他许下诺言:我们将一同携手漫步于海边,一同领略大海的波涛壮阔。
过去我专注于创作“民间文学”,而我能取得成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之前没有人描绘过我家乡的独特风情。但坦白地说,我对家乡的了解并不深刻,我总觉得它与其他城市并没有什么区别,也缺少独树一帜的特色。书中许多独特的生活习俗其实都是我凭空捏造的,后来一些敏锐的读者通过细微的线索识破了我的虚构,引起了一阵争议,但最后大家都没有深究,毕竟他们钟爱的只是我的小说,而不是我的家乡究竟如何。
三天前母亲打来电话询问我的近况,我告诉她我最近还算不错。接着她告诉我两件事:我们家的旧小区即将被拆除,她还建议我找份工作,最好是考虑考研。
面对这些消息,我不知该如何回应。放下电话后的三天里,我的小说创作依然毫无头绪,仿佛从那一刻起生活中的物质层面都凝结成了血块,堵塞了通向未来的“大动脉”,也阻塞了我笔下的墨水流动。众所周知生活不易,在小县城的生活更是艰难,二十多岁的我们就得学会四十多岁的人情世故,父母那一辈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我没有任何理由抱怨,也没有任何理由做不到。
他们并没有让我放弃写作,我也希望能留出时间来感受自己的青春,但我知道成为一名作家的道路注定是充满挑战的,不仅是四十多岁的挑战,甚至需要预见到下辈子的难题。这是一种矛盾,不仅是矛盾,更像是一种割裂,在人生的第一根烟的烟雾中,我仿佛预见了未来人生的裂痕。
我向夏小黑倾诉了心中的困惑,他说这种创作上的停滞是每个作家都会遇到的瓶颈期。作为资深编辑,他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他提议我们一同踏上旅途,去海边寻找素材与灵感,毕竟他从未涉足过那片蔚蓝的天地。
但在这之前我该如何更深入地了解自己的故乡呢?我站起身张开双臂,想拥抱整个大海。夏小黑对我的这一举动无动于衷,而我却看到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他的幻影若隐若现,那才是他真正的灵魂所在。
他的微笑和那张被夕阳余晖温柔抚摸的侧脸都像退潮后的海浪,一次次拍打着我的心扉。但每当我开始思考起未来的生活,那份真实感总会让我感到窒息,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向海岸走去。
夏小黑突然说我身上有一股海水的咸味,我好奇地嗅了嗅自己,疑惑地问:“你是怎么闻出来的?”
他调皮地回答:“我趁你睡着时偷偷舔了舔你。”
我哭笑不得地告诉他:“那你把手松开,我去把衣服脱了洗个澡。”
但他没有听从,反而紧紧抱住我,他的胳膊勒得很紧,似乎很害怕失去我。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塑,那些结晶的盐分就像从我身上脱落的石灰粉末。
他告诉我许多作家都是投水自尽结束生命的,比如老舍和太宰治。他害怕我还没来得及成为作家就抵达了作家的终点。
我轻声安慰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呀,你不是怕我死,而是担心我一事无成...你别担心,我刚才只是渴了,想喝水。”
他反驳道:“你胡说,海水是咸的,不能直接喝。”
我追问:“那你在乎我吗?”
“在浩瀚如海的文学世界里,我只愿舀一瓢清泉,与君共饮。”
“我很疑惑你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如果真是如此,那你的脑袋岂不是像一个空空如也的葫芦?起初一无所有,随后又被智慧之水充盈。”
“如今它依然空空如也,岁月的沉淀使我意识到,随着工作的深入,我不懂的领域也在悄然增长。”
夏小黑的阅读量远超过我,他大学时就开始在文学社担任编辑,大一时发表的几篇文章如金钥匙般为他开启了杂志出版社的大门,主编甚至亲自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我曾经向他请求阅读他昔日的小说,但他总是婉拒,只说他用的是自己的笔名。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笔下的小说,他只是说在读我的作品时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我曾经在图书馆的书架上翻阅了几本文学杂志,发现其中几篇作品与我的风格不谋而合,但一查作者,却与夏小黑并非同一时代。看来我的直觉并不总是准确的,或许他发表的作品并不是小说,我沉思了一个下午,依然猜不透他的笔名究竟是什么。
三年前,五月初的一个清晨,我收到了一封来自某杂志社的信件,告知我投稿的文章已被采纳。他们希望我能与他们面谈,讨论稿件的修改事宜。
初次见面时对方正趴在办公桌上小憩,办公室的门没有关。我轻手轻脚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关上门坐在沙发上,手中握着一叠刚打印好的手稿,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半小时。
他的办公桌上书籍堆积如山,我从中随意抽出一本,翻开扉页就看到了他的笔记和批注。那些字迹虽是随手写下的,但也赏心悦目。
我迅速合上了书本,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原位。那本小说我早已熟读于心,情节依然历历在目。然而书页上那些独特的字迹却是他个人风格的印记,是他珍贵的私人财产。
回想起我的大学时光,图书馆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我们不要在书籍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每当我踏入那片知识的海洋时,每当我借阅那些引人入胜的小说时,总会在书的扉页或末页处发现几行字迹。有时是几句简短的评价,有时是对陌生人的温馨赠言,偶尔还能发现对故事的巧妙续写。
当夜幕降临时,窗外的夕阳余晖如金色的绸带斜洒进房间,我也不禁感到一丝困意,他已经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他轻轻挥动着手臂,仿佛要驱散残留的睡意,“我就是夏小黑,让你久等了,真是抱歉。”
“没关系,看你睡得那么香,我不忍心打扰。”
我的内心满是作品首次得到认可的欢愉,感觉无论等待多久都是值得的。但他似乎早就察觉到了我的到来,只是不愿醒来。虽然我心里有些不满,却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夏小黑显得很从容,他的目光掠过桌上的书籍,“你对这本书的结尾情有独钟吗?”
“是的,尤其是那句‘银河像泪珠倾泻而下’,你是如何构思出这样的句子的?”
“我注意到你的小说结尾有一句‘我的泪水像月亮坠下悬崖’,这句话启发了我,你确实是个才华横溢的人。”
“谢谢你的赞赏。”
后来我回想起这件事,意识到他肯定注意到了我翻动过那本书。桌面上的书籍杂乱无章,但他似乎对每本书的位置都了如指掌。如果他故意把它们摆放得如此混乱,那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深意呢?
他突然严肃地注视着我,“我已经把你的文章拿去给主编看过了,我们杂志社希望能与你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你大学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呢?”
“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不过我可以在附近租个房子。”
“你和家人商量过了吗?”
“是的,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祝贺你,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
夏小黑伸了个懒腰,走到屋子中央与我握手。他的身影挡住了窗棂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那些线条因此被扭曲,我这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改变了这个空间的光影结构。这种失衡正是绘画与摄影中的乐趣所在,在渐渐模糊的背景之下,他的动作吸引了我的目光。
从那以后他就在我的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我对他的依恋源于他身上那股神秘的色彩。
我突然领悟到《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为何会梦见外星人。一个从贫困落后的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在只追求温饱的年代也会梦见那些与现实毫不相干的虚妄怪谈。
我也是这样,从小生活在海边一座荒凉的小渔村,却也会梦见夜空下的花园和繁华喧嚣的都市。
在23岁的荒芜岁月里,我像一匹迷失方向的孤狼,踽踽独行于无垠的荒野。他引领着我步入神圣的教堂,先是救赎了我的灵魂,然后拯救了我的肉身,将我从深渊中打捞而出。我全身湿透,意识模糊中我依稀感觉他在对我进行人工呼吸,为我注入生命的气息,仿佛教堂的穹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我再也无法在其下避风躲雨。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终于有一束光芒穿透了黑暗。
我并不擅长游泳,沉入深海在想象中或许就是如此:衣物紧贴肌肤,身体愈发沉重,海水缓缓上升,从腰间蔓延到胸口,身体渐渐失去控制...
如果当时正值涨潮,我或许就能安然无恙,即使他置之不理,我也很可能被浪潮推回岸边,不会深入海洋。我这样做的目的究竟何在?我不得而知。或许这更像是一场实验或表演,体验一次窒息的滋味,让他给我施以人工呼吸。但如果我渴望他的爱,直接表白就是了,没必要如此曲折。所以我认为自己这样做或许只是为了感受大海带给我的窒息之感。我深知他的内心蕴藏着整片汪洋,那是足以吞噬整个世界的汹涌波涛。
夏小黑经常对我的作品进行锐评,认为我的用词显得高傲而矫揉造作。
“反正我笔下的故乡也是虚构的,这样的作品自然会带着语言上的疏离感。”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当时的我深受日本文学的影响,钟爱川端康成笔下的雪,三岛由纪夫笔下的死亡,太宰治笔下的绝望,却只学到了皮毛,只有悲伤与绝望而没有丝毫美感,反而显得过于矫揉造作。
“你可以去读几本战争回忆录,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东方还是西方,去感受什么叫创伤,你才能理解故乡为什么又被称作血地。”
“非得是关于战争的吗?”
“嗯,我们的生活本质上就是一场战争。”
作为杂志编辑,夏小黑每天都要审阅大量的稿件,而我的作品只是其中之一。
我作为初出茅庐的新手经验尚浅,主编安排我去接待一些资深作者。他们中有些人确实才华横溢,即使主编亲自修改作品也难以增减。有些人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作品质量却不及我,但夏小黑的评语却总是写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作者满意,又能让主编满意。后来杂志的商业宣传文案和采访准备材料也都被领导放心地交给夏小黑处理。
“夏小黑,你为何不尝试写小说呢?”
“我看你的创作就足够了。”
“那你的才华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不会,你才是最有才华的那个。”
“在遇到我之前,你对每位作者都是这样说的吗?”
“你是在吃醋吗?我认为你的作品非常出色,在杂志社里大概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但未来的发展潜力无限。”
每个月中旬他都会把稿费转给我,这对我来说是一场神圣的仪式。
在这家杂志社里,我撰写的每篇文章都能得到稿费,每个月大约有两千多元,他分文不取,有时即使我整个月未曾动笔,也会有一定的补助。
“我们之间的纽带绝对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他坚定地向我重申道。
我也坚信我们之间的联结是一段纯粹而伟大的友谊,这份友谊能在他偶尔夜晚来访,与我共饮时得以体现;我们都在这座城市的一隅租住,彼此的住所仅几步之遥,却因为搬家的过程繁琐而未能真正相聚。白天我寻找着兼职以维持生计,夜晚则回到那间简陋的出租屋,沉浸在书页与文字之中。
夜幕缓缓降临,窗外雨丝如织,仿佛夜空中滴落的泪珠。
他轻敲着我的家门,手中握着两瓶啤酒,雨伞的水滴顺着边缘处缓缓滴落。
“别让这糟糕的天气影响了心情。”他提议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调节一下心情。两个少年在暴雨中找到了一处避风港,他们在屋檐下摆放了几个空罐头,雨滴落在金属罐头盒上,发出简单而富有节奏的声音,这或许就是人类音乐的起源。可惜我既不懂乐器,也不懂音乐,无论是钢琴的优雅还是吉他的自由,无论是古典的庄重还是摇滚的激情。”
“但你的歌声却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对各种曲风都能迅速掌握。”
夏小黑在各种社交场合从来不沾酒,我的酒量也有限,唯独与他共饮时我们才会小酌几杯,酒后我们会一起讨论海子的诗,从“面朝大海”到“春暖花开”。
他似乎想起了海子的悲剧,又想起了我们初次见面时未完的话题。
“夏小黑,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想带你去看看大海的波澜壮阔。你也说过你来自星空,想带我领略银河的璀璨。”
“本来我都快忘了,你一提,我又想起来了。”
“那你一定不要像流星那样转瞬即逝哦!”
“那我就像恒星一样,即使在超新星爆发后也要送你一条铂金打造的项链。”
夏小黑讲完故事,提议陪我去市中心散步。
市中心高楼林立,超市里最昂贵的商品莫过于烟和酒。酒精是混沌的化身,它能搅乱人的意识;而烟则是欲望的镇压者,它能让人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们乘出租车前往市中心,途中郊区的火力发电站烟囱冒出的白烟与天上的云朵交织在一起,但云朵纯净无瑕,而烟却是肮脏而浑浊的。
我的家乡仍在建设与发展之中,我们在新建的商业街下车。在付车费时出租车司机好奇地问:“听你们的口音,你们应该是外地人吧?”
“他是外地人,我是本地人,只是多年未归。”
“难怪,这条商业街是去年才建成的。”
我们穿过十字路口,对面是商业区和一处工地。身后一块巨大的建筑材料因工人的操作失误从起重机上坠落,砸断了电线,激起了巨大的烟尘和一声巨响,街区的路灯纷纷熄灭。
我的耳朵突然流出了血,右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痛,大脑一片空白,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幻听。
最初的幻听是一串有节奏的鼓点,影响很小,偶尔发作时我甚至会不自觉地随着节奏迈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声音变得愈发尖锐刺耳,最终演变成了海风夹杂着盐粒摩擦海岸的声音,我的头部时常感受到溺水般的痛苦。我怀疑病因是大脑受到了刺激,但医院的检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我因失眠而心慌胸闷,心脏传来阵阵刺痛。我蜷缩在被窝里不敢乱动,而恼人的幻听也越来越严重,体内的噪音令我心烦意乱。
一个小时后我感觉稍微好转,于是拿起手机给夏小黑发了一条信息:“今夜的玫瑰又绽放了,就像我躁动不安的心脏。”
第二天早晨他看到消息,问我是否需要他每天晚上过来陪我。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晚上不怕黑。”
“但你给我发这句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哭了,写作对我来说已失去了意义,它既不能养活我也无法减轻我的痛苦。于是我下定决心去考研,这更像是生活所迫。我想,如果孙少平早点梦到外星人,或许他也不会对人生有太多的思考,他可能会请求外星人给他的家人们蒸一锅香喷喷的馒头,因为当时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帮他们家解决困难了。
初中时,学校举办研学活动带我们参观了工厂车间。我看着那些穿着工作服的工人们有条不紊地操作机器,内心充满了崇拜。回家后父母告诉我几年前某工厂的工人因为操作失误发生了意外,手指少了一截,变成了终身残疾。在古代有许多流民吃不饱饭,他们像候鸟一样四处迁徙,躲避战乱只为求生,但无论飞到哪里都逃不过命运的判决。
但我不需要去任何地方,眼前星光黯淡,似乎被迷雾笼罩着,幻听如模糊的车灯般在意识的世界中横冲直撞。
我开始怀念那些机械的轰鸣声,虽然它们并不悦耳,但至少能盖过这烦人的幻听。它们生前苟延残喘,声嘶力竭,但死去时却寂静得如凋零的秋叶,就像我小时候喜欢往火炉上放冰块,它们迅速融化成一滩水然后消失不见了。
夏小黑正坐在杂志社大楼的天台吹风,街道对面的建筑物在他的瞳孔中摇摇欲坠。
我爬了十几层楼找到他,一推开天台大门就看见他的两条腿伸出天台边缘荡来荡去。他听到我的声音后回头爬下护栏向我跑来,用力揽住了我的脖子,我感觉快要窒息了。
他扶着我走下楼梯,脚步似乎有一种恶作剧成功的轻快感。
走廊两侧房门紧锁,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窗户,四周光线昏暗,地上和墙壁上贴着绿色的“安全出口”标志。
“你找过主编了吗?”夏小黑问我。
“刚才去找过了,我跟他说以后不写作了,他对此表示很惋惜。我说我亲戚认识市作协的人,但他们不会写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材料报告,写出的书单位的同事们又看不懂,在公司里挺不受待见,后来被领导安排了个仓库管理员的工作。主编说会写文章也没什么好的,他也很早就想辞职了。”
“你幻听怎么样了?”夏小黑关切地问。
“不太严重,只是偶尔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声音不是很大,就像电影里无聊的旁白,只要转移开注意力就没事了。我现在能分清楚哪些话是你说的,哪些声音是幻听。”
“不行,我听说幻听对考研体检有影响,你不能放任不管。”
我们走出杂志社的办公楼,漫天的乌云被冻裂开一道大口子,从里面飘出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你能答应我吗?”
“答应什么?”
“你的幻听得好好治疗。”
“我答应你,我去治病,无论花多少钱也不会放弃治疗。”
夏小黑哭着把我搂在怀里,我说他未来如果想继续当编辑还是得接触文学,他说他理解我的痛苦,他同情我但只能止步于同情,而没有其他办法。
“我知道你理解我,从你喜欢我的作品就能看出来,我觉得你是全世界最理解我的人,而且目前还不是之一。”
“等以后你病治好了我就跟你同居,你好好复习准备考研,等以后研究生毕业工作稳定了再重新拾起笔写作,你未来一定能成为著名作家并有所成就,到时候如果你成了千里马,别人都会说我是伯乐。你如果出名了,未来你们家乡的旅游业也会有所发展,你死后还会有人专门去你的故居‘朝圣’呢!”
一周后我在精神卫生中心签完手术协议,但我死活不愿意进手术室。主治医生就用约束带捆住我的胳膊,勒得我手腕发青。但他们还是留下了最后的仁慈,没有用胶带封住我的嘴。
主治医生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他的学生和助理,大家都来观摩“特殊病例”,学习各种理论知识。
我看着眼前的这位白大褂,本来想冲他大吼大叫,但当我把他想象成夏小黑之后就再也发不出脾气了。
但我还有几句话非说不可,必须现在对夏小黑说出来。
“我的幻听...如果它被治好了,我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夏小黑在我的人生中陪我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程,离开他后我就再也不会失眠了,因为我只能在梦里见到他,听到他的歌声,那歌声像悠远的鸟鸣,也似一声叹息。百灵鸟给我带来了轻快的歌声,又为我衔来玫瑰,又将玫瑰的尖刺刺入我的心脏,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鸟儿洁白的羽毛,而这道伤痕必将贯穿我未来的人生。
你用爱给予了我一切,又亲手毁掉了这一切,你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又跑来索求我的一切。
你用感情抽干了海洋里的水,在撒哈拉沙漠的上空下起雨。
你让我的内心燃烧起火焰,你让我在凛冬写下盛夏的蝉鸣,让我在深渊中听到悦耳的笛音。
我听到医生说病灶在大脑中,我被推进了手术室,他们把病灶切除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