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欲僧起，人屠尽

与此同时，孤魂林的尽头。

禅星剑穿胸而过，最后一个拦路之人倒下。

弥真站在狂风呼啸的山谷隘口前。

一个小山丘般高大的身影横在大道中央，此人后背，架着一片门板般又长又阔的铁片，将隘口彻底拦住。

“和尚，你为什么杀人？”

弥真感觉到这壮汉身上隐约传来不寻常的气息，于是不敢大意：

“我杀的不是人。是妖！”

“你这句话，可有问过自己的心？”此人站了起来，几乎遮住阳光：“这些所谓的‘妖’……死在手下时，你心中，有没有生出破戒的欲念？”

弥真这才看清楚，此人胸前，垂下一大串用骷髅头串成的惨白念珠。

他的问题没有必要回答。

一路上，弥真收割了何止数十条生命，血肉、气管破开时，利落的触感会沿着禅星剑，传到自己掌心。

弥真进入倾蒙谷山口前，拦住自己的最后一个妖魔，面皮发黑，眼中布满血丝……

【哀生之难，怜死之轻】

“破杀生戒。杀生无数，谁能救苦？获得非道值21。”

……弥真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而眼前的壮汉，对弥真杀人的行为视若无睹，好像那一具具躺在地上的残躯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壮汉见弥真陷入短暂的沉默、没有回答，一张血盆大口似怒似喜地咧开：

“和尚，你心里清楚得很。”

“这世上哪有什么妖魔？你杀的都是人，只不过是面目可憎、肉体变异之后的人。”

“自诩正道的那帮人，给我们套上妖魔两个字，无非，是求杀起来心安理得罢了。”

壮汉把他那根长过膝盖的大胳膊用力一举，身后背负的钢铁门板轰然落地，甚至将地上的青石砸出一道裂缝。

这不是什么门板。

这是一柄长达丈许、重逾千斤的巨型刀刃！

弥真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开始改变流向。

“你若不想被我杀死，就速速让开，我要上山！”

“不对。”

壮汉伸出没有握刀的另外一只大手掌，往他光滑的头皮上摸去，隐约，还能看见壮汉头皮上原有的九个戒疤。

“不管是杀与被杀，我总能感觉到，破戒时从心底生出来的那股欲念。”

“所以，我喜欢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过了这么多年，就连曾经有过的法号我都已经忘了，可这股欲念，还是那么令我痴迷。”

巨刀拔地而起。

“‘欲僧’刀尊者，向大师请教禅法！”

当！

弥真只觉得抓握禅星剑的五根手指震得发疼。

自己虽然横剑勉强挡住来刀。

可是却连人带剑，被刀尊者的无上巨力直接击飞！

弥真一瞬间就已理解：此人力道奇大无穷，绝对不可硬抗！

身子才刚勉强落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刀尊者双手举刀，以厚重的肩膀为支点，推动巨刃拦腰砍来！

——要比他更快！

弥真与刀尊者四目对视，两人连一次呼吸都还没有完成，从弥真眼球里，刀尊者看见有一丝闪光越来越大。

禅星剑自高空极速落下！

被刀尊者击飞时，弥真借机把禅星剑送上高空，然后以身为诱饵，骗取刀尊者进入“文殊剑·怒断无明”的攻击范围，从背后，把刀尊者钉在地上！

然而，弥真难以置信地看见刀尊者脖子上的十八颗骷髅头，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离体而去。

随后从四面八方收缩而来。

将禅星剑紧紧封住！

刀尊者不需回头，已能感受到弥真的暗招被破，手上再灌输一百分决意，这一刀，必使弥真一刀两断！

巨刃落空。

这巨刀势大力沉，带着刀尊者身体继续向前，于是他借势回旋，带着身体周围的十八颗骷髅头骨继续旋转起来。

叮！叮！当！当！

不知何时来到刀尊者身后的弥真，被飞舞的头骨接连命中！

弥真大感震惊。

这是第一次，自己连续使用了文殊剑、菩提无定身等化生功法之后，仍不能一招制敌的对手。

刀尊者攻势之威猛、临敌之机变，比起过往敌人来高出何止一个等级。

来不及展开护身法。

刀尊者的下一刀，又已经砍至面门！

弥真感到被头骨命中的身体部位隐隐作痛，一口真气居然提不上来，只好一边召回禅星剑，一边以珠玑宝身的双臂抵御——

巨刃撕裂了空气。

山谷远方，交杂的树林被刀气横断。

弥真再次站稳时，左臂传来剧痛，但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穿了整条胳膊。

竟然连珠玑宝身都挡不下刀尊者的一击，甚至，交手数回合，自己直到现在还没能突破防御，让禅星剑对刀尊者发挥镇仙法！

弥真看向刀尊者的眼神中，褪去最后一丝轻视之色。

但其实。

在刀尊者眼中，这幅景象更是难以置信！

作为守卫通往接天崖最后一道关隘的魔将，刀尊者是和乐天女座下修为最高、作战经验最丰富的那一个。

“欲刀·人屠尽”，大朴还真，铸自朔州烛龙堡神匠之手，没有半点额外功能，唯一效用，就是能令主人的力道倍增，所谓一力破千巧者是也。

“九转离恨珠”，每一个骷髅头骨，都来自死在刀尊者手下的灵显境高手，死后以百草淬炼怨念，既能自行护主，还可以为攻击附加深邃的怨毒。

身怀两大二品法器、修为已接近灵显境圆满的刀尊者，几乎从来没有遇上过能正面硬接自己一刀的对手。更何况，九转离恨珠的怨毒似乎也对弥真无效。

——难道这个和尚修为已经进入归真境，甚至比主人……

刀尊者一想到此，不禁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

“我有生之年，若有机缘对敌一个归真境的高手，就算死，又何憾！”

“和尚！你吃得下我一刀，为何不用尽全力来杀我？”

弥真也是有苦说不出：

以刀尊者挥砍力度之猛、速度之快，自己的手与巨刃相接那一瞬间，甚至来不及使用芥子乾坤来夺取兵刃，就已经身受重伤！

不能靠神通投机取巧，只能用真实修为和刀尊者对拼的话，孰胜孰败，还真说不准。

如今之计，唯有固守，等菩提无定身调息顺畅后，找机会突破那十八颗护身骷髅，给刀尊者来上一剑，封住修为，才有胜机。

刀尊者见弥真不答，又道：

“你这和尚，莫不是吃斋念经把脑子吃糊涂了？你若不闯关，就快快回去，不然，城里的百姓早被吃得一干二净，到那时，我只怕你气得失心疯了，害我平白少一个好敌手！”

弥真心中一凛：

“你胡说什么？有我道军镇守界州府，哪里容你们妖魔放肆？”

刀尊者嘿嘿冷笑：

“就这么十来个人，如何挡得住归无惨在界州、厉州两地，搜罗了十多年的万数行尸大军？”

十来个人？

弥真正在思考刀尊者这番话的意思，就察觉到有几道熟悉的气息自远方快速接近而来。

这令弥真不禁大感诧异：

“你们怎么也来了？”

落在自己面前的，正是独孤去疾：

“盟主！”

“你一番话，实在令大伙儿慷慨激昂！事到如今，再苦等又有何用？孤等必出全力，助盟主杀上接天崖！”

弥真傻眼了。

不是，自己哪来这么强的煽动力啊！

念及百姓，弥真也顾不得不久前才讥讽过独孤去疾等人，急道：

“你们这不是胡闹吗？如果敌人调虎离山，再组织一次大规模攻城……”

一声冷酷的声音落在弥真旁边。

“哼。口出狂言，骂了大伙儿一通，现在才来后悔？”

正是卫无疆。

“休急。我踏云修早知有这一日，派人去请的救兵，应该已经到界州府了。”

刀尊者见弥真一方来人越来越多，战意大发：

“操你妈的！婆婆妈妈聊什么家常？快来快来，让我杀几个过过瘾！”

随着刀尊者踏步上前，山谷中狂风又起。

独孤去疾与卫无疆不禁动容：这光头壮汉修为之高，世所罕见，倘若孤身对敌，恐怕自己还真活不下来！

就在此时。

一道黑影从刀尊者身后浮现：

“休得动手。你忘记主人的吩咐了？敌人如果齐至，需得立即退入接天崖之上。”

刀尊者嗤了一声，把巨刃又重重地背回肩膀之上。

“混账东西，只会败老子雅兴！”

卫无疆眉毛一竖：“妖魔，还想逃？”

正要追击，不料，倾蒙谷山口狂风大作，一时间遮云蔽日，卫无疆连睁眼都难。

弥真心念一动：

这逃生之法，跟如迦女偷袭见秋别苑那天逃走时好像。难道那一天，这黑影也在场？

然而，狂风未止，三人便感到头顶重新亮起强光。

那是连烈日的光耀也为之逊色的，雷霆之怒——

弥真脸色大变：

“五雷法炮！”

原本布置在界州府城门的七门五雷法炮，原来被敌人劫走，用在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