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稻冶铁?你这小子就莫要糊弄老夫了……”
听到张羡种稻冶铁之语,张懋捞起一团滚烫热辣的羊肉丢入口中,有些不忿的说道。
“二叔,我们姐弟自家里的海贸大船出海,就一直是命悬一线,大明海商不死绝,我们姐弟就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如今这天下,还是二叔跟保国公朱晖等人唱主角的时候,我一未及弱冠的小子,再有本事又能如何?我们所求无非就是没有虎狼觊觎的安闲生活而已。”
听得面前的大侄子张羡,只因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就要灭绝大明海商以求自保,张懋也有些咋舌。
法子是好法子,只是他这法子用了,他们姐弟的命保全了,大明海商之家,至少得有数万对姐弟死于非命。
“就为这个,你掀起了太仓谋逆大案?”
“嗯!我们姐弟没有甄别的能力,既然不能甄别,就只能一锅端了,二叔,做事要有利可图,谋逆、肃贪那是文人的营生,咱们武勋只能为荣华富贵而动。”
“该说的侄子都说清楚了,二叔若不对海商出手,错失的就是英国公府的安稳生活,有了海贸,英国公府才能与国同体的……”
张羡称面前的二叔为便宜二叔,张青娘称呼他为英国公也不是全无缘由的。
只因承袭了爵位之后,张懋想的最多的就是英国公这个爵位的千秋万代,不管是一脉所出的太平侯府还是大明国祚,都要排在英国公爵位后边的。
坐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要有什么样的立场,也就该说什么话。
成化年间,英国公府被打压,就是因为坐歪了屁股,身为勋戚跟文臣合流,文武俱全,长此以往就该改朝换代了。
张羡虽说是后世来的,做事也一样坐在了大明勋戚的位置上,顾念军户只是其次,谋夺勋戚之位才能在大明活的自在。
当然,如果要正经说话,就该是为了大明军户跟普通百姓过的更好,才谋夺武勋,谋算文臣喽……
现在的便宜二叔张懋还能安闲的吃着辣锅,等太仓大案慢慢深入之后,只怕他也就没有这份好食口了。
只因张羡所谋划的太仓谋逆案,是要吞灭一个阶层的大案。
虽说不可能根治文官集团跟土地兼并,但随着案件的深入,已经失了先手的文臣们也会难挽狂澜。
太监、锦衣卫、五军都督府的京营兵、下面卫所的军户,吃到抄士绅家族的好处之后,太仓谋逆案就会形成不可逆的惯性。
这份惯性会先带动参与抄家的锦衣卫跟京营兵、卫所兵,他们得到好处之后,又会孝敬给上官,最终抄家所得的财富,会慢慢的聚沙成塔、聚水成河流向大明京师。
抄家所得一部分会流入国库跟内帑,让日渐枯竭的大明财源得以缓解,这就坚定了弘治帝将案情推进的野心。
另一部分会流入宫中内官跟勋戚手中,而这一部分也是将太仓谋逆案扩大的根本,闻到了血腥味,吃到了好处,什么文官集团、士绅团体,没有刀兵抵挡,他们就是砧板上的肥肉,圈养的肥猪。
还有一部分归于案情的执行者了,有了动力,也就有了野望,案子才能长期不断地持续下去。
最后一部分的利益,就是兼并之后的土地被重新分配了,而这也是张羡谋划的关隘之处,分化大明所谓的文官集团。
京师诸臣反应慢了一步,让便宜二叔张懋跟锦衣卫堂官牟斌,提前一步派人下到了地方,接下来就是一步慢步步慢。
锦衣卫将地方上的谋逆案犯缉拿归京之后,没抓一个人就是对其所在的地方而言就是一场太仓大案,这就是人为的灾祸了。
张羡所谋以‘谋逆’二字推动,吞噬大半个食利阶层的谋算,可比什么开中法、折色法、以及一条鞭法好用的多。
将大明一小半的资源拿出来重新分配,绝灭近半数的食利阶层,想要缓和王朝中期的各种矛盾,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人杀的越多,大明的活力越足,留给勋戚们的空间也就越多。
但这些谋划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手执屠刀的这些人,必须心硬如铁、毒如蛇蝎。
宫中的宦官太监,自然不缺这份修养,张羡怕的是面前的便宜二叔背叛自己的阶层,或是难以说动其他五大公府配合。
“显卿,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但屠刀动了,总不可能无休止的大杀特杀,文臣士绅杀的太多,大明的国祚也会崩溃当场的……”
张羡的忧虑,也是张懋必须考虑的问题,史书上说的明白,文武并济国祚乃兴。
文臣独大于国不利,武夫独大更是没有一点好处。
“二叔,您多虑了,太祖开朝之时,天下读书人几何,太祖初年又取士几何?现在的大明,读书人如过江之鲫一般,数不胜数,有进士功名的杀光了,不还有举人吗?举人杀光了,不还能赐出身吗?”
“这偌大的大明,武夫杀不绝,文人一样杀不绝,若能杀到赐出身方能为官,不更是显得皇恩浩荡吗?”
这话,张羡既是说给便宜二叔张懋的,也是说给宫中朱佑樘父子的,人杀的多了,他也怕弘治帝于心不忍,突然给叫停了。
好在弘治帝之后,还有一个离谱的正德帝,张羡也不怕事情做不好,无非等朱厚照登基之后,再来上一次屠杀而已。
“好好好!显卿,你这谋算恐怕也不是临时想出来的,你有章程便好,老夫能做的尽量去做,但老夫希望你之后,不要以此法谋算武勋,更不能谋算你的族侄张仑。”
话至此处,张懋对大侄子张羡的谋划,也有了大致详细的了解。
此子心机之深沉,一点不弱于开国之初的那些个文臣。
大致的套路合乎情理,推行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阻滞,若在京众臣,能在三大仓火起之前反应,事情还不会糜烂至此。
到如今,锦衣缇骑差不多已经抵达江淮一带,文臣们即便能反应过来,也是为时已晚了,地方上的人只要抓了一个,便是一地沦陷。
地方上的文人士绅可以以权压法,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谋逆’二字,足以压灭所谓的官威官体,乃至于文臣体统。
想及大侄子刚刚说的种稻冶铁,张懋也有些明悟,这时候就该是置身事外,闲看风云起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