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扬从公安部申请了一个到基层挂职的机会,地方就选在郝义军生前所在的蚂蝗重案组,任组长。公安部刑侦局打击有组织犯罪处找肖扬开展了一次秘密谈话后,肖扬便带着任命报告,南下来到了蚂蝗重案组所在的平远古城。
会议室内,龚建、聂风远和陆冰心都在,他们正等着那个从上面派下来的新头儿。龚建咳了声:“我看了资料,来的是个小丫头片子啊,比咱大帅哥陆冰心还小一岁。”
陆冰心斜了龚建一眼:“你要是瘦40斤,比刘德华还要帅五个吴彦祖。”
龚建看从陆冰心那里占不到便宜,便去揶揄聂远风:“我说聂同志,你怎么也没向组织争取一下,当我们的组长。”
聂风冷冷地说:“你倒是积极争取了啊,不也没是当上嘛。”
龚建被呛得又说不出话来。
沉默中,大家都瞅着门外,他们已经听到了脚步声,穿着高跟鞋的女人的脚步声。
肖扬进到会议室,清清嗓子:“我是肖扬,蚂蝗重案组新组长。”肖扬抬腕看看表:“三分钟后,带好装备,出发去分局训练场。”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龚建和聂风远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丫头捣什么鬼。再看陆冰心,正两手揣着兜往装备室走。
一阵邪风将训练场的沙石吹起,迷得龚建直揉眼。肖扬换了训练服,站在三个男人面前,自信且干练。肖扬说:“三位同事、兄长、老师,我初来乍到,你们一定有对我不服气的地方,这我能理解,这种轻视、甚至是蔑视的眼神我见过许多。所以为了以后合作愉快,我提议来场比试,如果我输了,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如果我赢了,那咱们以后精诚合作,让蚂蝗重案组越来越好。”
龚建咧着嘴对聂风远笑,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看看,你看看,新官要放火了。
聂风远冷冷地问:“比试什么?”
“你们定。”肖扬答。
龚建捧着大肚子嘿嘿笑:“反正我不和你比跑步。我和你比试驾驶吧。”
一辆老式桑塔纳警车,发动机的轰鸣以及轮胎带起的沙石,龚建竟将它开出了跑车的感觉。龚建一个急刹,停在肖扬面前,正要下车,肖扬一个请字,让龚建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如果说龚建开起车来像野马,肖扬开起来便像是一只飞鸟,腾空、漂移、过单边桥,龚建直觉腿软,车子停下后,龚建扶着后备箱就要吐。
聂风远撇撇嘴,一脸不屑。
肖扬走到了聂风远的面前:“比什么?”
聂风远说:“我们是执法者,凭的是脑子。”
“我同意。”
“我这有一套全国司法考试的模拟题,咱没这么多时间,你就把这五十题单选和多选做了,如果你能达到90%的正确率,我就服你。”
“成交!”
聂风远、龚建和肖扬进入了教室,陆冰心拖着脚步也跟了上来。肖扬提笔便开始答题。全国司法考试能及格就已很不易,更别说拿到90分了。龚建摆了个鬼脸,向聂风远暗暗竖了大拇指。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了半小时,聂风远走到肖扬身后,低头看了看已经答好的题目,再次抬起头时,聂风远的面色不佳,龚建心想坏了。又过去五分钟,肖扬把笔放下,要把试卷交给聂风远。聂风远摆摆手:“肖组长,我服。”
肖扬伸伸腰,来到坐在后排的陆冰心面前:“师兄,该你了。”
陆冰心抬起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告,摆出一个说笑不像笑,说哭不是哭的表情说:“肖组长,我请个公休,您批准一下。”
在陆冰心休公休前,郝义军的遗体送回本地,追悼会随即举行。这么一位刑侦老兵的去世,本是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但没有想到的是,许多曾经被郝义军抓过的人也都到追悼会做最后告别。
或许他们也都曾受过师傅的恩惠。陆冰心矗立在追思送别的人群中,默想自己儿时几乎要被整个世界都误会、甚至是抛弃时,郝义军也没有对他失去希望,将他从悬崖的边缘一次次拉回。
陆冰心始终沉默着,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他怕只一句话,一个字,他都会崩溃,都会哭成个泪人。
肖扬带领蚂蟥刑案组,以及近百名公安战线的同时从殡仪馆转移到警察陵园。几排枪响后,郝义军的骨灰安葬了下来。告别的人们渐次离去,陆冰心一路向上,爬到了墓园的坡顶,那里更靠近太阳,也更靠近郝义军赶赴的天堂。山风呼啸,吹干他独自留下的泪。
陆冰心揉着眼泡,低下头,看到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郝义军的墓碑前。陆冰心使劲睁大了眼,想去看那是一副怎样的面孔。然后,他呆住了,他仿佛看到了20年后的自己!
陆冰心随即快步下山,希望不要惊扰到那个身影。但当他赶到郝义军墓前时,墓碑前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被风扫荡起的树叶与草纸。
难道是幻觉?陆冰心摇了摇头。下山的道路上没有人影,陆冰心只得横向搜寻。他来到一处断崖前,看到崖壁的枝蔓上挂着一件夹克。陆冰心随即攀爬着山岩,小心翼翼下到枝蔓处,将那件夹克绕在肩膀上,打一个结,然后下到崖底。再四顾,已经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陆冰心解开那件夹克,放在自己的鼻尖,他仿佛嗅到熟悉的血腥味。陆冰心不自觉说出了一个名字:陆定一……
纠结了一天,陆冰心把那件夹克,以及所有的犹疑都锁进衣柜,只背一个书包,准备到龙隐山里度过自己的公休。
这还是陆冰心入警三年后的第一个公休。这三年来,陆冰心吃喝拉撒睡都在蚂蟥重案组里,没想过要去什么地方,也没想过去谈场恋爱。加之父母早年便抛弃自己远去,生死不明,家对于陆冰心仅仅只是一个概念。而如今,郝义军也离开了人世,他感觉自己又成了那个那个没人管、没人问的街头少年。
公休第一天,陆冰心只身来到了市郊龙隐山里的龙隐书院。选中龙隐书院还是因为看了别人在朋友圈里分享的帖子得知:书院内的客房为义工及所有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提供免费的食宿。陆冰心没有大隐隐于市的境界,他只想躲到龙隐书院里寻一寻清净,将生活与工作都梳理梳理。
陆冰心到达龙隐书院的当天,正值一场盛大的经典诵读活动,人头攒动,许多家长和孩子都参与到了活动中。陆冰心在听大家诵读《大学》、《中庸》的名篇的间隙,还自觉和一些义工一道做了些安保工作。
诵读活动结束后,龙隐书院院长走到前殿中央,他对大家的到来表示感谢,对大家能够接纳他这个外来人表示感恩。陆冰心偷偷问身边的一个背包少年:“他是外地的?”少年压低声音回答:“院长先前在外省的一家书院工作,前段时间接受委任,接替了龙隐书院刚病逝的老院长,主持现在书院的工作。”
说完感谢的话,这位书院院长停了三秒钟,他收起微笑,环视众人,然后趋步向前,众人散开一条道路,院长停下脚步,众人又围成了一个圈,院长站在中央。
院长说:“现在,我走到了你们的中间,就像当初众贤走到了百姓中间,不分贫富,不分贵贱。”院长顿了顿说:“在我就任本书院院长前,当地一家企业曾试图要和书院达成合作意向,开发龙隐书院及龙隐山的旅游,以期可以吸引大量的游客,当然也可以增加书院的门票收入。但是,这一切都和书院办学的出发点相违背,书院不能用作赚钱的工具,金钱会让我们迷失了方向,会让我们对贫苦的人高高在上,对富贵的人卑躬屈膝。”
人群开始低声骚动,陆冰心从一些人的眼中看到了激动与肯定。
书院院长说:“我宣布,永远终止这个合作项目,龙隐山和龙隐书院从此不参与任何商业开发。”围观群众、义工开始热烈鼓掌,唯有本来站到大殿前排的,身着名牌西服几个老板打扮的人神色有些黯然。背包少年也注意到了那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的鼻子哼哼道:“那几商人还真把国学当成赚钱的工具了。”
活动结束,众人相继离去,还有几位义工在收拾场地。陆冰心又凑到那个背包少年身边问:“新来的院长怎么称呼啊?”
“我们都称呼他为老师,或是院长,但他更喜欢别人喊他放下。”背包少年答道。
“哦,那你怎么称呼?”陆冰心又问。
少年略一迟疑,说:“你喊我阿信就好。”
收拾完一切,阿信就背着包下了山,而陆冰心就住在了书院为义工准备厢房内。
山里的夜是极静的,这让久居喧闹古城的陆冰心倒有些不习惯。他走出书院,来到山门前,眺望城市灯火,思绪便开始蔓延。
他想起了郝义军,想起了郝义军墓前的那个影子,想起了小D指认刺杀他的那副面孔。陆冰心全身开始发抖。
现在应该去侦查啊!
现在应该去战斗啊!
你他妈的怎么跑到山里面躲起来了?!
陆冰心使劲地摇着脑袋,恍惚间,他看到三个灰褐色的生物嘴巴咬着尾巴,首尾相连来到山门下的石梯,呼噜噜地吃起书院倒在盆里的汤汤水水。陆冰心认出那是三头野猪,两大一小,正好一家。傍晚时他还听书院里的义工说不要忘记喂野猪的事情。
陆冰心内心的分裂被这几头野猪打断,他竟然有些羡慕起野猪一家,整个人都看着发了呆。山头野猪饱腹后,闲庭散步地离开了。陆定一的身影像乌云般,又一次笼罩了过来。
难道他真的是杀死鬼头、王姐和阿贵的凶手?
他又为何会出现在郝义军的墓前?
真的是他吗?
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冰心的脑袋又开始疼了。他深吸一口气,返回到了书院的客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