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运气还算不错,朝东南方向疾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周边灵气的浓郁程度便已差不多足够她开启储物戒了。
这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倒不知是何缘故。
江行月敛下神,集中意念开启储物戒,取出了一些碎银铜钱,又拿出了一些便于携带的丹丸符纸等物,便快速原路返回。
谁知回程时偏生遇到了拦路的。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此刻阖宫人不都在三清殿诵救苦经么?”
“奴婢是七皇子殿下身旁伺候的,不知贵人所说之事。”江行月低着头,声音不大不小,恭恭敬敬回禀道。
“老七……”那人闻言,低声笑道:“那倒是了,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江行月目光掠过面前之人明显华贵的锦袍,以及他对澹台让的称呼,不得不抬起了头,却仍是敛着眉眼。
她如今这副容貌不过中人之姿,她自信不会因此招惹什么是非。
看到她的脸,那人微微有些失望。方才远远地瞧那身段气韵,还以为是个绝色呢。
“行了,你走吧。”
“是。”
她福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便快步离开了。
男子回望她的背影,仍有些可惜。
身后一名侍从匆匆追了上来,他方才恢复正色。侍从低声禀报道:“殿下,属下翻看了太医院的案卷,二皇子所用的药材绝非是治疗风寒。”
话落,他又附耳对男子说了句什么。
男子“啧”了一声,眸中闪过几分兴味,合扇道:“说起来,二哥病了这几日,本王也该亲眼去瞧瞧才是。”
……
江行月一路回到明镜台,心里便隐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推开门,凄冷破败的房屋内,空无一人。
她神色未有波澜,迅速反锁了房门,随后盘腿闭目打坐,感知那抹同心血所在的方位。
宫外,誉王府。
夜色深浓,明月渐渐被遮隐于云层之中,似是又要落雨。
澹台让跪在青石板铺成的庭院里,头上是天井,面朝的方向是誉王所在的寝屋。
少年低垂着头,神色似在放空。
跪上几个时辰,对他而言早已如家常便饭般,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发会儿呆,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靖王殿下,这个时辰我们殿下已经歇息了,您改日再来吧……靖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我们殿下现在不见客,靖王殿下——”
外面一阵嘈杂,随之是一名身姿俊逸的青年毫不客气地进了内院,目光落在庭院中跪着的少年上,挑眉轻笑道:“不是说二哥睡下了吗,怎的还有客人在?吴管家,本王好心来看望,你如此推三阻四,莫非是有意让我们兄弟阋墙?”
吴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靖王殿下,我们殿下染了风寒,确实不便见客,这样,您先在外面坐会儿,容老奴进去禀报一声。”
“本王关心兄长心切,又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你去禀报便是,我在此处静候二哥传唤。”
吴管家吩咐了人来看茶,这才匆匆进了里间。
靖王澹台引坐在亭中,饮着茶,眸光淡漠地落在那跪着的少年身上。
脑子里想的,却是才刚遇见的那个宫女。
一滴雨飘进凉亭,落在他的手背上,让他微微惊醒,回过神不由自嘲地勾了勾唇。
秋日的雨来得也急,顷刻间便暴雨如注,由天井落下来,直砸进泥土里的,还有沿着屋檐青石瓦滴入阶前的……林林总总,于澹台引而言,亭中听雨也别有一番趣味。
他看着雨中被淋成落汤鸡的少年,半带怜悯地出声道:“老七,进来躲会儿罢,便是跪,到亭子里来跪。”
“多谢三哥好意,我无碍。”
见状,澹台引也无意多管闲事,他本就是随口一说。正此时,吴管家从里面出来传话道:“靖王殿下,您进来罢。”
澹台引起身,身旁侍从捧着锦盒,随他一道进了里间。
吴管家却是没有跟进去。
他目光落在跪着的七皇子身上,声音威严不近人情道:“七殿下,我们殿下念在你年纪小,对你多有容忍,可你也要有个限度。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这宫里,才能容得下你,否则,便是自找苦吃。”
从吴管家身边才走过的澹台引不由驻足。
指桑骂槐?
“想来,五十鞭应该够七殿下您长记性了。”吴管家说罢,便有两名侍卫上前,一人执鞭,一人负责将澹台让手脚捆住。
随后,便是令人皮开肉绽的鞭声落下,和少年痛苦的闷哼声。
澹台引皱眉,“吴管家,五十鞭,会把人打死的吧?”
吴管家对他和善一笑,“靖王殿下,得罪我们殿下的人,都是这个下场,要怪,就怪他自作自受。”
澹台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径直进了里屋。
只见誉王澹台启一身白色寝衣,卧在床榻上,那副皮相遗传了皇后和崇观帝,但因为身宽体胖,便也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了。
澹台引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只是面色苍白些,其余似乎并无异样。
“三弟这个时辰还来看望,为兄甚是感动啊。”
澹台引面色关切寒暄了几句,又让侍从将礼奉上,期间隐隐感觉这屋子里味道怪怪的,不欲多待,和侍从对视了一眼便要告辞离开。
然而外面却突然传来喧闹声。
“哪里来的毛丫头,简直放肆!”
“快把她拉开!”
“妈的,不撒手是吧,那就给我打,继续打,打到撒手为止!”吴管家似是气得粗话都爆出来了。
澹台引热衷于看誉王府的热闹,二话没说便直接走了出去。
瞧见院中究竟发生何事后,却是微愣。
不知打了多少鞭,少年身上已是鲜血淋漓,所跪之地周围,也因雨水的缘故,几乎晕染成了一片血泊。
而在他身后,是一个穿着杏粉色宫女衣饰的女子,死死地将少年护在怀中,发狠的鞭子混着雨水血水,一道一道打在她纤薄的背上,她咬着牙,却只是将怀中的少年护得更紧了。
“住手!”澹台引喝道,也不顾暴雨,只身快步走进了露天的庭院里,抬手夺了那侍卫手中的鞭子。
吴管家皱眉,“靖王殿下,您这是何意?”
“老七已然气息奄奄,若非这宫女出来相护,你们还真要将当朝皇子于私室之中打死不成?”
吴管家阴冷且嚣张道:“靖王殿下,您还是别管这事的好,便是打死了,也是他贱命一条,该绝。若陛下追问起来,自有我们誉王府担干系。”
“你!”
澹台引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下意识回头向身后一瞥,好巧不巧,正对上那宫女看过来的眼神。
竟是这样一双眼——
意态清绝。
似有万千神秀藏于其间。
四目相对,他一时竟看愣了。那种感觉,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了胸腔某个位置。扑通、扑通……
是心脏。
他愣神间,江行月已经从雨中强撑着站了起来,走上前对吴管家道:“听闻誉王殿下风寒久未好,奴婢家道未中落前,曾世代行医,耳濡目染,也略通得些岐黄之术,还请吴管家通融,允许奴婢为誉王殿下看诊,若奴婢看不出个什么名堂,吴管家再打死奴婢也不迟。”
一番话因为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做衬,她略微提高了些音量,说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吴管家刚要开口,里间直接传出一道声音,“让她进来。”
江行月回头,看了一眼已然气息微弱的澹台让,她方才悄悄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应当能撑得过去。
她略思量时,身旁,靖王澹台引出声道:“你们殿下我帮你瞧着,不必忧心。”
说着,他走到澹台让身边,将少年从地上扶起,带入一旁的凉亭暂且避雨。
吴管家将此收入眼中,暂且也没说什么。
江行月对澹台引福身一拜,遥致谢意,而后随吴管家进了内室。
澹台引远远瞧着她背上的几道鞭伤,心中不由升起几分薄怒,可以想象那样美的背上落下鞭痕,该是何种触目惊心。
想着,他竟不由眼热起来。
人已经进去了,帘门隔挡,澹台引直到看不见了,才眷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里间。
江行月甫一进来,便闻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味,混杂着苦汤药味,虽然有意焚香掩盖,但她鼻子尖,还是清晰地闻到了。
她说家里世代从医是假话,但通岐黄之术却不假,在另一方位面她是修士,也是七品的炼药师。
这空气中的苦药汤味仔细分别,除了金银花、当归、蝉蜕……应该还有蝎子蜈蚣什么的。
能用到这些药,无外乎就是那几个病症,她还要再确认一下。
吴管家上前,将榻两侧的帐幔拢起,又小心翼翼地将榻上之人扶起,而后退至一旁。
江行月这才得以看清了所谓的誉王殿下究竟是何模样。
怎么跟澹台让差别这么大呢?
想来,或许澹台让的母亲是个绝色的美人坯子了。
她略微敛神,行了一礼,便将目光落在誉王的面上,如此苍白……等等,她定睛又细看,这是……敷的粉啊?
“誉王殿下,奴婢需要为您把脉。”
誉王看了她一眼,若非找了那么多郎中都治不了,自己绝不会寄希望于这一个卑贱的宫婢身上。
他不情愿地伸出了手。
然而江行月却没有将手指搭上去,唯有目光定在誉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
皮肤通红,上面还有一些红色的像疹子水痘之类的东西。
江行月心中的猜测已然得到了验证。
皇后嫡子,未来的储君人选,
居然得了脏病。
“怎么,不是诊脉吗?”誉王不耐烦地开口道。
江行月低头行了一礼,“还望殿下恕罪,许是奴婢看错了,殿下之症,绝非风寒,倒像是……花柳。”
瞧见誉王的手因此愈发握紧了些,却未呵斥,江行月便知道了,他自己对此也是清楚的。
于是,她紧接着继续道:“殿下所服之汤药,应当是大败毒汤一类的,此汤药五毒俱全,乃是以毒攻毒之法,但对于花柳,此法却毫无用处。”
空气中沉默了良久。
“你能治?”
“奴婢不敢打包票,七成把握还是有的。”她不卑不亢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