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牢中试探

通往天牢的路很是漫长,加上新雪覆盖,更是湿滑难行。

顾南卿的脸颊冻的通红,明艳奢华的一抹红缀在身着铠甲的男人堆里格外突兀,雪落在她的肩膀上,冷风吹伤她的眸,带出些泪。

这哪儿比得上她冬日下河练武,可不知为何,就是冷极了,身上冷,心里冷,没有一处是暖的、热的。

也不知是谁踢来了一块石子,一个不注意,顾南卿脚一滑就直直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头发乱了。

“嘶——”顾南卿倒吸一口凉气,脚踝处的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

方才领头的冷漠男子闻声转头,道:“啧,将军府的大小姐竟然是个连路都走不稳当的娇女郎吗?”

这男人顾南卿不认识,他说话时轻扬起头,甚至都不曾用正眼去看她。

四周的士兵也纷纷投来轻蔑的目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顾南卿不知他们为何对她饱含如此大的敌意,尤其是那个领头的男人。

“雪大路滑,这鞋子穿着不舒服,南卿弯腰脱个鞋而已,大人莫怪。”顾南卿顺势脱去了脚上的鞋,咬着牙站起来。

冰冷而柔软的雪踩在脚下,顾南卿站的笔直,好似一朵凌寒独美的梅花,冷艳孤高。

她的头发散下来,被风裹挟着跳起了舞。

领头的男人见状只冷笑了一声,莫名说了一句:“顾南卿,你好本事!”

“真是好一头白眼狼!望你见了林大人还能如此淡然自若!”

此话一出,顾南卿挑了挑眉,她大致懂了。

太子通敌叛国,北疆连失两城,爹爹战死,这桩桩件件怕不是看着这么简单。

方才她心伤没来得及理这思绪,只恍惚记得自己是因为皇孙伴读的身份而被捉的。

心下思虑一番,大概理出了些头绪,只是她面上却依旧冷漠,低头垂眸不语。

领头的男人见她如此更是心生怒火,猛地抽出了佩剑,凌风悬到了顾南卿的脖子上。

在杀意波动的那一瞬间,顾南卿下意识抬手,可刚动就停了,坊间知她会武,更传她如妖魔,今日不能坐实这等虚话。

“顾南卿,一会儿到了天牢,你可得好自为之。”

剑意锐利,斩断了顾南卿一点青丝。

“多谢大人提醒。”顾南卿依旧低着头,瞧不出什么。

一拳打到了棉花球上,冷漠男人觉得没意思便撤回了剑,冷哼一声转身大步向前。

顾南卿看着他的背影,心头的冷意更重。

天牢之内,屏风后。

右手戴着黑手套的男人匿在黑暗里,他用小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只是没敲出一点声音,室内安静的诡异。

对面的暗卫道:“大人,太子说要见顾大将军之女,说见了以后就把您想要的东西给您。”

“呵,太子真是说笑了,林某能有什么想要的呢?林某不过是希望天下海清河晏、盛世安康罢了。”

说话的声音很是温润,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顾小姐走到哪儿了?”他又问。

从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大人,顾南卿已带到!”

男子敲桌子的小拇指忽然落下,层层叠叠的黑布堆在一起,那一截小拇指是空的。

暗卫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去看。

“真是巧了,快带顾姑娘去见太子吧。”

男子笑着说道,听起来好像心情很好。

顾南卿在屏风之外只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影端坐在那里,这应该就是那位林大人了。

说话轻轻柔柔,却让人感觉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领头的冷漠男子闻言一愣。

直到那位林大人出口提醒道:“陈勇?怎么,今日下雪耳朵被冻住了?如此怠慢顾小姐?”

那名叫陈勇的男子听到这话脸忽然变得苍白,忙道:“大人息怒,小的被冻傻了。”然后又转身对顾南卿道:“顾小姐,请跟我来。”

陈勇的态度转变极快,他似乎很怕这位林大人,而那林大人又是谁呢?

顾南卿在东宫谋事多年,从未听过什么“林大人”,而如今这位屏风之后的林大人又是何许人也呢?

顾南卿跟着陈勇一路弯弯绕绕,到达了最里面的一处牢房,牢狱之内血腥味极重,时不时传来哀嚎声,听着很是压抑。

这一道还好些,沿途的牢里都还干净,而那边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臭味儿和腐肉味儿。

走在面前的陈勇停下来,顾南卿也顿住了脚。

牢房之内,太子一身白衣背对着坐在那里,有些清冷孤寂。

开了锁,陈勇恭敬道:“顾姑娘,请——”

顾南卿颔首,进门之时抬眸匆匆一瞥却发现陈勇的额头满是冷汗,这林大人的一句话竟然恐怖如斯吗?竟让他害怕成这个样子。

直到落了锁这才回过神。

“太子殿下安康。”顾南卿照旧给太子行了礼,余光瞥见了桌子上的认罪书。

太子转过身来,不似平日里那般威严,脸上多了些慈爱。

他良久未说话。

太子和墨尘翎有七分像,都是天下难得的温润美男,不同的是,太子的身上多了些深沉和上位者的威严。

“南卿,你我相识已经七年了,今日本是你的及笄礼,却遭了这等祸事,本宫实在难为。”

太子的语气满是歉意,顾南卿回道:“太子仁爱良善,予南卿方寸安全之地,南卿甚是感激;更不记坊间传闻,亲授南卿诗书礼乐、骑射武艺,如亲父一般。南卿为报太子恩德,也愿以四年为期,伴皇孙左右,解其孤寂之苦楚。”

说到这里,顾南卿顿了顿,正色道:“可这并不代表,南卿相信殿下。”

“今日,南卿本该满心欢喜见到爹爹的。”

她的话里带了些哭腔颤音,眼里泛着泪花。

“可是他们告诉南卿爹爹战死了,太子殿下您通敌叛国了。”

这是顾南卿第二次在太子面前哭,第一次还是七年前,二人初见时,小南卿一身泥垢坐在老树下,身上也满是伤。

她一边给自己用手绢擦泥巴,一边安静的哭。要不是太子要去树下寻丢掉的玉佩,定是发现不了她的。

她自小就沉稳的很,学东西也快,受伤也不哭不闹,今日却是哭了。

太子叹了口气,“南卿,本宫遭人陷害,被指控通敌卖国,此人阴险毒辣,城府极深,宛若毒蛇,本宫败了。”

“事发突然,本宫无法自证清白,但本宫可以保证的是,北疆事变和本宫毫无关系,今日一切都是那人做局。”

他侧身拿起认罪书,看着顾南卿,眸光真切诚恳,道:“父皇仁善,并不波及旁人,但今日本宫必死无疑,可临死之前,惟愿南卿你能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替本宫照料翎儿一二,他是本宫唯一的牵挂了。”

“本宫愿以金羽卫为礼,只愿姑娘庇护翎儿。”

顾南卿目露惊讶,这可是金羽卫,独属于东宫的、只听命于太子和皇孙的高阶暗卫。

“殿下?”

还没等顾南卿说完,太子就打断了顾南卿道:

“本宫还记得你最喜欢尘翎院子里的梅花,若是可以,带些走吧,也算是留些牵挂。花欲言无子,人欲活将死。”话及此处,太子却忽然口吐鲜血,踉跄倒地。

“尘翎的母亲也爱梅花,当年,我没能护住她,如今,更…照料不了…翎儿。”

顾南卿没想到太子竟然会以死明志,急忙扑过去拉住太子,并喊道:“太子殿下!”

“来人啊,快来人啊!”

却无人回应。

太子死前大口吐着鲜血,一直低声喃喃念道:“梅花,翎儿,梅花、翎儿。”

直到咽了气,门外才匆匆来了人。

似乎是早有预感太子会以死明志,那些人来的很慢,脸上还满是不耐烦。

东宫没落,云京朝堂只怕是暗潮涌动。

最后顾南卿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陈勇,他的耳朵被割去了,脖子上被人砍了好几道,甚是骇人。

一旁的暗卫解释道:“姑娘莫怕,陈勇怠慢了未来的世子妃,这是他的过错,林大人说,还望姑娘莫生气,若是不解气,扒皮抽筋如何?”

顾南卿没回这一句,反问道:“林大人是哪个林大人?”

那暗卫回道:“大理寺少卿,林楚尧林大人。”

此人确为新秀。

太子以死明志,最后的认罪书上也没能盖上他的手印。

顾南卿衣服上有太子的血,她闭上眼睛也是太子死的样子。

她离开天牢时,天已经黑了。

外面的雪停了,顾南卿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不可能通敌叛国,这幕后黑手甚是恐怖,能一举击败太子殿下,此人城府极深。

东宫今日天翻地覆,受益之人又是谁呢?宁王?

如果是宁王,那林楚尧在这期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还有爹爹?她不相信爹爹会死,她不信。

为今之计,就在顾南卿思索之际,忽然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个纸团砸中了她的头。

“顾小姐!”

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十成的谨慎和小心。

顾南卿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四季?发财?你俩怎么在这儿?”

两道人影见她认出来了,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纷纷跪在地上,道:“姑娘,救救皇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