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街边的菜地上结了一层霜,角落里的人低声议论着。
“唉,你们知道吗?将军府的大小姐今早回府了。”
“哪个大小姐?将军府不就只有位小少爷吗?”
“就是那个七年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上了太子马车的小罗刹呀,一手提溜个人头,唰的一下丢到叶夫人面前的那位。”
“她还活着呢,她不是小时候就离经叛道、丑陋无比、练武杀人、忤逆亲母、虐待兄弟吗?我还当她……”
“嘘,来人了,别说了。”
说话的人看到一抹红色裙摆,他仰起头,瞧见一女子,那女子五官明艳,额头上是凌厉的凤尾花钿,一身落俗的红衣却被她穿出了出尘不染的仙气,那容貌是要比云京第一美人还要美上七分。
“二位大哥,在说什么?”
女子的声音也清脆好听,像是山林之间的清泉一般悦耳,让两个男人瞬间呆了去。
“将军府的大小姐,真如二位所言如此不堪吗?”女子再次发问。
其中一个男人回过神,道:“小姐,咱也是道听途说,不过这罔顾礼教、欺母仇弟应该是造不了假,叶夫人亲口所言啊,叶夫人有必要去污蔑自己的女儿吗?还不是被逼的。”
另一个男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世界上怎么有母亲讨厌自己的孩子,栽赃陷害她呢?”
女子听罢只是弯了弯嘴角,将怀里的钱袋子丢给了他们,“多谢二位大哥,南卿请你们喝酒。”
有个男人反应过来,他再仔细看看那女子额头的凤尾花钿,然后惊恐道:“顾?”
另一个男人不解,“咋了,快谢谢人家姑娘啊。”
“她是顾南卿,将军府的大小姐。”男人终于记起,这凤尾花钿乃是护国将军之女独属之物,而护国将军之女正是二人嘴中顽劣不堪的人,这是当人家面在骂人家啊。
“快快……快走。”
跑得飞二人心虚得紧,于是跑得飞快,钱袋子也没拿。
顾南卿见状只觉得好笑,她人都还没到将军府,她的谣言就出来了,母亲,就这么不想让她回去吗?
将军府内后院的一处佛堂里,妇人一身素衣正在抄写佛经,她半面清丽如佛,半面又满是丑陋疤痕。
“夫人,小姐回来了。”
闻言,妇人的手一顿,目光也变得冷峻了些,语气依旧温柔,“她回来就回来,这将军府是她的家,又不是什么外人,对了,长姐回府,按道理来讲,南阳要去拜见的,但是南阳前阵子染了风寒,不方便去,你替南阳送些礼物过去。”
“那小姐是住长风楼还是墨竹轩?”
妇人放下笔,思索了片刻,“再过几日就是她的及笄礼,不能怠慢了,长风楼吧,那里安静,她也不喜欢被人打扰,丫鬟侍卫也不用配置了。”
“是。”嬷嬷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安静退下了。
妇人跪在菩萨前,叹了口气。
“母亲叹气是因为南卿回来了吗?”
声音出现的那一刻,妇人下意识地摸了桌子,可也就是一秒,随后就立马抽出来了。
顾南卿隔着帷幔去看妇人,她也看清了她的动作。
妇人笑着说:“南卿啊,你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回来都不差人通报的,东宫这些年没有教好你吗?”
“七年一别,母亲一如既往的会演戏,南卿不知,这样累不累,此处并无旁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顾南卿不想与她周旋过长时间。
妇人却像是没有听到她这句话,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站起来,满身的檀香味涌过来,只听她苦口婆心道:“南卿,再过几日便是你的及笄礼,你还和宁王府的小世子有婚约呢,彼时婚书送达,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啊也要改一改。”
“说起这个,母亲在我未归家的时候就大肆传播我的谣言,云京上下皆知您有一个不守礼教的忤逆女儿对您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母亲您真想让我嫁给宁王府的小世子吗?”顾南卿反问。
妇人被顾南卿的反应吓了一跳,她看着纱幔之后的顾南卿,似是瞧见故人,热烈嚣张像是一团火,让人移不开眼,镇定片刻后,道:
“南卿,你今日一回来就如此咄咄逼人,心中可有我这个母亲啊。”
“那母亲心中可有南卿呢?”
话音落地,屋内一时寂静,安静的可以听见人的呼吸声,妇人手握菩提,不语。
“母亲既然如此,那南卿也就不打扰了。”
顾南卿离开了,佛堂里格外寂静。
妇人沉默地坐到桌边,拿起毛笔,开始抄佛经,刚好抄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一句,遂喃喃道:
“顾郎,南卿的及笄礼你总要回来吧,我待她这般差,你竟然都没有什么反应,北疆竟是这般重要吗?让你为了它,连南卿也都顾不上了。”
顾南卿出了佛堂,就直奔长风楼,长风楼是将军府里最为偏僻的一处客房,远离前厅,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胜在清净。
今日十六,离她的及笄礼只有三天了。
而东宫这边,太子穿着一身朝服正坐在亭子里跟墨尘翎下棋。
“南卿走了。”
太子执黑子,墨尘翎执白子,眼看着一局即将结束,太子却忽然丢掉了手中的黑子,打趣道:“真没意思,南卿走了,你魂都丢了,这平日里你的棋术应当是没有这么差的吧。”
“怎么,心思飘到将军府去了?”
墨尘翎有些窘迫,他放下手中的棋子,清咳两声摇头道:“您何必取笑我?”
“顾南卿手段狠辣、做事干净,先前让她调查张守恩贪赃枉法一事时,她手起刀落毫不留情,作为暗卫她很尽职尽责,至于你的陪读。”太子停顿了半刻,细细思索后道:“倒也算是陪了,有她在,本宫起码不用担心你受人欺负。”
“但是翎儿,你需明白你与她、本宫与她之间的关系从来都只是一场交易,切莫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伤人又伤己。”太子嘱咐道。
“你是皇孙,纵然你心悦她,但也不能在这朝堂局势未稳之前显露半分,顾南卿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更是你宁王叔父未来的儿媳妇,如今朝中局势动荡,要小心招来没必要的麻烦。”
墨尘翎看着棋盘缄默不语,他只觉得今日太冷了些,若是卿卿在,此刻应当要问他要暖炉了。
“父亲,您觉得,儿臣可以活过这个冬天吗?翎儿的身体自己最为清楚,我本就抱病体又怎敢窥视繁星,是您想多了,今日风大,儿臣就先回去了。”墨尘翎回完话就行礼走了,只留下太子在风中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这个儿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病迟早好不了,让人头疼。
墨尘翎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四季和发财,二人正端着热茶朝他走来,四季嘴里还嘟嘟囔囔道:“真不知道他们是咋想的,瞎了眼吗?顾姑娘那么好看,说话温温柔柔的,明明就是天仙。”
发财补充道:“可不就是嘛,真是嘴巴一张一闭,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口。”
“你们在说什么?”
“哎呀。”
四季、发财听到墨尘翎的声音被吓了一大跳,手上的热茶差点撒出来,“皇孙!”
墨尘翎看着二人,道:“不必行礼,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卿卿怎么了?”
四季、发财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发财先开的口,他犹豫道:“顾姑娘回去以后,这云京上下就凭空出现了许多谣言,说顾姑娘藐视皇权、习武杀人,又骂她蛇蝎心肠、人如罗刹丑陋不堪……”
眼看着墨尘翎的脸越来越黑,四季急忙用胳膊肘戳了戳发财,发财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四季道:“其实也就是一群傻子被人利用了,这顾姑娘多好啊,我们都有目共睹。”
“是啊是啊,顾姑娘貌若天仙、性子也好,他们就是一群傻子。”发财附和道。
墨尘翎没再听,只道:“多谢。”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发财只觉得奇怪,喃喃道:“皇孙这是为什么啊,怎么对顾姑娘这么上心?”
四季看着墨尘翎的背影道:“皇孙孤苦,自幼就身患恶疾,要不是顾姑娘出现了,只怕皇孙这辈子都下不了床,更何况顾姑娘能力强、家世好、容貌又倾城,四年朝夕相伴,日久生情也是正常,你觉得哪个男儿面对顾姑娘不心动?”
发财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一脸震惊,“但是这二人之间隔得可不是一点东西啊。”
“嘘,别说了,走了。”四季看着前面来了奉茶的丫鬟,急忙提醒发财闭嘴。
而后几天的云京有关顾南卿的谣言一夕之间尽数消散,但谣言已出,便有人信。
眼看着顾南卿的及笄礼就要到了,这受邀的宾客却是头疼极了,这是顾逸风的女儿、宁王府未来的世子妃,可也是传闻中没有半点教养的女罗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