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拜山门那日,小师妹一个符修哭天喊地非要与我换,和双腿残废的大师兄学剑。

她情真意切。

「大师兄有天道庇佑,如今只是一时失意,日后必能凤凰涅槃,统御仙界。」

「我甘愿贴身照顾大师兄,师姐,你不会怪我抢了你的吧?」

我微微一笑,怎么会呢?

重活一世,这没苦硬吃的福气还是留给小师妹吧!

可装残的大师兄反而后悔了。

「阿云,你我本青梅竹马……」

1

小师妹走向方知也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也重生了。

前世,小师妹因懒于修炼,我因渡劫失败境界大跌,拜山门这日只剩一个剑道师兄,一个符修师兄可以给我们二人选。

两人师父皆死。

剑道师兄遭人毒害,修为被废,双腿残疾,阴郁又落魄。

符修师兄修为低,随性又咸鱼,唯一胜在他是皇子,有钱有势。

小师妹不出所料选了符修师兄,我则被留给了剑修师兄。

外人讥笑我们是双残废,我却不恼。

只因为剑修师兄是我青梅竹马,我二人一同长大,后来被迫分开,能重逢我很欢喜。

我无怨无悔照顾了他十年,即使他因身体而阴晴不定,动辄摔打,我也坚持了下来。

可师兄渡劫成仙那日才告诉我他的残废是装的!

我不解,情不自禁笑出了眼泪。

就算他要躲避仇人,可为什么要用我的仙途去挡?

抽我仙骨,毁我灵根,废我经脉,让我彻底沦为一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凡人。

我心甘情愿报答师兄幼年护我疼我的恩情,以诚义相待。

可师兄,你骗得我好苦。

2

我还没想明白,就被小师妹一剑入胸。

符修师兄很宠她,谁知只是下山替她买根簪子,就遭遇了发狂的妖兽,身上唯一能抵挡的防御法宝被小师妹撒娇要走,最终实力不敌,惨死当场。

小师妹自此失了唯一的庇佑,被皇室为难,被师兄昔日的好友厌弃,艰难度日。

乍然听闻当初不要的师兄成了仙,要娶我这个不离不弃的废人为道侣,彻底疯魔,趁没人的时候杀了我,自己也因为伤害凡人被天道劈死。

今生,她主动请求照顾方知也,还故作大义凛然地对我道:「师姐从前是合欢宗的弟子,被数不清的男人捧在手心里,必然吃不了苦。而我天分不高,若有朝一日能令大师兄开怀,也算不枉此生。」

仙盟众人赞小师妹有情有义,我注意到方知也看小师妹的眼神也变了变,柔软了几分。

我自嘲一笑。

前世我心高气傲,即使下定决心陪在方知也身边,也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愿见我,与此情此景可谓天壤之别。

盟主审视的上下打量我。

我着一身红衣,执三尺曜日剑,眉心一点红更衬面容妖艳。

他皱了皱眉。

「仙盟并无接收合欢宗弟子先例。」

「我已叛离合欢宗多年,所学所长皆为剑道,如今并不算合欢宗弟子。」

我面不改色接受众人或探究或不怀好意的目光,即使身居下位,迎上满堂仙界前辈的质问也丝毫不惧。

我从未害过一人,也从未使用合欢宗密法,损人利己。

我问心无愧。

小师妹见盟主面露迟疑,连忙道:「既如此,师姐何不入镇魔塔斩妖一百,以证道心?」

一百妖魔,她这是恨我恨得想让我死,我眼下只有金丹初期,且经脉受损轻易不能动用灵力,镇魔塔中最弱的魔都有金丹巅峰,甚至最厉害的一个到了渡劫期,修为可与仙君比肩。

我若进镇魔塔,九死无生。

一个师兄皱了皱眉。

「何至于此?」

「我倒觉得怀霜言之有理,我仙盟断断不能容一个合欢宗妖女兴风作浪,倒是投入镇魔塔,也算她诚心赎罪了。」大长老捋着胡子下了定论。

在场无一人反驳,我握紧了手中的剑。

又听方知也说:「你若清白,为何不愿?」

3

我愕然地看着他。

并未错过他眼底的怀疑,和落在我眉心时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他躲开我的视线,垂眸不语,板着一张脸,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

手指动了动,盖在双腿上的毯子被捏出褶皱,又被向上拉了拉。

他的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仍旧是淡漠地透着冰冷,仿佛我是陌生人。

我眼眶有些湿,我从不求他能感同身受我曾经挣扎求生的经历,可至少,他不该做那个伤我心伤的最狠的人。

清白……清白?

我清清白白,何须自证。

难道我在他眼里,便是如此肮脏不堪,人尽可夫,以至于要以死明志!

盟主有些不忍。

「算了,你还是走吧,天大地大,总有仙魔之间的去处。」

我不愿!

不是我的错,我为何要背负污名苟活于世?

我对上盟主的目光,极其认真且清晰地说道:「弟子自请入镇魔塔十八层,斩肥遗,不为罪,只为一证道心!」

想我修行剑道八年,任何人要把妖女的名号扣在我头上,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你可想好了?肥遗比你如今高出一个大境界,此去……」

盟主欲言又止。

我没有退路,也不后悔。

我的剑是宁折不弯的剑,若今日退却,识海中潜藏的心魔必定疯长,不死在镇魔塔里也会死在下一次的雷劫中。

小师妹又故作好心地提议先让我拜了师门。

留给我的果然就是她上辈子的符修师兄,看来她迫不及待要我体验她曾经受过的苦,对着我昂了昂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师兄,吴师姐不会怪我抢了你吧?」

「合欢宗妖女,不配学我的剑。」

二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时,小师妹故意说的很大声,而方知也连眼神都没分给我半个。

我心里寒的发冷,小师妹意味深长地对我笑了下。

「师姐也有了个好师兄呢,师姐可要好、好、珍、惜,不然哪天不见了,怕是狼狈地要哭呢。」

我无动于衷,甚至在心里为了她觉得自己抱上大腿而感到好笑。

难道她以为方知也是假残就可以装装样子坐享其成了吗,会有人教会我这小师妹的,什么叫没苦硬吃。

希望她到时候也不要哭出来才好。

盟主给了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戌时镇魔塔开。

我同符修师兄互相认了下脸,竟然还是熟人,正是方才唯一替我说过一句话的游云归。

他弯了弯眉眼,绝口不提镇魔塔抑或合欢宗的事,只说:「师妹来巧了,今夜正是山下四年一度的花灯节,我带师妹转转,有什么想要的吃的玩的尽管和师兄说,别跟师兄客气,毕竟师兄不擅长修炼,寡淡的只剩下有钱了。」

我被他那副咸鱼又坦然的做派逗笑,眼眶里的委屈不用压抑也流不出了,重新打量着这个从前并无交集的师兄,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能让人放下戒心,言行举止自有风流。

入了夜,在万盏灯火中漫步,人间的热闹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直到中途撞见了方知也和小师妹。

小师妹举着一个兔子模样的花灯,笑嘻嘻地问我:「师兄特意给我做的,师姐,你觉得好看吗?」

4

我和方知也在人间也过过花灯节。

那时我是孤儿,瘦瘦小小,经常被其他乞儿欺负,还是他教我扮男装,又打跑了那些耀武扬威的小孩,还给我做花灯哄我。

我们没钱买纸,他就用竹条编成兔子的形状,在里面放一截指节高的蜡油,再拆下衣服上的棉线,虽然圆圆丑丑的还亮不了多久。

却是我年少时唯一得到的心意。

方知从小时候脸上就没什么表情,看着我提着兔子灯玩的开心,脸上却难得浮现出羞赧。

「以后我给你做更好的,要用纸糊。」他强调道。

「白白嫩嫩,真正的兔子灯。」

可现在他做出来了纸糊的兔子灯,却不是给我的。

我心中已然生不起被背叛的愤怒,唯余失望,我笑了笑,夸赞道:「方师兄手艺真好。」

方知也听到我的话脸色却沉了沉,他的视线在我和游云归身上来回游走,突然冷漠地开口道:

「合欢宗妖女都是你这副做派?大街上随便一个什么人也能乱认师兄。」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头升起,他有什么立场嘲弄我,我冷笑连连。

「比不上有些人大街上随便送兔子灯,我以为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原来五文钱就能买一个。」

方知也看着我半晌,脸色反而微微和缓了一些。

「怀霜师妹这些日子照顾我辛苦,我只是感谢她。」

我听完愈发觉得讽刺。

我前世掏心掏肺,也从未收到过一盏兔子灯,看来小师妹在照顾人方面比我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大小姐屈尊降贵,洗手做羹汤,心意果然重若千金。

上辈子我已经倾尽所有报了恩,这辈子只想好好修我的仙。

我心灰意冷,不欲与他再纠缠,转身便要走,没想到骤然被游云归推倒。

「师妹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