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人

即便出生在异国,我依然很清楚自己是希腊人。

20世纪40年代时,父亲为了躲避希腊的独裁统治,选择留学哈佛大学并获得了经济学博士学位,二战时曾服役于美国海军。20世纪50年代早期,他在明尼苏达大学执教。

父亲和母亲是在一家牙医诊所初次相遇的。

父亲跟我们说过,那天他约了一位牙医朋友——他们曾一起在海军服役,去他的诊所等他下班后一起去吃个饭。而我母亲恰好在那里等着看牙。当时母亲正在学习法语,所以当她看见坐在等候室另一边的那位年轻人时,她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不像美国人的家伙有可能会说法语——也可能是父亲当时的衣着打扮颇有异国情调?

总之母亲非常自然地走过去,问我父亲:“你会讲法语吗?我想找一个可以练习法语的朋友。”

父亲回答:“我会。”

等牙医下班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就一起出去吃饭了。我父母的爱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过了几年,我就在明尼苏达州的圣保罗出生了。

我对明尼苏达州的唯一记忆就是邻居家的地下室,因为那里堆满了玩具。但是母亲曾经说那时候的我有点叛逆。我会在很冷的天气跑到雪地里,父亲发现后会骂我,我就会又跑到更远的路上。

在我2岁大时,父亲成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系的系主任。我的父母特别是父亲喜欢加利福尼亚的天气,比起寒冷的明尼苏达,那里的气候更像希腊,于是我们举家搬至伯克利。

当时我们居住的社区非常开放,也非常安全,街上也没什么汽车。等我稍微大了一点,父母也会允许我们好几个孩子结伴到社区后面的山上去。四处游玩对我们来说就像一场小小的“冒险”,小孩子们结伴一起出发一起回来,饿了就径直去某家的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食物一起分享。那是一段美丽又自由的童年时光。

在加州定居时,我的奶奶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她照顾我们,为我们做希腊菜,给我们讲希腊神话故事、唱童谣……那是我儿时生活中希腊文化的启蒙。奶奶讲了很多关于希腊诸神的睡前故事伴我入眠,这让我能时刻谨记我的希腊血统。

我们家也遵循着一些希腊传统,比如复活节庆祝。

传统天主教复活节的象征物更多是兔子和鸡蛋之类,而希腊庆祝复活节的传统方式是烤全羊。事实上,复活节对希腊人而言更像是其他西方人庆祝的圣诞节。圣诞节之所以演变成了一个重要的节日,我认为是因为西方的消费主义文化的营销。

我们的新年基本上从春天开始,也就是复活节。尽管我们和其他人一样也庆祝元旦新年,但在希腊,复活节才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这既是一个宗教节日,也是一个世俗的节日,庆祝耶稣死后复活,也庆祝春天大地复苏。

所以在加州过希腊复活节,我们会在后院烤全羊。这个过程漫长且耗费体力,所以通常是男人的活儿——我父亲负责烤,我在旁边帮忙。

我们希腊人也会吃一些其他西方人不碰的东西,像动物的大脑、眼睛、内脏之类的东西。所以有一次在吃烤羊的时候,一个希腊人把烤熟的羊眼睛塞进了嘴里,在场的一个美国女人就直接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希腊人也吃羊肠,我们把清理干净的羊肠放在架子上烤,实际上非常美味。

有趣的是欧盟一度决定禁止吃动物的肠子,因为他们认为很不健康。当然马上就有团体开始抗议,就连不在欧盟中的土耳其人也参与抗议,因为他们和我们有共同的“吃大肠传统”。最终这项禁令没有通过。

在希腊,复活节还会有一系列的庆祝活动。

复活节一般是在春分月圆后的第一个周日,复活节这周的星期一叫“圣周一”,“圣周一”便是整个复活节庆祝活动的开始。这一周的每一天都被称为“圣日”,例如“圣周一”“圣周二”……一直到“圣周六”。

“圣周五”,也就是人们所熟知的“主受难日”,是整个斋戒期内要求十分严格的一天,传统的希腊人连油都不可以进食,我们基本上会一直禁食到星期六晚上。“圣周六”晚上,教徒们会在12点以前赶往教堂做弥撒。子夜时分将传出“耶稣复活了”的口讯。人们这时点燃手中的蜡烛(点燃蜡烛的火必须是教堂里的“圣火”),并用自己的蜡烛再点燃身边人的蜡烛,同时传递着“耶稣复活了”的信息。顷刻之间,点点火光照亮了大街小巷、山岗海湾。这个时候还会放烟花。

进入深夜,我们会喝一种由羊肠等动物内脏熬制的浓汤,叫作羊肝粥(Magiritsa)。这表示斋戒已经结束了。第二天我们有烧烤、跳舞、唱歌等活动。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希腊人则会到郊外或者找个公园之类的地方去庆祝。

说到禁食,宗教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你禁食,但我认为基本上它的来源是一种集体智慧:第一,禁食对健康有益,如果你在一段时间内停止食用某些类型的食物,身体的整个系统会得到清理。第二也是为了节约,因为过去肉类非常昂贵。

当然,这也会有一种“社区”的感觉。夏天在希腊有一种类似节日的活动,我们称为帕尼耶里(Paniyiri),每个村子都会支起一口大锅,家家户户都拿东西放进锅里,像“公社”一般,大家聚在一起,演奏音乐,跳舞,分享食物和快乐,就像一本叫《石头汤》(Stone Soup)的儿童绘本故事里讲的那样:人们一起劳作,互相帮助。这就是社区精神。

当然,也有传统的复活节鸡蛋。希腊的复活节蛋都是红色的,我们有一个小游戏——用自己的鸡蛋与其他人的蛋正面交锋,谁的蛋打破了就算失败。

小时候,我有一个木制的红色“鸡蛋”,所以在交锋的时候永远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