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通体乌黑油亮的猫,也应当是一只笨猫,因为黑猫通灵,可我却傻乎乎地啥也不会,但我有觉悟,笨就每天吃吃喝喝简单的活着,连脑子都不带转的。
可我发现,我和别的猫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恒久的寿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傻猫有傻福。寒来暑往,秋去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的岁月。
这世间我走过很多很多地方,从南到北,从西到东,高山,湖泊,草原,大海,我无需进食,便有着充沛的精力。
时间,就成了我的玩具。
有的时候我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看这个地方从荒芜到繁华,又从繁华渐渐寂寥。也许我曾试图在这斗转星移中悟出点什么,可是我始终不得其所,果然,不管多少年之后,还是一只不能思考的笨猫啊。
遇见他的时候,是我无意中去到了一座奇山之上。那时天降大雨,雨水瓢泼,他正蹲在高山怪石中,用两臂的衣袖撑起一片小小的空间。我好奇地走到近前,才看到原来他是为了守护一株圣洁的蓝莲花。可这花在稀有,也不过是一株无情草,不懂他在想什么,却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我便留了下来,在一旁静静地望着。
雨过天晴,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甩甩衣袖,半蹲着敲敲已经蹲的麻木的双腿。我以为他会把花带走,可他什么也没做,待双腿舒适后,他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我好奇地跟了上去,路过蓝莲花时,我还特意的看了一眼,很美,但,也不过如此。
我跟着他,从日落到日出,他休息的时候,我就趴在房梁上,看着他的睡颜,人类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在我看来好似都是一个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也就理解不了什么是美丑。但我发自内心的觉得,他,挺好看。
他出门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他走哪我就跟到他。
我看着他中秀才,我看着他中举人,我看着他中进士,我看着他中状元。我看着他平步青云,一路高歌猛进,从一无所有,到位极人臣。
千里姻缘一线牵,皇上亲赐,他即将迎娶宰相之女,众人皆道他命运不凡,天之骄子时,就在那大婚夜,合该是金玉良缘,洞房花烛,享人间极乐,他却悄无声息地跑了。
前厅里锣鼓喧天,宾客满朋,热闹纷繁,无人注意到,本该在后院掀盖头的新郎官,已经褪下喜服,从后院翻墙而出。我很纳闷,他要去哪。
我跟着他,来到了苍山之巅,雪峰之上。
我看着他,在崖壁上搭了个茅草屋。此后他便悬了一根绳子在腰间,把自己挂在峭壁上,拿着斧头,凿子,对着那峭壁的岩石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我每天或是在峭壁下面,又或是在山顶,就这么远远的遥望着他,看他不畏严寒,不惧酷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凿着,刻画着。
他的头发到了小腿,他才会把长发从脖间砍断,他的胡须长着胸前,也才会削断。他拼命地刻着,凿着,渴饮溪水,饿食山果。他的心都在那面峭壁上。
偶尔余闲的时间,他就在纸上写着画着,他的文笔依旧惊才绝艳,他的画工更加纯熟精湛。文章是感悟,画作是为更好的凿刻。
十年,二十年。他从不知疲惫,也不知厌倦。直至那一天,他从崖上下来,远远得望去。满意的欣赏着。
我在远处看到了整个峭壁完整景象,中间是很庄严的大佛,大佛四周是随众,然后是云海,亭台,殿宇。有主有次,有虚有实。我很佩服他。整整二十三年,他把一个光秃秃的峭壁,变成了人间绝景。
再后来,我看着他又一砖一石的自己搭建。大约又花了八年时间,他在峭壁下面,盖了一座五进的庙宇。
庙宇建成的那一天,他把头发寸寸削落,披上补丁的僧衣,双盘坐在了主殿。
那一天忽然间,涌进无数的香客,像当年他大婚那一夜一样热闹。众人进殿之后,纷纷感叹庙宇的威严壮观,更赞叹庙宇之后,峭壁的鬼斧神工,惟妙惟肖。
等众人到主殿看到他时,他,已然坐化。众人纷纷跪拜叩首,称扬人间大德。
我看了他的一生,我看不懂他的一生。我追随他一路,却跟不上他的脚步。
我看他坐化后,世人从四面八方赶来礼拜,生前无人知,死后万古垂。当时皇帝更亲提牌匾,一代高僧。
我唯一为他做了一件事,我把他三十一年来所书手稿携出,我知他并不在意,可我不想他的文采被岁月吞噬。
所有手书,日记,雕刻作画,举世皆惊。世人才知晓,这富丽堂皇的殿宇,这气势磅礴的壁画,竟皆是他一人所作。
世间难有两全法,虽负圣恩无福消
一心向道何能忍,勤做佛事报深恩
内观其心,外观其物。
无有可得,常住安乐。
一心无前后,三界始由分
心中生万法,法性归于心
此后五百年,我都在这座殿里守着,看这里香火鼎盛,看他受万人敬仰。
五百年都不曾下山,只是偶尔会去山顶,看看曾经他留下的痕迹。
那一年,秋霜刚过,山雾弥漫,我听到叮当叮当清脆的响声从远传来。
心中似有所感,我慌忙间直接从崖上跳下来,全然不顾树枝划过身体的疼痛。直来到正殿大门前,又不知所措地踱步,内心似乎很是紧张。
叮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锡杵地声立止,一人站在殿门前。
头戴笠帽,身披蓑衣,手执金锡。
是他。
他回来了。
欲盼已忘言,何时复归期。
待到重逢时,霜叶遍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