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闻言一愣,惊讶地抬头望向朱翊钧,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他来之前想了许多种皇帝关于召回高拱的说辞。
可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皇帝当着他的面询问他,高拱回来他该怎么办,又担忧朝中怕再次党争。
这不是摆明了指导他与高拱的斗争嘛。
张居正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在这一刻,他似乎有了明悟,难道说,现在皇帝连去年他与冯保构陷张居正一事也十分清楚?
而现在这般说,其实就是给他个体面,不至于等到以后,被揭发罢黜后那一番难看。
想到这里的一瞬间,张居正悄然抬头望向皇帝。
那一番少年的面孔又让他心生恍惚。
他不知道刚才那一番猜想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话,那皇帝这般年幼就有如此心思。
如此哪怕是他,也不免心生恐惧之情。
张居正念头丛生,疑惑、震惊、不解等思绪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阁老,陛下问你话呢。”就在此刻,一道声音从身旁响起。
张居正回过神来,发现皇帝的贴身内侍张鲸正一脸笑意的望着他,后者当即身躯一正,清理思绪道:
“陛下,臣惶恐。高拱原本就是先皇任命的内阁首辅,自担任以来兢兢业业,政绩颇丰。只不过现在遭奸人陷害,闲居在家。
因此陛下要召回高拱,那臣不仅大力支持,更愿建议陛下以为天下计,让高拱继续担任内阁首辅一职。
至于党争一说,纯属子虚乌有。群臣众志,共辅陛下,以定国事,万不会党同伐异。”
听到张居正这般说,朱翊钧微微一笑,而是摆摆手让他坐下,自己则依靠在榻靠上笑道:
“张先生,你是朕的先生,朕也知道你是有本事的。这个内阁首辅你就当着吧,请辞这些话万不可再说了。”
“陛下!”张居正闻言摇头,再次起身坚定地望向朱翊钧道:“臣刚才所言,句句肺腑,无任何虚假之言。高拱有大才,其出任内阁首辅确实妥当。”
朱翊钧听到张居正这两番话,心中也有了明悟。
自己猜的没有错,张居正果然有些惶恐,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看来他今日叫张居正来是对的,不然不等高拱回来,外朝便乱了,于是当即坐直身姿,望向张居正,朗声道:
“张先生,你说你自自肺腑,没有虚假之言。那难道真有吗?朕刚才说的话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微臣不敢!”张居正闻言拱手,刚想解释却被朱翊钧摆手制止。
只见他对一旁的使了个眼色,后者闻言躬身而出,他才继续望向张居正,叹了一口气道:
“张先生,现在东暖阁中,也只有你我在场。朕也信的过你,所以接下来接下来的话都是朕的心里话。你待会听到不必惊慌。”
朱翊钧说着便缓缓起身,来到一旁的御桌旁,扭头望向张居正。后者闻言不明所以,可还是躬身点头,俯耳倾听。
“别人都说朕十岁孩子,年纪幼小,什么都不懂,可朕什么都懂,许多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说去年高拱被罢黜一事,朕心里清楚,如果冯保没有你的助力,他是万万扳不倒高拱的。”
此言一出,张居正顿时愣在当场,心中更是面如死灰,当即就要跪下道罪。
可他刚要动作,却被朱翊钧摆手拦住,只见其继续道:
“去岁五月,皇考病危,召高拱、你以及高仪入内。当时先皇对高拱说:“以天下累先生。”随即颁旨让尔等为顾命。
当时司礼监授遗诏,有二封,一封给朕;一封给了高拱。可因为遗照中,有遇事内阁需要与冯保商榷施行之说。
所以高拱便这是冯保委托你撰写的矫诏,还当面斥责你说:“我主持国政,为何单独与中人(指冯保)准备遗诏?”从此高拱越发嫉恨冯保,你也从中发现了扳倒高拱的机会!”
朱翊钧说完便直勾勾望向浑身有些微颤的张居正,面无表情道:
“张先生,你是当事人,朕问你,朕说的可是真的?”
张居正微微抬头,如果说刚才只是惊讶,可他现在已完全是惊惧!
皇帝这些话都是千真万确,许多事也都是高拱跟他二人单独知晓的。
他难以想象,皇帝年仅十岁,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难道是有人告密,还好有高拱曾向皇帝上密折,不然万万说不通啊。
不过话已至此,他也不打算隐瞒,随即缓缓抬头,望向一脸严肃的皇帝,不禁愧疚之心大起。
“陛下所言非虚,臣有罪!”
朱翊钧闻言面无表情,没有回应,反而盯着张居正继续道:
“随后朕登基继位,冯保依仗太后宠信,驱逐孟冲、陈洪等人。这让高拱更加愤慨!上言五事,请求罢黜司礼监之权,又唆使门下谏官疏劾冯保。
他当时还想与你共成此事,是不是还告诉你说:“应与你共立此不世功?”只是你却并没有迎合高拱,反而张密报冯保。
冯保听闻后先下手为强,这才有了构陷高拱,致使两宫太后与朕惊惧,下懿旨将高拱直接罢黜之事。张先生,你说朕这些话说的对不对!”
张居正已经不知道该说了,只是躬身下跪,浑身忍不住颤抖。
此时此刻,仿佛自己的底细被扒光了一般,他从未感到过如此惶恐。
既惶恐于皇帝事无巨细地知道他的事情,更惶恐于皇帝这个人。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皇帝。
小小年纪就能够对他的事情掌握的事无巨细。
这,这是何等的手段!
“陛下,臣,臣无言以对。臣辜负了太后与陛下的信任,枉为内阁辅臣,枉为知经筵官。臣现在无话可说,只求陛下惩处!”
朱翊钧看到这话,微微叹息,摆手道:
“唉,你起来吧!”
张居正现在还深感愧疚,闻言不禁朗声道:“臣有罪,还请陛下治罪!”
“张先生,你觉得朕如果真的怪罪你,那还会在这里给你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