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思琪舀着漂亮的玻璃杯里的芒果班戟,抬起头看我。
“然后啊,我们就去了书城。”我将桌上的仙草蜜一饮而尽,“没想到最后还是碰到了那个倒霉的阿拓,他正在挑英语词汇书。凯平跟我实在是不想跟他打招呼,所以就小心绕过他,结果到最后还是被他看到了我们。他叫住我们之后我们就一整天开始倒霉,从头至尾的……凯平的手机在假日12线公车上被扒了,下车的时候我突然整个人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最后我们发现两个买的那两本参考书正好是比中500万彩票概率还低的两本漏印空白书……真想不通,怎么世界上会有阿拓这样的生物,走到哪里就把衰气带给谁。”
思琪嗤嗤地笑,实在是很可爱。
我也对着她笑,一面拿下自己的黑框眼镜在衣角处擦了擦。
思琪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在1个月以前正式成为我女朋友。
“宋晓毓,你的故事真的很好玩噢!”思琪把一块芒果塞进嘴巴,笑盈盈地说。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环顾四周,总觉得心虚。
我从来就不是那种充满神秘感的偶像高中男生。这种男生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的任何一所学校都可以找到:他们往往有平庸以上的五官与耀眼的身高,精通一项有男子气概的运动;他们通常有不好不坏的成绩,时起时落,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一定会突然爆发,成绩飙升;他们总是有很多女生缘,无论在何处,他们总是可以把一群女生的目光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而且还装作毫无知觉。
我最好的朋友梁凯平就是这样的一种男生。正因如此,我常会误解女生朝我这个方向投来的惊叹目光;也正因如此,我一直保持着神秘的自信。这种自信,恰恰是一个高中生与众不同的必需品。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我真是没法想象。”思琪叹了口气说,“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荒废,从来没把生活的重心放到学习上过。”
“最要紧还是努力。”我双手握着已经空了但是表面还是附着着一层冷气水冰的玻璃杯,“知道接下来要努力就好了,然后就别管从前。只有努力了才不会后悔。”
思琪点点头。
“不过千万别像阿拓那样。”我有些讽刺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对阿拓的贬义。
思琪也笑了,默认了我独特的幽默感。
我最大的优点,像老爸常说的那样,就是懂得与人交流。思琪时常对我说那是金牛座男生的一大特点之一:懂得如何理性而友好地与人沟通。从小到大,我住在老爸工作的那家酒店里,遇到过形形色色完全不同的人。在与这些人交流的时候,我总是可以在不同人的身上找到不同的闪光点与黑暗面,仿佛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三棱镜一般的矛盾体。慢慢地我有了一套属于我自己的人类哲学,从这套哲学中直接衍射出的就是一套实用的交际理论,一套可以掌握在我漫长人生当中会遇到的所有人想法行为的理论——所有人,至少我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这套理论使我从小到大一直有一大群朋友,使我每一次的投票选举都可以稳拿最高票数,使我永远都温和地笑看周围发生的一切,使我从来都对我下一个遇见的人充满信心,充满信心他或她一定会对我有很好的印象——包括那个被我在背后当作笑话那么多次的阿拓。
“受不了你,人缘这么好,连阿拓都这么喜欢你,完全不介意你开他玩笑。”思琪用吸管吮吸一口芒果沙冰说。
“阿拓就是太傻,太衰,人其实很好。”我推推眼镜说。我的做人准则第一条,永远不要完全地说别人坏话——无论在背后还是当面。你可以说一个人不好,可以在另一个人面前极力贬低那个人,彻底毁坏他的形象,但是你必须要在最后加上你对他的最终态度——也就是说必须要明确,你并不讨厌那个人,只是他有一些“小小”的缺点。
思琪又笑了起来,笑窝很明显,也很漂亮。我知道的,她就是喜欢我这种“好好先生”一般的做人方式。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样的自己称为伪善,我知道的只不过是我现在这样的生存方式令我自己满意,令我的朋友们满意,也令那两个给予我全部生命的人满意。这样没有性格的个性,与其说是星座书上所标榜的普通金牛座特征,不如说是我上天对我整个生活最重要的恩赐。
“妈!我回来了!”我放下斜挎包,把古色钥匙扔进门旁边的罐头里。一头钻进了这个不大不小,有些潮闷的空间。
“贝贝!”老妈喊着从小叫到大的我的小名冲出来,用手在泛黄的白绿色围裙上抹了抹,典型的江南小女子。
“妈,今天还好吗?”我换上拖鞋,幽呼呼地走向老妈。
“能怎么样呀,儿子……”老妈神采奕奕,有些略微苍老的脸颊上绽放玫瑰色的光芒,“买菜,跟隔壁王阿姨聊天,做菜,上网……就这些吧。倒是你贝贝,3个礼拜之后就是期末考了,怎么样,胸有成竹了?”
“差不多了吧。”我笑。我在浙江省棕州市最好的中学念书,学理科,暂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难。
“真是乖儿子啊,那今天妈妈说什么也要给你吃好的喽!蟹黄肉末,宫保鸡丁,清蒸白鱼,雪菜木鱼,西芹百合,香菜海蜇,胡萝卜西兰花,你爸还买了你最爱的韩国泡菜……”老妈搓着手很陶醉地嘀咕着。
“妈你别说了!饿死我了!”我大叫,开心地冲向饭桌。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了——即使是研究那些哲学理论,实战实演也都一样。总有一种感觉,只有在吞咽那些融在香油中的菜丁化在醇醇的香酥的米饭时,我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菜全都齐了,等你老爸回家就可以开饭了,他就快到了。”老妈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兴奋地看着我。老妈今年不过45、46岁,看起来要比实际老一些,整张脸有些因为疲倦而泛黄,配着一头中年妇女特有的棕色大波浪。
“真是的,妈,你们也就稍微别那么辛苦了吧,儿子就快可以赚钱了,话说下个月我就18岁了。”我有些生气地说。
“你别有这种想法啊,你一定得认真读完大学才工作,不好好读书谈什么工作?”老妈掀开玻璃饭锅,娴熟地为我盛饭。
老妈老爸就是这样——与所有家长一样,努力地为孩子创造他们可以创造的最好的条件,只是我总有一种普遍的特殊感,总觉得我的爸妈是为我付出最多的。
我正打算反驳,门口就传出了摸索钥匙的声音,仿佛千万块不同种类的稀有金属在碰撞着。这样的声音只有老爸的钥匙才可以发出来——要知道他每天都携带着酒店大堂所有房间的钥匙,加上车钥匙、房间钥匙、单元钥匙,他整天就带着砖头一样重的钥匙往返于工作单位与家,乐此不疲。
“爸!”我喊了一声。
“贝……”爸爸回应我,声音里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声。
“老爸,快来坐。”老妈笑嘻嘻地带点讽刺地学我的说话强调说。
老爸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什么天气,明明只有5月,就热成这副样子,全球变暖真是太可怕了。”他一坐下就开始絮叨,与我那幅一模一样的黑框眼镜下面的两块硕大的肥肉不断抽搐着,老爸从中学时代开始一直都是个胖子。
“老爸今天酒店又很忙吗?”我不动声色地为老爸夹了一块低胆固醇的鳗鱼。
“废话,今天是星期天啊!”老爸略带不耐烦地说,“最烦的还是今天的加薪大会。本来说好给我们这样的老员工加薪,但后来又因为我们是服务部门的‘推迟’了,也不想想已经推迟了3年了。他们行政部门每个月都要加一次……”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当初没用?”老妈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语气一下子与前面的完全不同。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我没用?”老爸抬眼看老妈,“倒不如说我找了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妻子!”
“我怎么不安分了?”老妈一眼瞪回去,差点就拍桌子了。
“怀孕的时候你硬要跑到西藏去当志愿者,差点害贝贝变成畸形儿;贝贝出生后四年你好好的公务员不当又乐滋滋地跑到非洲医院里去说是要实现自己的梦想,结果回来以后就只能在三流医院当护士;我差点要当上酒店管理经理的时候你突然到酒店里来找老板吵了一架,还说我太没尊严,还得我被降职当了行李员……跟你的这十几年,你知道我老了多少岁!”爸爸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哦,胖子,你现在拽了,不想想你读大学的时候是谁不厌其烦地听你诉说你的苦衷的!你那时候那么拽又那么自大,根本没人跟你玩。你工作的时候更是这样,没一家公司想要你,没一个老板喜欢你,因为你死要面子,人际白痴。如果你当初不是那么没用,你现在也不用每天那么辛苦,我也不用跟你一样那么辛苦地给病人输液端壶!”妈妈慢慢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浑身颤抖。
“好了,老爸老妈,打住。”我也站起来圆场,“首先呢,我真的不想让这些菜变成战争武器;其次呢,老爸老妈,你们以前两个人的固执我都了解了十多年了,但现在不都很好了吗?老爸学会了忍耐,老妈也学会了现实,你们又有这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儿子,想必过不了几年你们就会住进大别墅,每年去欧洲度假!”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都坐了下来,和好如初。
我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表这么长又这么精彩的一番言论,是因为这样的战争,配着同样的台词,例子,我从小到大已经听了不下百次了。而我也学会了如何使打架化为吵架,再把吵架化为争论。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知道他们感情事实上是很好的。如果一对夫妻能够在大大小小几千次的“闹离婚”下生存下来,不是因为他们有很重要的子女就是因为他们有很深厚的感情。
“嗯,贝贝说得很有道理。”老爸毫无知觉地吃下我悄悄夹的鳗鱼,点着头说,“贝贝那么小就那么会做人,那么小就那么懂得忍耐,脾气又好,绝对要比我有出息。”
“何止啊。”老妈又露出幸福的表情,“我总觉得凭贝贝的交际能力与实力,不做到联合国秘书长这样的高位会令人匪夷所思。”
“这个我同意。”老爸眉头也松开了,甜滋滋地说。
浙江省棕州市,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天幕下,有这样一个住在100多一点平米房子里的家庭,散发着用温暖浇筑出来,却也甜到了心里的特别。
“小雨!你带了我要的漫画书了吗?”
“啊,忘了……哈哈骗你的,这里,拿去。”
“宋晓毓,今天还是这么精神?”
“钱老师今天也看起来很有活力啊!”
“小雨,能帮我扫一下地吗?我要去拿一下资料。”
“小姐,你每个星期轮到值日的时候都要去拿资料吗?算了算了,看在你一直以来对我还不错的份上,再帮你一次吧!”
“小雨,放学一起打球啊!”
“才早上你就提放学?真搞不懂你阿平……好吧,橡树场见。”
“小雨学长早上好!”
“好啊,阿秦,今天也要努力!”
……
好不容易在校园里摆平了我所有认识的学生老师们,我总算接近了教室。每天早上,我一直重复着与这样涌动一般的人潮打招呼的形式。我绝非明星,但我却认识几乎整个学校的人,并且与大多数都保持着很好的关系。
“小雨学长——”身后响起一声嗲嗲的,装出来的,雄厚男人声音。
“凯平学长——”我回了一句极度恶心的台湾女生对学长的称呼,后面的那个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小雨,你人缘真不是一个正常人可以有的好啊!”凯平感叹道,“实在是无法理解。”
“你的女人缘也实在是令我匪夷所思啊。”我回敬。
“那倒是。”凯平又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又换了一种腔调说,“不过小雨,我告你啊,你这种一点个性都没有的性格要是不改一改的话,早晚有一天你自己都会吃不消。就像那些研究星座的女生说,你这金牛座性格虽说比较理性,可也有很强的隐蔽占有欲。要是一味隐藏个性里偏执的部分只保持好脾气可能会疯掉。”
“你什么时候也相信星座了?”我笑道。
“哎,我只是说说么。”凯平为了维护自己的男子气概立即否认自己刚才引用女生们的星座理论。
“谢谢忠告,老朋友!”我拍了拍凯平那比我高很多的肩膀说,“我知道的。”
我的确知道的。我慢慢地和凯平一起走进高二6班教室,教室里异常明亮,外面全部的漂亮天光都毫无保留地在这个教室里盘旋。的确,我是一个没有一点脾气,也可以说是没有一点个性的人,我现在所做的所有就是合群、合人心,但我喜欢这样的自己,看似简单而内在复杂。就像我早就在心里说过一万次的那样,我无比满意我现在的生活方式。
班里正在早自习。颇有理科班风格的,里面一片喧闹。有些人拿来了国际象棋玩,有些人趴在电脑前面玩最新版大富翁,有一拨在教室后面的空地里面打迷你羽毛球,当然还有剩下为数不多的人坐在位置上认真地、丝毫不顾人间地做着“每日一题”。
我坐到我的位置上,友善地拒绝了第一拨人的国际象棋游戏,再完好地抵制了第二批大富翁游戏徒们的诱惑,最后善意地向迷你羽毛球俱乐部摇了摇手,从书包里拿出两本高考数学总复习,决定加入最后一批神人的行列。
深吸了一口气,前面李思琪的位置还空着。思琪向来很晚到学校,她家虽然离学校也不算近,但跟我们不同,她不用搭公车。作为典型的富家千金,她从来都乘一个什么叔叔的BMW游走于家庭与学校。
一道排列组合题——我最爱的题型。我自信满满地准备做下去,突然在周围的无限喧嚣嘈杂中传来一声兴奋而低沉的声音:“小雨!”
我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眼前是阿拓那张殷勤而愚蠢的圆脸。
“怎么了吗?”我依然用我那种很好说话的语调说。
“这个礼拜我会回家!”阿拓兴奋地大叫。
那关我什么事?我郁闷地想。
“那太好了!”我笑着说,“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是啊,自从我从郊区来到市区,我就没回过几次家,一直住在寝室,这次终于有去骈村的大巴了!”阿拓眼里满是激动的喜悦。
“是啊!那你可得好好与爸妈在一起了!”我装作很高兴地说。
“小雨……你,又忘了我爸妈早就去世了……”阿拓眼中燃烧着的激动火焰稍微黯淡了一些。
“对不起。”我有些尴尬,跟阿拓在一起时,我的人际哲学不知为什么总会出些差错。我暗暗告诉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再忘了阿拓爸妈已去世这一点。
“没事!”阿拓摆摆手,“我主要是想……嗯……我想跟你一起回乡下。”
“啊?”我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小雨你没事吧!”阿拓惊慌地说,样子傻傻的。
“没事……没事……等等,你说,你要我跟你一起回去?”我还是没有从阿拓这么荒谬的请求中缓过来。
“是啊……因为村里的人都很想我带一个什么人回去,他们也太寂寞了,我又难得回去一次。别的同学一定都不愿意,因为很快就要考试了,但是小雨你人那么好,读书也好,去两天应该没问题吧!”阿拓真诚地看着我说。
“可是……”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万种推辞借口准备脱口而出。
“别担心,村里的人都很友善的!他们一定都很欢迎你!”阿拓真到令我颤抖的眼神带着更加强烈的难以拒绝的浓度侵蚀着我。他的眼睛,似乎从未被污染过,仿佛是不带一丝波痕的东江湖水面,清澈湛澄。
“不,阿拓,我没那么想。我很愿意去。”我笑笑说,做出尽量平静的样子,眼睛稍微挪了挪,我无法看着这么清澈的眼睛撒谎,“只是这个礼拜我正好有事。”
“有事?”我有些愧疚地看着阿拓眼睛里的全部兴奋慢慢减弱,最后消逝,“好吧,那就下次吧。”
他勉强地笑了笑,我歪了歪嘴,真的有点良心不安。
阿拓是我见过最真实的人。傻傻的,笨笨的,性格很好,几乎没有一点心机。我在看人这一点上从来不会错,所以阿拓是一个难得的百分百的大好人。但也许也正是因为他太简单,他做的事总是会令我措手不及,比如今天发生的这件事。
“阿拓,我是真的有事。”我叫住失落地低着头准备走的阿拓,狠下心说出下一个谎言来让上一个更加完美,“我妈妈要我去一个外地亲戚家——杭州的,亲戚家。”
“没关系。”阿拓勉强但真诚地笑了笑,“我相信你的。”
对不起了,阿拓,我不是故意的。
我在心里这样说,视线回归排列组合。
那天,我很快忘了这件事,很快又跟我的“朋友们”打成一片,很快又开始了我庞大的人际网络积累,很快就想不起阿拓那真诚的眼神。
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阿拓这个提议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反而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走进了我曾经以为永远会这样下去的生活。
“老妈,你别再跟老爸冷战了啊!”听到妈妈稍微柔和一些的高跟拖鞋踢踏声,我坐在书桌前仰天长啸了一次。
“我有跟他冷战吗?”老妈一副很拽的样子,以为自己很自然,“我只不过是受不了你爸那变态的固执脾气了。那么多年过去了还带有他上大学那会儿的偏执狂性格。”
我朝有些裂痕的天花板看了看,翻了个白眼。
20分钟以前,老爸走进来说了相同的一段话。
“我刚才跟你爸签了份协议。”老妈清了清嗓子说,“我们两个这个周末都准备到别的地方旅游。”
“那太好了,正好缓和一下你们的关系。”我很高兴地说,还可以一个人独自在家里玩。
“问题……嗯……不在这里。”老妈的声音突然出现了些音调音色上的变化,细微,却效果显著,就像面条里的醋,“那个……我们两个都不在你却一个人在总是很不对。”
“哪里不对?”我无法理解,转向老妈。
“我们两个人都走了,邻居不是觉得我们这么老了还要出去蜜月就是以为我们准备离婚,传出去都不好。”老妈解释道。
“那怎么办?”我没有真正地在用大脑在思考。
“我骗邻居他们说,我们一家一起去外地亲戚家玩去了。”老妈骄傲地重复着她的谎言。
一种似曾相识,又带有一些诡异的气氛刹那间笼罩着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不使谎言露馅,贝贝,妈妈要把你送到杭州的葛阿姨家去。”
老妈温柔地弯下身子,静静地微笑着说。
我看着老妈那双带着岁月痕迹的,美丽的咖啡色眼睛,玻璃球一般的眼眸,雪白如婴儿一般的眼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预言,一个会使我彻底背离我人生哲学的预言。
“我要去外地的亲戚家,杭州的。”我梦呓一般地重复着这句话,被震惊得没办法说其他任何一个字。因为在老妈那双动人的眼睛后面,我看到了另外一双眼睛,另外一种眼神——憨厚而真实,清澈得像不带一丝波痕的东江湖水面——有点失望,又带点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