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如往常一样躺在躺椅上。
躺椅以竹制成,框架结实,椅座离地不足一尺半,上有头垫,下有脚托,半躺其中,惬意无比。
李默的左臂耷拉在扶手上,右手先前应是举着一本书,此时书覆在脸上。轻微的鼾声传出,显然是睡着了。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书的封皮之上,“九灵宝录”四个古朴大字在斑驳阳光的映照下闪着金光。
躺椅置于一棵梧桐树下。
梧桐树高不过十尺,粗不过两手圆握。虽不算高大,却枝叶繁茂,浅绿色的树干笔直,远远望去甚是喜人。
远处有侍从在劳作打理,动作轻柔,生怕打扰到自家少爷的“修炼”。
院子名为梧桐别院,紧邻李家祖宅。别院不大,只有一间正房,两间侧房和两间厢房。住户除了李默,还有几名上了岁数的侍从,都是李家的老人。
李默在家中子嗣里排行第三。据说他出生那日,家里的大黑狗狂吠不停,李家老爷子见这小子黑乎乎的,也不知随了谁。掐指一算,便应景地给他起名叫李默,总不能让家里的老狗白费力气叫唤半天。
李默的父亲对此意见极大,与老爷子据理力争,言说家祖曾定后代儿孙以龙凤呈祥锦绣华章八字取名,老爷子名李龙旭,他叫李凤之,到小三儿这里,说好女娃叫李呈婉,男娃叫李呈泽,如今给娃儿起名叫李默是何道理?咋不叫李黑狗呢?
老爷子无奈,最后妥协称族谱上可写李呈泽,但在家里就叫李默。
李默是庶出,母亲是李家的家养媳。
老爷子多年前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领着一个名叫顾怀瑾的小姑娘,据说是老爷子从灵引仙宗外监行走手中硬抢回来的。
小姑娘身具一脉木系灵根,聪慧过人,深得老爷子喜欢,二十多年来,老爷子将她当亲闺女一般养着。
宗门曾经派人上门讨说法,非要领小姑娘上山,奈何老爷子死缠烂打,言说我家姑娘仙人资质,上你破仙门被耽误咋办?小姑娘在老人身后捂嘴偷笑不停。
宗门无奈,最后给了小姑娘一个编外外门弟子的身份,留下一堆丹药功法后飘然而去。
就这样,小姑娘被安置在那座长着梧桐树的别院里,平日里习书修行,日渐出落的亭亭玉立。
李家老爷子六子无女,六个儿子中,除了长子,其余五子成年以后均被安排进家族在城区的基业里做事。李家是灵引仙宗的附属家族,自祖上那辈起,就替仙宗打理着两千亩药田。家族绵延一千多年,如今打理的药田超过五千亩,在百里外的城区还有着诸多产业。
李默的父亲李凤之比其母顾怀瑾年长十余岁。在娶了城区大户徐氏的嫡女为正妻后,才娶顾氏进门,纳为平妻。
李默自幼聪慧,六个月时便能言会走,长到两岁时,脑后一块横骨渐显,两岁半时,宗门的外监行走带宗门长老上门,言称李家祖宅有一道冲天灵韵显化,定是有麟子降生。
那一日,居住于祖宅的幼儿被迅速聚集,李默也身处其中。
未等外监行走拿出寻灵罗盘检测灵根,宗门长老一眼便看出李默的与众不同。
李默被留下,房中除了宗门长老和行走,只剩下李默几位至亲。
天生至尊道骨,仙品木灵根。
当宗门长老惊诧之下说出李默的资质时,在场众人无不愕然,纷纷追问。
长老姓杨,与李家老爷子关系莫逆。杨长老言称此事紧急,必须封锁消息,任谁也不准透露半字,否则将有大难。还要尽快告知宗门,交由宗主处理。
仙灵大世界,幅员无际,仙道、佛道、魔道共存,宗门教派林立。有绵延数十万年的神朝掌控亿万里疆域,有行天游地的山海灵兽起舞于大荒之中,更有上界无尽仙域,得道成仙并非传说。
凡宗门敢以‘仙’字为名者,祖上必有前辈飞升。大道三千,极致皆可成仙。然修士亿万,道却难觅。所修之道若有人先至尽头而不飞升,后修者便难以合道渡劫。
修行中人灵根易得,哪怕仙品灵根,也并非稀罕之资。
唯独至尊道骨难寻。
何为至尊?至尊者,道之至也。
身具至尊道骨的修士,只要不半路夭折,踏实稳进,定会成就仙位。
从无例外。
道骨,必定蕴含着三千大道其中之一的仙道道果。
也因此,身具道骨的修士,必定命运多舛。在其未成道时,其道骨必定是诸多势力角逐的对象。如果没有绝对强势的守护,必会被抢夺,其后果,无外乎身死道消。
杨长老向宗门传音,告知有大事发生,得到宗门指示。
杨长老交代李家上下顾好麟子,留下外监行走在此守护,后起身离去,前去宗门接引宗主莅临。
一夜,李默母子被安置在梧桐别院内,院子内外被家族强者守护,力保宗门宗主到来前万无一失。
然而,第二日清晨,发生的事情让在场众人皆惶然失色。
李默在母亲的怀抱沉睡,身上点点血迹。
宗门外监行走查探完毕。
李默的至尊道骨与仙品灵根,皆消失不见。
李母顾氏低声呜咽,现场之人神色黯然如灰。
李家父子大怒,欲起事严查家族高手,被宗门行走及时制止,言称等宗主来临再行处理。
日出时分,众人聚于院内,只见灵引仙宗宗主纪尘风携两名长老及数名亲随御风降临,纪宗主修行岁月七百载有余,炼神期的大修士,一身道法通玄。其性格稳重,以言谨行慎著称。
纪宗主问询情况,观察沉睡中的李默片刻后,低首思索。
忽然,他面色肃穆地向院里的梧桐树走去。走到近前,纪宗主轻拂衣衫,身体挺直,双手抱于胸前,左手在外,右手在内,拇指相扣,形成一个圆形。然后缓缓弯腰,头部下低,直至额头触碰到双手。
纪宗主向梧桐树传音道:
“后生晚辈见礼先生,望先生解惑此事。”
尔后抬身,低头注视脚下,沉默不语。
旭日自东方升起,晨光洒在院内,映着一群默然的人,还有一个被母亲抱在怀中沉睡的孩子。
片刻后,一道轻灵的声音在纪宗主耳边响起。
“一切自有定数,此事不必多言,退下吧。”
“遵先生令。”
纪宗主传音道。然后又一次稽首行礼。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纪宗主临走前,交代李家父子,祸福相倚,将来自有分晓。又建议李默常居此院,可保平安。
此事关乎重大,众人虽有不解,但见宗主神色淡然,也就不再追询。只有李家老爷子,眯眼望着梧桐树,似有所感。
骄阳当空,有清风拂过,院中梧桐树影婆娑,只剩下李默母子二人和几名侍从。
李默醒来后,目光好似不再澈明,形似鲁钝。
随后几年,李默的身体状况令人担忧,全身经脉萎靡,导致修行之路彻底断绝,且四肢不协,左臂和右腿变得麻木,口不能言。
期间,李默的父亲忧心幼子安危,欲亲身赶往灵引仙宗求见宗主解惑,却被李老爷子拦住,同他讲述一些自上辈口口相传的事情后,李父方才稳住心神,略得心安。
原来,李家家主代代秘传,院里的梧桐树不知是何人何年所种,此树四季常青,千年以来灵引仙宗每有大事发生时,必会有宗主前来行礼,所知此事之人皆三缄其口,不外言说。
李默的童年,虽有父母陪伴,但父母大多时间在料理家族事务,陪伴的时间并不多。
这也是老爷子的叮嘱,毕竟没人会关注一个痴傻残废,爹娘不爱的稚童。
似乎没人关注他,又似乎总会有些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宗门以开发新品种灵草为由,在李家祖宅常驻一名外门长老和一名执事。
据说李家老爷子某天心血来潮,在梧桐别院旁边又建了一栋院子搬来居住,言称此地风水甚佳,适宜养老。
跟着搬过来的,还有那只名为老黑的黑色老狗,这是李默童年仅有的玩伴。
黑狗就是普通的狗,没啥特殊血脉。
说来奇怪,黑狗看家护院多年,除了对李家老爷子会热情一些,对其他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唯独见着李默,会表现的异常恭顺,任由李默抓挠也不恼。此事谁也说不清。
又是数年过去,这个已经年满十岁的少年,似乎变的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