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贺家。
一张乌木大桌子上,两只翘着巨长小指甲的男人手,捧着一只精雕细琢的首饰盒出现了,盒子被放在桌子上,那只手缓缓打开小巧精致的扣锁,随着一声“哇”的女人惊呼声,只见敞开的盒盖夹层里,一只金镶玉的古典头饰在闪闪发光,盒身里,有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八只黄金手镯,四只黄金项圈,还有八块金条。
又一只做工精美,但有些锈迹的黄铜盒子放到首饰盒旁边,盒子被同一只手打开。又是一声惊呼。只见盒子里,有99块排列得整整齐齐,分两层摞放的颜色不太鲜亮的银元。跟着,一本红通通的房产证出现了。最后,一只崭新的宝马车钥匙,重重地拍在了房产证上。
乌木桌子的右侧,手的主人冯直,是个24岁的瘦高个男人,头发上面有一撮黄色挑染,小小的眼睛里,冒出压抑不住的兴奋。并排和他坐的四个中老年男女,脸上都是一片喜色。坐在他左手边的,是他的父母——他们是做服装生意的,右边是媒人夏冬图夫妻——他们是做汽车生意的,刚才的惊叹声,就是夏冬图的妻子发出来的。
此刻,这个胖女人的眼睛,还紧紧盯在那顶金镶玉的头饰上,显然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光荣使命。冯母伸出胖手,绕过儿子,在背后狠狠捅了她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哎呀,老贺,你老婆呢?我们来提亲,她不是早知道吗?怎么还不见人?
乌木大桌的左侧,戴着金丝眼镜的55岁的贺知春,穿着做工讲究、深灰色带马夹的西装,一边咪着眼抽烟,一边接过司机王光明递过来的文件包,淡淡地扫了对面的人一眼,吐出一口烟后,慢条斯理地说:应该很快就回。
话音未落,防盗门“咣”地一声被什么撞上,接着是钥匙开门的声音,很快,身材娇俏,皮肤白得像雪,穿着超短裙,烫着萝卜丝头,看起来最多40出头,实则过了50的女主人黎虹,抱着一个大铁桶,风风火火地扑进来,一看到众人,笑了:“哎呀,不好意思啊,我说打三圈就回来,黄瞎子那个死人,说我赢了不许走,非要我再打两圈,迟到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贺,你看,这是新版麻将,手感可好了。”说完,将大铁桶往乌木桌子上一放,伸手从桶里抓出几个蓝色麻将子,给众人看。
冯母问:麻将盒呢?
黎虹得意地笑:黄瞎子藏起来了,不许我拿麻将,我就随便找了个桶,把麻将子提回来了。
贺知春摇头,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把铁桶往桌子底下一搁,桶里的麻将一阵“哗啦啦”声。
保姆孙姨从厨房出来,将桌上的茶重新泡了一壶,又很快消隐不见。
黎虹坐在贺知春身边,扫了一眼桌上的礼物,笑:哎哟,这提亲礼不错啊,老贺,你当年提亲要是这么大手笔,我嫁给就没这么费劲了。
贺知春一脸无奈。
黎虹不等他说什么,面对冯家人开口了:孩子的事我是不管的,答不答应,全在她自己,哎,我说梦雪,梦初,你们怎么还不下来?
片刻,贺家的两个女儿,出现在二楼的扶手处,25岁的姐姐贺梦雪,皮肤白净,身材修长,温文端庄。冯直和他身边的四个中老年男女,眼睛却全部直勾勾地盯着个子更高,脸上戴着大黑口罩的妹妹贺梦初。
贺梦雪大方地打招呼,贺梦初低头不说话,姐妹俩在父母身边分头坐下。
日光灯下,桌子上的黄金首饰、白色银元,红色房产证和黑色车钥匙,刺眼地闪着光。手上戴了四只戒指,脖子上戴着粗项链的冯母,等不及媒人说话,先开了口:亲家,今天是个黄道吉日,我们夫妻可是带着满满的诚意来求亲的咧。
贺梦初呼吸加重,头低了下来,用手紧张地搓着衣服的一角。贺知春喝茶,不说话。黎虹又笑:我说了的,孩子的事,我们不管,不过,我觉得她们还小,婚事呢,真不急。
夏冬图的妻子的眼光,终于从那个金镶玉的头饰上依依不舍地挪开,眼中全是羡慕:“我说虹妹啊,你是不知道老冯一家多重视这门亲事啊,非得从我们那里提到宝马现货,才肯来提亲,说是怕别人嚼舌头高攀你们,你说高不高攀,这只要有眼的,还不知道吗?我说贺家是民主家庭,才不会在乎对方是穷是富,只要孩子感情好,你看,我说对了吧。”夏冬图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妻子一脚。
黎虹还是笑:家产不家产,我们确实不在乎,只要孩子有感情。
冯母连忙接话:好着呢好着呢,两人感情可好呢,前天,他们俩在房间,聊一下午,叫吃饭,都不肯出来,对了,我们还特意请了个大师父,给他们排了八字,两个人的八字合得不得了。话没说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张大红纸,双手递到贺母面前。
低着头一直静听的贺梦初,伸头去看大红纸,只见上面是黑色手写字,对称排着贺梦雪和冯直的生辰八字,以及适合结婚的良辰吉日。贺梦初搓衣服角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只听贺梦雪淡然然地说:婚,我同意结,但是,要推迟半年,我爸妈把家里事全部交给我打理,最少要半年才能理顺。
冯父笑成了肉包子:没问题没问题,让小直帮你,你俩年轻又聪明,很快就会上手的,你们看啊,我们两家是强强结合,事业肯定是会越做越大的。
黎虹严肃起来:梦雪,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要想清楚。
贺梦雪说:妈,我想清楚了。
贺知春很冷静地提醒:孩子知道自己要什么。
黎虹提高声音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才25岁,你急什么急?你看北京上海深圳的那些姑娘们,三四十都没嫁的,多了去了。
贺梦雪再次冷静地说:妈,我真的想好了。
贺梦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蹭”地站起来,探过身子用力给了对面的冯直一巴掌,冯父跳起来要打回她,贺父母赶紧护住了女儿。
冯父怒了:搞什么搞嘛?大老爷们被小姑娘扇巴掌,这是要倒霉一辈子的。
贺梦初哭着质问父母:凭什么让她抢我男朋友?
贺知春从从容容地说:冯直求婚的是你姐!
贺梦初不再说话,扭头一把抓起桌上的红纸撕了个粉碎,往冯直的脸上扔去,顺手将桌上的彩礼扫到地上,转身往楼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