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且将新火试新茶
- 重生1982,从丢粮本开始
- 结草成林1
- 3891字
- 2024-10-11 20:28:01
如果说上世纪八十年代,与后世有什么不同,一定要从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开始。
晨曦,透过蓝布碎花窗帘缝隙,晕染着糊了旧报纸的棚顶。
屋檐处,洋灰墙皮上几处斑驳的雨痕,现出原本的锈色,宛如孩童的尿渍。
窗外,麻雀啾鸣。
空气中,弥漫着腐殖土里萌发出的早春气息。
西屋炕上,盖着颇有些分量大花棉被的凌宏伟有些亢奋。
他重生了。
回到1982年,万事皆有可能的18岁。
之所以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年份,是因为棚顶报纸上显示的都是1981。
每年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做为洒扫庭除、辞旧迎新的一部分,天花板上的报纸都要换新。
那时的过年,一家人忙忙碌碌,各种仪式,很有烟火气。
大概从十岁起,天花板上换新的任务,被凌宏伟争取下来。
刷报纸的浆糊由白面熬成,看起来和他喜欢喝的疙瘩汤没什么两样。
但凌宏伟偷尝过一次后,彻底打消了顺口福利的念头。
没盐酱,也没疙瘩,口感一点都不好。
唯一的动力,是有权决定报纸的哪个面冲下。
这样,躺在炕上发呆时,就不用忍受上面那些千篇一律的社论。
报纸,普通的矿工家庭可订不起,由父亲从废品收购站成捆买来。
每次换完顶棚,凌宏伟都能很快把它看完,包括溜窗缝部分。
在这书籍贫乏的年代,是他难得的精神食粮。
受上面文字的影响,从小学到初中,凌宏伟的政治课经常满分……
随着曙光在棚顶的报纸上漾开,那些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模糊的记忆,在凌宏伟的脑中渐渐清晰。
毫无疑问,自己的确重生了。
大腿里子刚掐过,很疼。
顺便摸了下身体,腹肌一分为六。
心跳,强劲有力,仿佛崭新的马达。
甚至,久违的晨立,竟也昂昂然起来。
这怎能不令凌宏伟激动?
在他看来,人生的四大喜事全算在一起,再加上不幸中了亿万彩票,甚至再饶个全市首富,都不及此。
回想前世,真正的人生正是从十八岁开始。
高考落榜,复读考公,下海裸泳,创业失败,再创业再失败,最后沦为“老赖”。
两次离婚,三次失败,外加一顶绿帽,是他感情的全部。
儿女眼里,父爱等同于金钱,没钱的他被弃如弊屣。
在同龄人领着丰厚的退休金,孙辈环绕的年纪,凌宏伟孓然一身躺在病床上,油尽灯枯之际,一觉醒来重生到当年的炕上。
莫非上天看到我上辈子的努力和善良,发了慈悲心,或者,真的是祖上埋得好?
既然重生唾手得,何不将新火试新茶。
前世,病床上的凌宏伟总结过人生失败的根源,两个词:单纯和善良。
拥有了前世记忆,这次,单纯肯定不存在了。
至于善良么……
凌宏伟正在炕上憧憬,堂屋传来说话声。
“老大昨晚又没回来?”
父亲凌占山久违的胶东腔,清晰而又亲切。
“院门、屋门都给他留着,大黄也没动静。”
母亲张美凤的声音也年轻很多。
凌占山是解放后“闯关东”过来的,后来回老家娶了张美凤,在这个北方人为主的矿区被戏称为“山东棒子”。
山东是地域,可棒子指什么?
这个问题曾在儿时凌宏伟的脑海里,盘旋过很久。
“肯定又去赌钱了,回来你不好好揍他一顿?”母亲脾气很是暴躁,也善于添加佐料。
“唉!”父亲重重的叹气,“老大挨的打还少吗?属驴的,怎么叫也不改。再说,都二十了,总打也不是个营生,让邻居们笑话。”
“唉!”母亲跟着无奈地叹气,“老大是指望不上了。”
转而压低了声音,“老头子,你说,这回二子能考上吗?”
凌宏伟见说到自己,忙把耳朵竖起,凝神静听。
这一幕,他一点都不陌生。
上一世,就是因为偷听了父母的这次对话,才下决心不再继续复读,抓住一次偶然的机会考了公。
命运的时针,再次指向转折时刻。
堂屋里,一片沉默。
只有炉钩子拨弄灶膛炭火和铁制水壶里热水渐趋沸腾的声音。
许久,父亲的声音:“咱老凌家这几个,就二子爱学习,成绩好,又有志气,他只要愿意学,就算砸锅卖铁,咱也得供。”
“我们老凌家,祖上是出过举人的。我就不信,在我这辈儿还供不出一个大学生。”
与父亲的慷慨激昂不同,母亲的声音明显低落很多。
“可,老头子,咱四个孩子呢,老大接你的班也不好好上,开的那几个子还不够他赌的。”
“我们五七连砖厂的工资不到三十块,你这提前退休,工资减了一半,也就五十来块。”
“这回,二子回来拿生活费,你还得出去借呢!”
父亲的声音:“拉了多少饥荒了?”
“都八百了。”母亲声音愈发低沉,“我细算了一下,光二子这一年学费、住宿费下来就五百多块。一旦考上大学,又得一大笔钱呐!”
“这些,不敢让老大和两个小的知道,要不,又该说咱俩偏心眼。凭啥因为二子,全家跟着遭罪?”
又是一阵沉默。
热水灌入暖壶声后,是凌占山坚定的声音:
“钱,我想办法。崩爆米花加上后园子的菜,怎么也能收个三头两百的,秋天,等前院的葡萄下来,也能卖个三四百块。
“这样,用不了两年就能把饥荒还上。不管咋样,也得供二子考大学。”
听到这里,像当年一样,两行清泪,从凌宏伟的脸颊滑落,润湿了耳边的荞麦壳枕头。
同时,一个崭新的人生计划,在他脑中逐渐形成。
半小时后,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凌宏伟趁势起床。
时值初春,北方早晨的气温还很凉。
蓝色的运动服是凌宏伟的最爱,脚下是胶底的解放鞋。
挨着炕的书桌上,那盏台灯使他愣了一下。
同样是他的手工杰作。
圆纸筒做的灯柱,上面坐了一只带底座的灯泡。
灯罩用一张电影《庐山恋》女主角张瑜的挂历,折叠做成。
每次坐下学习时,看到这张拨动全国男人们心弦的俏丽面庞,都会想起电影里那甜蜜的一吻。
柳眉、俏鼻、烈焰红唇配上回望的眸子,曾经无数次使凌宏伟想入非非。
凌宏伟苦笑了一下,为当年的青春年少,和对着这张脸牺牲过的千万亿计的子弟。
推开西屋的门,母亲矮壮的身影正在灶上忙碌。
“妈!”
“二子,起这么早干嘛,饭还没好呢。”
张美凤头也不回,“既然起来了,就把水缸填满,省得你爸干了。”
“嗯。”凌宏伟拿起半湿的葫芦瓢,掀起木制缸盖。
静静的水面,倒映着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虽有几分稚气,眼眸中却是坚毅。
水缸底,过年时丢进去的五分钱,清晰可见。
“缸也刷刷,都掉进潮虫了。”母亲递过刷著。
凌宏伟将水缸放倒,麻利地将缸底的污秽,清理到边缘已经崩了瓷,印有‘抓革命促生产’字样的搪瓷脸盆里。
扶起水缸,凌宏伟端起满盆浊水走出堂屋。
一出门,就与满院子的阳光撞了个满怀,鼻翼里满是草木萌生的清新。
凌宏伟深吸了几口,涤荡着肺腑。
凌家坐落在山脚下,越过此刻‘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山岭,可以望见煤渣山上往返着纤绳牵引的矿车,昼夜不息。
但凌家的房子,却不是矿山的公产。
前年,父亲凌占山见三儿一女都已长大,原本矿上分配的两间平房,已经无法满足居住。
头脑活络的他,据说花了一条人参烟外加两瓶洮儿河酒的代价,买通了矿区所在地的丰产大队书记,批了这块靠山脚下的荒地,盖起了三间一面青的瓦房。
所谓的一面青,就是前脸红砖,其余三面都是稻草和泥巴混编的石棉瓦房。
距此百余米,母亲张美凤所在的煤矿五七连砖厂,就生产红砖。
可那玩意,不像凌宏伟在小学政治课上向老师提的问题一样,因为自己家也是全民的一部分,就可以按需索取。
三分钱一块,少一分也别想拿走。
凌家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买红砖,只能连捡带偷,勉强凑够一面墙的正脸。
对,是偷。凌宏伟夜里就去偷过两筐。
后来,被父亲凌占山制止。
“偷砖也得动点脑子,像你这样拖回来,保卫科顺着筐印就能追到咱家。”
庭院很大,足有一亩半,四周由铁丝和木杆围起。
前院种了半亩葡萄,今年应该开始收成。
后院的七分地,则被凌占山开辟成菜园,每到夏季,结满了各式蔬菜。
这些,就是凌占山所说的收获,也是偿还饥荒的底气。
“爸,又要去崩爆米花?”
见父亲正低头鼓捣那台炮弹样的爆米花机,凌宏伟就问。
“嗯,起来啦。”
凌占山一米七八的个头,常年的体力劳动,外加受矿工职业尘肺病困扰,身形消瘦,古铜色脸上皱纹纵横。
父母都回到了四十二年前。
虽然年轻很多,但经年的劳累,看上去满是超过年龄的苍老,看得凌宏伟鼻子一阵阵发酸。
“哗……”
凌宏伟把水泼在西墙根处的水沟里,深吸了口气,不使自己表露出来。
将脸盆放回堂屋的木制脸盆架上。
转身,操起两只洋铁桶来到院子东头的水井边。
这水桶在北方又称水梢,可以装五六十斤水。
用小桶从井里提两次,可以装满一只水捎。
凌宏伟一手一只水梢,尽量使手臂上抬,还是无法达到《少林寺》里的李连杰那样平举。
走到门前时,凌占山顺手帮他开了门,掩住,眯起细长的眼睛夸道:
“倒是身体没白练,劲儿不劲儿的不说,最起码不像小时候总感冒了。”
来回两次,水缸就满了。
凌宏伟端起脸盆,拿着牙刷毛巾,回到井边洗漱。
提上一桶水,倒出一半进脸盆,另一半就着井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清澈、冷冽、甘甜。
久违的舒爽。
洗漱完,凌宏伟来到庭院东头的空地,脱掉上衣,只剩一个跨栏背心。
压腿,蹲马步,踢腿,打了一趟拳。
这是在《武林》杂志上的自学,已经坚持了几年。
攀上自制单杠,做了几组引体向上和高抬腿。
浑身已经见汗,这才喘息着停下。
一扭头,几十米外,隔壁家的栅栏处,一个俏丽的身影闪过。
凌宏伟看着隐去的浅黄色碎花衬衣,发了一下呆。
洗去脸上的汗,搭上衣在臂弯,一边擦拭,一边走回屋子。
凌占山已经忙完,坐在炕沿上,正将点燃的蜡烛,滴在他裂开口子的拇指上。
这是他一贯的治疗手裂的土办法,类似固态创可贴。
张美凤端着粥盆进来,放在炕沿上。
招呼已经洗漱完爬上炕,抢着帮父亲卷烟卷的妹妹和四弟。
“快别卷了,先吃饭。”
早餐照例是小米粥、新烀的玉米饼子和芥菜疙瘩丝咸菜。
只是,咸菜加了点肉沫用油炒过,吃起来很香。
母亲给每人盛了粥。
“吸溜吸溜……”
顺着碗边喝粥的声音,在东屋响起。
吃了几口玉米饼,母亲突然对凌宏伟道:
“二子,你明天才回学校,吃完饭去粮所把这个月的粮买回来。再打上二斤油,我给你炒点咸菜带上。”
“嗯,粮本在哪儿,钱给我。”凌宏伟嚼着玉米饼应道。
“粮本,不是在你那么?”
张美凤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边,“上礼拜我让老大去买,他找了半天,说上月你买的粮,粮本肯定是被你带学校去了。”
“啊!”凌宏伟一怔。
手里的玉米饼停在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