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为救血癌哥哥,父母生我做供血包,我疯了
- 季义锋
- 33448字
- 2024-09-26 14:22:21
1
对于每个人来说,十六岁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就好像一年当中的春天刚刚过去,四月份的春天漫山遍野地长出了花蕾,花儿竞相绽放,甚至不惜撕破自己的盔甲,只为了散发出自己的香味。
可是对于十六岁的苏夏来说,她大概根本算不上一朵花。曾经的她穿着哥哥小时候的套头运动衫,蓬乱的马尾随便扎起,个子矮小,也不爱说话,在班级里没什么朋友,除了学习成绩优越一些,几乎像是个透明人。可是苏夏这一朵花在这个夏天到来之前被一束明媚的光悄然照亮,那束光的名字,叫作林子川。
苏夏是在回学校上课的第一天遇到林子川的,这是四月的第一天,愚人节。母亲叶婉仪带着苏夏浩浩荡荡地把车开到了小公寓门口。那一天他们告别了住了十余年的独栋别墅,母亲说是为了给哥哥治病,可是苏夏知道,父亲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家庭,听说还有了一个几岁的孩子,母亲是不想在那个残留着父亲味道的地方生活下去。
刚刚出院的苏夏顶着伤口赶回学校上课,哥哥要下午才能办出院手续,母亲在公寓里放下东西就赶去医院陪哥哥,于是苏夏只能一个人赶往学校。
初三的课程紧张得要命,几个月后的中考似乎变成所有孩子们中学时代的第一场考验,可是对于苏夏来说却并非如此。重点高中不是她的梦想,坦白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可是当她看到还没有开门的商店橱窗里那个带着亮片的,有长长裙摆的公主裙时,她大概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了。自己的衣柜里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一条裙子。
一路上满目都是黄色的花蕾,风吹得让人心醉的暖,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似的,等到过路的车辆鸣起喇叭,她才渐渐地回过神来。
苏夏匆匆地走进了已经许久没有踏足的校园,仍然是那个老旧的教学楼,几棵老树歪歪斜斜地横出枝干,一群光着膀子的男生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从这头望不见那一头的走廊,灰白的墙皮遮挡住了墙外满眼的生命,勾勒出榕城四中的毕业班。
苏夏能感到背后的伤口越来越疼,那股莫名的疼痛压抑得她好像不能呼吸似的。她停下步伐,费力地蹲下来,皱着眉头从包里摸出矿泉水,还没来得及喝,就一个没拿稳扣在地上,引得身后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夏这才注意到身后站着一个少年,雪白的球鞋上沾满了水珠,少年的眉眼给她一种熟悉感。苏夏的脑子里好像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画面,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好像似曾相识似的。少年被女孩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一双带笑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羞怯,好看的酒窝挂在嘴边,一件蓝色的运动衣穿在身上,看起来和哥哥一样好看。
那是苏夏许多年后第一次见到林子川,他们已经长到不认识彼此,少年看她的目光里满满都是陌生,打消了苏夏脑海中的似曾相识。林子川腾出抱着篮球的手,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包带着芳香的纸巾递给苏夏。
“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叫林子川,刚刚转来!”
“我是苏夏。”
“苏夏吗?”
男孩的表情好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正在苏夏若有所思的时候,班主任从走廊尽头迎面而来,身后的林子川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悄悄钻进了隔壁班的后门,就好像一只蹦蹦跳跳的狗,苏夏忍不住笑了一下。
班主任带着苏夏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本来沉闷的班级里一下子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在一个十六岁的集体里,对一个人的孤立往往是没有理由的。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叫作苏夏的女生三年里出现在学校的次数不足一半,每次都保持着优异的成绩。她孤傲又难以接近,在这个集体当中几乎没什么朋友,但每一个人却又都无法忽略她,就像一株仙人掌,光是长着刺这件事就足够让人讨厌。
“她回来了?”
“她怎么会回来的,我还以为她要辍学了呢!”
“看看她那身衣服!”
苏夏面无表情地对老师点了点头,弯腰的瞬间身后的伤口依然在隐隐作痛,她只好咬着牙坐到位子上。课桌上已经落了一层灰,还有中考之前发下来的成堆的试卷,苏夏这才反应过来手中还握着林子川的纸巾,于是她拿出来把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四周的情景变得陌生,上一次来到学校,已经不知道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背部的疼痛让她整个下午都不得安宁。最后一堂是数学课,老师在讲解压轴难题,苏夏咬着牙努力把精神集中在数学老师的声音里,数学老师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气息,似乎并不是在讲解习题,而是在叫卖考分。
可台下的学生们有的昏昏欲睡,有的心不在焉,数学老师在得出结论之前满怀期待地环顾众人,没有一个人举手,最后苏夏沉静地曝出了一个答案,得到了老师赞叹的眼光。
“苏夏同学缺勤几个月,学业倒是一点都没耽误!”
苏夏冲老师站起身来举手示意,突然来不及反应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蹲在教室门口的垃圾桶里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那声音一直回荡在教学楼里,整个毕业班一层似乎都听见了。还有调皮的男生从后门探出脑袋来看,苏夏不动声色地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在众人的注目礼当中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刚刚拉开自己的椅子,放学的铃声便应声响起。
“苏夏,你怎么了?”
说话的是苏夏的后桌姜蕊,一双甜美的大眼睛和标志的笑容,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姜蕊就是每个班级里叫作班花的那一种生物,她对任何人都笑意盈盈,说话的语调都像是在唱歌一样。姜蕊应该算是班里唯一愿意对苏夏好的人,苏夏无所谓地笑笑,匆匆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从前姜蕊家里的企业破产,苏夏还让父亲给过姜蕊家一些帮助。自此之后姜蕊总想要苏夏和女孩们一起玩,可苏夏经常不在学校上课,即使来上课也总是拒人千里,和同学们没有太多交集。在苏夏发现同学们都不喜欢她之后就更是这样,姜蕊便也不能如愿。
苏夏回家的时候,房间已经被整理得差不多,哥哥苏冬穿着白色的睡衣在门口等苏夏,看到苏夏闷闷不乐的表情,哥哥忍不住扮起了鬼脸。
“今天回学校不开心吗?”
“并没有!”
苏夏钻进里屋的房间,发现有一块木头挡板横在中间。那个时候家里还只有哥哥一个孩子,属于小孩的房间只有一个,现在临时用木头挡板隔出了一个小房间给苏夏。两兄妹默默地收拾着房间,叶婉仪还在公司忙碌,这个狭小空间对于苏夏来说熟悉而又陌生。哥哥吃过药早早睡下,苏夏从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给心里那个熟悉的号码发送了信息。苏夏知道短信息是不会有回复的,事实上父亲离去的这些年,她从来没收到过短信的回复,但她仍然保持这样的方式和父亲对话,她知道父亲是能看见的。她当然也不相信母亲所说的那些话,她不相信父亲是会舍弃她和哥哥的人。
“爸爸,你在哪里,夏夏特别想你!”
苏夏这样想着便觉得浑身疲惫,抱着自己沉沉地进入梦乡。在梦里她梦见了自己的父亲苏爱国,抱着那条她一见钟情的裙子对着她不停地微笑。
2
“爸爸,你在哪里,夏夏特别想你!”
林子川看着包里那个老旧的手机亮了起来,屏幕上那个女孩依稀还是幼时的模样,那是数年前的苏夏。
林子川是记得苏夏的,那个瞪着一双眼睛,在林妈妈离开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哭的小姑娘,那时候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在离开家之前,他在父亲的办公桌旁边捡到了这部手机。
他马上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这部手机上的照片让他渐渐地舍不得了。起初他打定主意是要还掉这部旧手机的,可是这部旧手机的主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倒是一个号码经常给这部手机发送信息,那个发送信息的人,叫夏夏。
起初一天要发上好几条,后来渐渐变成一条,再后来就好多天才发上一条,他只能依稀地知道这个女孩大概是父亲的一个病人,但是后来似乎又觉得不是,因为这个女孩常常做的手术都是捐献手术。
后来他想起离开的时候父亲一直关注的项目,这个项目的名字长到他都不记得,但是他知道这个项目里面所有的孩子,都被新闻和报纸称作救人宝宝。
这个项目是他的父亲林辉煌医生信誓旦旦想要推行的项目。即使这个项目所涉及的道德人伦让许多医生诟病,作为救人而出生的孩子,是否真的能在漫长的人生里好好活着,但林辉煌医生还是坚持着自己当初的想法,那就是只要多救出一条人命,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正是因为父亲的想法,久而久之,当这个女孩在短信里抱怨着自己的疼痛、难过、彷徨和害怕的时候,林子川心里的好奇就夹杂着一种愧疚感席卷而来。今天久违地和父亲一起吃饭,父子俩沉默地坐着,许久没有说话,林子川突然想起了父亲的项目。
“爸爸,你那个救人宝宝的项目还在继续吗?”
“没有大规模的继续,只是被其他同事当作一个救人的方法吧!”
“爸爸还记得一个叫作苏夏的女孩吗?”
“记得啊,怎么了?”
“没什么,今天在学校里遇见了呢,她好像记得我!”
林子川没多说话,只留下林辉煌一个人在餐桌旁发呆。转身时,林子川瞟了一眼桌子上面的最新病案,病案上那个名字仍然是苏夏。他趁着父亲到客厅的时候看上了几眼,心里就忍不住疼了一下。他常常看到的这个叫作苏夏的姑娘一个人从人群中独自来去,有时候想要和她打招呼,话都到嘴边却还是被女生充满戒备的眼神吓退了。
后来林子川还是常常从隔壁班的男孩嘴里听到苏夏的消息,数日之后的模拟考,她居然神奇地拿到了年级第一名。苏夏一时间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而伴随着学霸这个称号的到来,还有一些风言风语在学校里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有人把苏夏蹲在教室门口呕吐的照片传到了校园贴吧上,被恶搞出了各种PS的版本。
苏夏的呕吐症状一直都没有消除,后来久而久之她干脆就在自己的座位旁边准备了一个垃圾桶定时清理。可就是这样的苏夏,后来有人说出更加不堪入耳的话。
一个女生为什么会一直止不住地呕吐呢?
事情发展到后来,学校下令封了校园网站和贴吧,班主任还特意为这件事找苏夏谈心。但是听说当事人苏夏对这件事情几乎毫不在意,看起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个女生被人家污蔑成怀孕这种事,大概换谁都会觉得崩溃才对吧。林子川一连好几天都看着苏夏匆匆跑下楼,隔壁班的女生说苏夏一直都是如此,那些流言根本没有影响她,说不定说的就是真的呢,不然为什么苏夏没有半点想要解释的意思呢。
可是林子川知道这个女孩内心的敏感和害怕,终于有一天,他在一层的水房里发现了正在偷偷哭泣的苏夏。她包裹在阳光里,看起来样子让人心疼极了。他忍不住走上前去,听到脚步声的苏夏立刻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子川终于跟苏夏打了个招呼,可是手里仍然只有一包纸巾。他把纸巾塞到苏夏的手里,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夏就快步跑出了他的视线,消失在人群里。
果然还是会难过啊!
林子川转身朝着教学楼走去,找借口向数学老师问一道数学题。老师们在办公室里谈论苏夏,林子川还是忍不住插了嘴向苏夏的班主任说起这件事,他想要班主任知道苏夏是因为捐献手术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可是班主任老师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还说是苏夏本人不希望被别人知道这件事。
“这样的恶言恶语,在中考之前应该会让苏夏同学烦心吧,而且救人的事总比做坏事让人听了更好吧!”
“嗯,也有道理!”
苏夏的班主任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林子川忍不住高兴地点点头,说了句谢谢老师就退出了办公室。大概依照老师们的个性,明天就会为苏夏平复这一次的谣言吧。林子川想着就忍不住开心起来,却丝毫没有听见门里面老师的叫喊声。
“喂,林子川,你要问的数学题呢?”
3
苏夏没想到班主任会在课堂上专门解释流言事件。对于她来说,她甚至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是苏冬的妹妹,有一个那样耀眼得如同太阳一样的哥哥,那么自己就应该连星辰都不能算了吧。
可是一直到傍晚放学之前,班主任放学没有让大家回家,煞有介事地开了一个班会,苏夏才隐隐约约地猜到班主任要说的是什么事。
“关于苏夏同学的长期呕吐症状,有很多传言,我想今天跟我们班里的同学说明一下。苏夏同学之所以有呕吐的症状,是因为苏夏一直在帮助她身患白血病的哥哥苏冬同学,呕吐只是术后的药物会产生的反应而已!”
苏夏听到老师的话心里莫名地觉得有一种崩溃的感觉,那是一种许久都没有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壳被人瞬间剥了个干净。一直以来,她害怕别人知道她常常离开学校的原因,她害怕和人交朋友,害怕有人闻到她身上来自医院的那股味道。可是今天,这一切都被老师公布于众了,她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到周围的人在说话。
他们在说,看看那个叫苏夏的女孩,她之所以会吐是因为她哥哥啊!
他们在说,怪不得苏夏的学习还不错呢,原来是因为哥哥是苏冬啊!
他们在说,看看,这个平凡又普通的姑娘真的是高中部那个苏冬的妹妹吗?
苏夏一直在本能地排斥着这个身份,她觉得在这个空间一刻都没有办法多待了,周围的声响好像被无限放大,下课铃声一响,苏夏就跌跌撞撞地想要往门外逃去,可是身后的姜蕊一把拉住了她。
“夏夏,真是没有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故事呢,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哥哥吧!”
“对不起,不需要了!”
“一起嘛,没关系的,高中部的苏冬哥哥一直都是我们的偶像呢,早就听说他今年没有上大学去呢,是因为病情的原因吗?”
姜蕊眨巴着眼睛向苏夏靠近,说完之后顺势就缠住了苏夏的手臂撒娇似的摇晃起来。苏夏此时的神经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的手猛地朝后缩的时候一下子被扯下了宽大的校服外套,露出白色的布满了针头的手臂,同学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四下鸦雀无声。
苏夏浑身颤抖起来,她抓起地上的衣服想要逃出教室,一不留神把待在一旁的姜蕊撞倒在地上,被地上凹凸物刮破了一大块皮,渗出了丝丝红色的血肉。苏夏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谁知道被周围的同学死死攥住。
“让开!”
苏夏看到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有同情,有不解,有愤怒,还有周围莫名的幸灾乐祸。她想要推开众人,可是却不能。苏夏的行为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点燃了众人的怒火。这些小女孩关心的好像不是姜蕊的身体,更像是找一个借口宣泄着对自己的不满,苏夏狠狠地咬住嘴唇,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哭出来。
苏夏早就听过自己在班级里的传闻,无非就是受老师偏爱的清高女,装扮老土,穿男式衣服的奇葩,又或者是独来独往的女神经病。她极力让自己远离这些流言,把校服重新穿上,扶起姜蕊,并查看着她腿上的伤口。
姜蕊笑了笑,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好像弱不禁风似的再次栽倒下去。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落下来,为首的一个女生推了苏夏一把,苏夏的整个背部撕裂一样疼了起来。此时班级的门口人来人往,苏夏摸了摸还在发痛的后背,想要把姜蕊扶起身来。不知道这些女生在想些什么,那一刻苏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突然有片刻的恍惚。
怎么办?
怎么办?
要怎么办?
要是自己突然有了超能力就好了,即使没有超能力,最起码也可以像千颂伊一样召唤一下传说中的都教授来个瞬间移动告别麻烦。可是苏夏虽然没有超能力,不过“都教授”眼前还真出现了一个,这个“都教授”一只手抱着篮球,一只手笑意盈盈地挡在苏夏的跟前,白皙的手指有着漂亮的骨节,把她结结实实地挡在身后。
“你们要干什么,这样对同学多不好!”
“她推了我们同学,我们只想和她理论理论!”
“难道她不是你们同学吗?”
“算了,苏夏同学也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这样!”
姜蕊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就好像经受了一场巨大的摧残。女生好像受到了男孩笑容的影响慢慢四散开来,帅哥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苏夏趁着女生们花痴的工夫想要逃跑,却被男生一把攥住。眼前的男孩把篮球放回座椅,眉毛上还有着晶亮的汗珠,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苏夏。
“嘿,一起去吧!”
“啊?”
眼前男孩的笑容似乎有种特别的味道,不字含在嘴里,苏夏始终都没说出口来。苏夏忍着疼和男孩一起扶着姜蕊去医务室,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话。榕树的花朵洋洋洒洒地开满了整个校道,连卫生所门前都是如此。这个四月如此迷人,转眼之间,好像五月就要来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把姜蕊放下,男生一回头却看见苏夏的肩膀上泛出一丝血迹。
“你也受伤了?”
“没有,不是受伤!”
“医生!”
“没关系,我正在吃药,轻微的感染不要紧!”
苏夏想要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就好像她的身体不属于她。等到姜蕊包扎好,苏夏就逃出医务室,慌不择路地拐进了商业街。
早春时节,宽大的外套还有点凉,刚刚发生的一切让苏夏觉得头疼,她几乎是突然羡慕起了姜蕊那样的女孩子。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应该也可以那样生活吧。
喜欢小发卡,偶尔画个淡妆,周末的时候一定得穿裙子,一笑起来比榕树的花儿还好看。苏夏又回到了橱窗前,忍不住仔仔细细地看着那条她梦想的裙子。那条裙子几乎满足了女孩子所有的幻想,长长的裙摆,满布的流苏,鱼尾式的设计,简直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美人鱼。
就在这个时候背部的疼痛再次袭来,苏夏用手摸着自己的脸,才发现那上面满满的都是自己的眼泪。苏夏终于久违地想起了,自己也是一个即将十六岁的女孩。
一路走回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她抱着自己的胳膊不停地搓着,走回家想要打开铁门的时候,恍然发觉门上换了一把厚重的新锁,她好像才如梦初醒,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屋里已经换了些许陈设,大概即将住进来新的人吧。
苏夏走回新家,推开小公寓的房门的时候还能闻到彻底消毒带来的厚重的消毒水味,哥哥穿着白色的睡衣站在厨房里倒水,从门口接过苏夏的书包。
“夏夏回来了!”
“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母亲的声音从满是油烟的厨房里传了出来,苏夏想了想,只说遇到了一个跌倒的同学帮忙送去了医务室。母亲的声音平静了些,把炒好的菜放上了餐桌。
“以后没什么事赶快回来照顾哥哥!”
“哦!”
苏夏低头扒了一口菜,觉得如同嚼蜡一样难吃。她和哥哥相视一笑,母亲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然后把菜倒掉,最后还是苏夏迅速炒了两个小菜来解决母女三人的温饱。吃饭的时候苏夏一直在想着那条裙子,没吃几口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发呆。那个男生笑意盈盈的样子一直在眼前打转,身后猛地掉下来一个杂物箱子摔在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一下子把苏夏从沉思中惊醒,一回头原来是哥哥走进屋子的时候碰掉了。苏冬拍了拍苏夏的肩膀,长日里不见阳光的面孔透露着病态的苍白,他搂过妹妹的肩膀,做出了小猪猪的鬼脸。
“我们的小公主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
“是不是学习太辛苦?”
“不是!”
“是不是舍不得在一起的同学啊?”
“没有!”
苏夏把头埋在床上,好像觉得有点头疼。哥哥坐在床边用手搭着苏夏的肩膀,苏夏能够感觉到哥哥搭在自己身上的手一下子僵住了。眼前的少年盯着桌子上的一面装饰镜子,镜子里的苏冬病容枯槁,掉光了头发,看起来特别憔悴。苏夏一下子把镜子收到身后,哥哥现在越来越不爱照镜子了。
苏冬长得像是画里面的人一样,英挺的眉毛下面是有神的眼睛,眉眼既有母亲年轻时的秀丽,又有父亲的硬朗。苏夏从小就知道,哥哥是漂亮的,可是这个可怕的病症一点点毁了这个漂亮的少年。
苏夏不记得哥哥有多久没有笑过了。现在哥哥的病情虽然逐渐稳定,可是头发却没有再长出来。自从哥哥知道自己不能参加高考之后,心情更是变得越发难过。父亲走了以后,两兄妹默契地对此闭口不谈。再一次摊开课本,哥哥拿出习题本给苏夏讲解起来,低头的时候苏冬本能地摸了摸苏夏的伤口。
“没事的,哥哥,我不疼!”
苏夏笑了笑低下了头,这是她和哥哥共同承担的劫难。从小到大,苏夏和哥哥一起背负了这个可怕的恶魔,用他们的主治医师林医生的话讲,这更像是并肩作战。她和哥哥一起面对病魔,哥哥就给她补习功课,算算这样持续了许多年,苏夏就是这样才没有落下课程。哥哥是个学习天才,苏夏曾经管这种学习的方式笑称为VIP课堂教学,可是此情此景她却很难开心起来。
“你想好去哪个学校了?”
“最好的不就是一中吗,那可是哥哥的母校呢!”
苏夏耸耸肩,把哥哥推回到一个干净的小角落里,开始收拾整个房间。整个房间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哥哥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复习资料,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哥哥住的地方必须得干净才行。母亲已经匆匆收拾东西准备回公司,把一桌的狼藉留给了苏夏。苏夏在这个家里,一点都不像个即将中考的学生。母亲似乎最近在公司的状况格外艰难,每天在客厅打电话的时候都充满了火药味。
即将中考的苏夏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能作为肾源,母亲已经通过关系多方打探,为此花了不少钱。苏夏收拾完东西,拿出了书包里的作业,在狭小的阳台上写写画画,不知道为什么书包里带出了一包还泛着香气的纸巾。
这已经是苏夏从林子川那里收到的第二包纸巾了。
4
几乎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这些秘密或大或小,在自己的青春里渐渐堆砌着,直到有一天变成堡垒的时候,那么我们便度过了青春,拥有了面对成人世界的盔甲。并不是所有人的秘密都希望被揭开,这是少年时候的林子川还没学会的事。
这些天林子川变得越来越受欢迎,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年似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但是所有人中,却唯独不包括苏夏。
其实这些天他们已经见过无数次了。每当苏夏一个人叼着面包从走廊里跑出来或者一个人捧着一杯奶茶在路上闲逛时,总会看见那个少年被一群人簇拥着。林子川在人群中暖意融融地冲她点头的时候,总觉得这个女孩和他相隔在两个世界。
他正在努力地散发着光芒,他知道苏夏不用特意打听就能知道他的所有信息。这个叫林子川的少年从光鲜的大城市回到榕城参加中考,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谈吐品味都很不俗,习惯对每个人微笑,干净的校服口袋里总揣着一包纸巾。在整个学校里,只有林子川是这样的男生,光是这样想想就已经足够特别。可是苏夏不知道自己的特别,在全校的所有的女生里,只有她收到过林子川的纸巾。
对于榕城四中初中部的女生来说,林子川就好像小说里写的标准男神,成了大家在初三沉闷的时光里几乎所有女孩子的调味剂。不过林子川发现苏夏有着另外的调味剂,她并没有再发信息到那部手机上,好像并没回想起他们之间的幼年记忆。
林子川发现苏夏的调味剂是在一次偶然放学的时候。他抱着篮球路过一个商店,看见一个矮小的姑娘趴在橱窗的外面对着橱窗流口水,在那刻,他好像终于明白苏夏的调味剂是什么。以后的日子里,林子川发现,只要自己从那里经过,苏夏就一定会趴在橱窗面前看着那个裙子发呆。那个样子和苏夏平日里都不相同,好像只有那个时候,才能看得出来苏夏是一个小姑娘。
林子川对于数学的热情好像逐渐疯长起来,揉了揉发疼的眼睛,他再一次拿出那部手机来翻看着,手机上又有了崭新的消息。
“爸爸,我有一条很喜欢的裙子,可是价钱居然要将近六千元,妈妈一定不会给我买的。我知道你一定担心着哥哥的病,哥哥的病情虽然恶化了,但是只要找到了新的肾源就能够解决问题。林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太差,不然我就可以捐献了呢!”
林子川摩挲着上面的字,他不知道苏夏的爸爸究竟到了哪里,这部手机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无人问津。他只觉得和苏夏的相交是一个神奇的秘密,让他忍不住去靠近她,一探究竟。
苏夏已经知道她的家人早就准备拿她来做肾源了吗,还是对此仍蒙在鼓里呢?林子川想起了那天看到父亲公文包里的病历,只想着在中考来临的这段时间对这个女孩好点。后来那个叫姜蕊的女孩似乎总是来看林子川打球,林子川偶尔和她坐下来聊天,却总是会提到苏夏的名字。
后来来看林子川打球的人就多了一个苏夏。只要看到这两个女孩在场,林子川便会从人群中投过来一个暖暖的微笑。等到一场球结束之后,林子川挠着脑袋钻进小卖店拿出三瓶汽水,三个人常常就这样在操场上坐着,除去黑板上离中考的日期越来越近,空气中好像都泛着些柠檬汽水的味道。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明天似乎永远都泛着巧克力气泡。
后来苏夏已经不再呕吐,林子川知道苏夏已经过了反应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些脑海中假想的可怕的并发症都没有发生,苏夏似乎还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苏夏。为了逗苏夏开心,林子川没事就喜欢带着棒棒糖到苏夏的班级门口转悠,吆喝着让苏夏出来。每天的棒棒糖会有不同的口味,林子川说这种棒棒糖有助于缓解苏夏的呕吐症状,即使苏夏已经许多天都没有呕吐了。
每次林子川递棒棒糖的时候都会拍一下苏夏的脑门,苏夏起初还负隅顽抗,后来见敌人的身高过于有优势,索性也就不再抵抗。
“喂,苏夏,你怎么不洗头发?”
“留着油来恶心你啊!”
眼前的女孩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这是林子川第一次见到女孩的笑容,好看得像是全城的榕花都开放了一样。
这样美好的女孩,应该值得最美好的一切才对啊。
5
苏夏抽走了林子川手里的棒棒糖,看着男孩消失在了隔壁班的后门。一口浓香从舌尖四散开来,她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边的笑容。
苏夏有一个盒子专门来积攒林子川的棒棒糖杆。有一 次,她专门拿出来数了数,居然已经有了五十几根。后来苏夏终于不再呕吐,可林子川依然叫她爱吐小公主。学校里的榕树开始慢慢绽开花朵,空气中的花香弥漫着离别的气息。同学们在发同学录,偶尔有人发给苏夏都被她堆在一份份的试卷之间。从来没有见苏夏写过同学录给谁,她知道有人叫她孤僻的怪胎,可是对于苏夏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
人生中有许多人都是无关痛痒的过客,苏夏只是比其他人更早一些明白这点罢了,可是一想到可能要和林子川分离,她竟然觉得有点舍不得。
苏夏还是常常去看那条裙子,那条裙子似乎和她心意相通似的,许多天都没有被买走,就一直在那扇橱窗里等待着她。苏夏知道,那一条就是属于她的公主之裙。
从见到那条裙子的那一天开始,苏夏在初三最后兵荒马乱的生活里就有了念想。她看过那条裙子的价格,居然接近六千元。哥哥的病是家里最大的开销,除此之外的一切对于母亲来说都是浪费的。父亲离开之后,家里有关父亲的字眼变成了不能提起的话题。母亲每天在家里就像是随时准备战斗的机关枪,对她除了开火外,沉默于她就是好事了。
苏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女孩子。班里的女孩恨不得躲过检查之后就立刻花枝招展地穿上漂亮的裙子,马上紧跟夏天一起绽放,可是她已经好久都没有穿过裙子了。
苏夏总觉得她们过的才是明艳的女孩子该有的人生。今年自己就满十六岁了,苏夏觉得一定得穿上那条裙子才行,必须得过一个美美的花礼。花礼是榕城特有的风俗。榕城是一个古镇,对女孩的十六岁生日特别看重。在老一辈人的眼中,十六岁是女孩的大日子,二八年华一到,女孩最好的时光就开始了。
这一天主人家要把门前榕树的花骨朵和叶子一起放到坛子里酿上几个月,叫上姑娘的亲友和长辈一起饮花酿,大伙一起对宴会主家的女儿送上祝福,这就意味着女孩会和谐美满。所以在这个时候,苏夏特别想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穿上那条裙子,这样想着竟然好像害了相思病似的,一回家就闷闷不乐。
母亲却表现得好像有点无所谓的样子,除了每天赚钱之外,和苏夏的交流甚至在考前变得越来越少,反正对于苏夏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担心的考试。可是似乎有些东西渐渐变得不同。这天放学,林子川照例带着棒棒糖来等苏夏。
“呕吐小公主,我周六有球赛,篮球队毕业谢幕战!”
“说得好像你在这里待过多久一样!”
“哈哈,那你要不要来看我吗?”
“去就去,谁怕谁啊!”
少年笑弯了晶亮的双眸,直把苏夏闪得心烦意乱,只得匆忙地答应下来。苏夏是想要催眠自己忘记这件事的,可是越是催眠就好像在心里回放得更加清楚。
好不容易到了正式比赛的星期六,苏夏早早起了床.摊开自己的衣柜,她发现唯一的裙子还是爸爸去香港带回来的黑色小礼服,那原本是为了长辈的生日宴会准备的,可是到了那天苏夏死活都不肯穿。
后来家里面都只当苏夏喜欢穿男生的衣服,索性直接把哥哥的衣服扔给苏夏穿,因此这个时候苏夏的衣柜里居然连一件女生的衣服都找不到。苏夏甚至想,要是自己开口跟母亲要了那件喜欢的公主之裙就好了,但是转念又被自己的想法雷得天翻地覆。
要是自己穿着大长礼服去看一个男孩的球赛才让人奇怪吧,不就是一场篮球赛吗,正常地去就行了,苏夏套上自己的运动衫,快步朝着学校走去。
此时篮球场上胜负已分,林子川帮助班队拿下了二十几分,成了当之无愧的功臣。一群女生在场外尖叫,苏夏跟着弱弱地喊了几声,却总觉得像是做贼一样心虚。
“夏夏,你也来给林子川加油吗?”
姜蕊拉着几个女孩从好远的地方走过来,苏夏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心里叫苦不迭。就在这个时候终场哨声响起,林子川擦着汗走下场,看到苏夏之后招着手越过了一众女生走到她跟前,冲着苏夏摊开手。
“啊?”
“水,我好渴!”
苏夏这才发现周围来看林子川比赛的女孩子们都准备有毛巾和矿泉水,自己却什么都没准备。姜蕊从包里拿出水来递给林子川,顺便还替苏夏解围。
“这也就是你,平时夏夏什么时候来看过别人比赛!”
说到这里,林子川好像终于满意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背影迅速消失在夕阳之中。夏天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来了。
中考在一个下着小雨的黄昏结束了,题目都不难,苏夏出来的时候心情一如既往地平静。隔壁考场的林子川苦着一张脸,数学有好几道小题的得数似乎都错了。姜蕊出来的时候老远就冲着苏夏打招呼,亲昵地直接挽住了苏夏的手,可是目光却落在了林子川的身上。
“夏夏,今天班里同学聚会,晚上八点在朝阳路KTV哦,林子川,你也来吧?”
“苏夏去我就去!”
“苏夏当然会去啦!”
苏夏胡乱招呼了一下,手机在口袋里开始疯狂地响了起来,电话是母亲打来的。
一路上母亲都一言不发,苏夏看着车一路开往医院的方向,大概是知道哥哥的病又不好了。
母亲和苏夏在医院门口的饭店吃了晚饭,苏夏打定主意要和母亲谈自己心心念念的那条裙子,可是一直到母女二人到了医院,她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和母亲说起那条裙子。母亲似乎也有自己的话想说,可是那一天在长长的医院走廊里,好像静谧得有点可怕。
同学聚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想起了姜蕊的叮嘱,苏夏不由得打开了门,却发现母亲把一份文件藏在身后。
“妈妈,今天晚上我们班同学聚会,在朝阳路KTV!”
“好,妈妈送你去!”
秘密这个东西就是如此,一个秘密接着一个秘密,直到有一天揭开的时候便会鲜血淋漓地带出皮肉来。
6
林子川一直看着时钟,今天大概是苏夏去医院采样的日子,之前苏夏做了许多的应急治疗,其实都是为了某一天进一步捐献做出的准备。
苏夏已经知道了吗?
中考已经结束了,反正接下来就等着录取通知。新的同学,新的生活,总而言之似乎一件事情的结束永远都意味着另一件事情的开始。林子川一直在等着苏夏出现,直到时间已经八点十分,苏夏才缓缓地走进了包房。
许多第一次饮酒的同学七七八八地躺在沙发床上,一个女生正在唱着莫文蔚的歌,看到苏夏到来之后踉踉跄跄地走到苏夏的跟前。
“哎呀,苏夏,你怎么才来啊,这个包房订到八点半的,我们都要结束了!”
“不是八点开始吗?”
“五点开始啊!”
“哎呀,苏夏,你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苏夏木然地看着姜蕊的脸,那张脸上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副天然无害的样子。台上的女生唱完了最后一首歌推着苏夏上去点歌。苏夏坐在点歌机旁边,女生们围成一圈,黑暗中手机屏幕此起彼伏地亮着,看起来刺眼极了。
林子川转过头来猛地抽走旁边一个女生的手机,发现一个微信群里都是有关于苏夏的讨论。
看起来真有意思,你看她那样子!
哈哈,逗死我了!
她怎么还不点歌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怕吓死别人吧?
早就看她不顺眼,反正以后都不用再见了,还不趁今天给她点颜色看看!
林子川其实一直都不能明白,为什么女孩的世界里会有这样多莫名其妙的喜欢和讨厌,他看着苏夏坐在沙发椅上握着话筒,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怪不得毕业聚会这样的场合也会迟到,原来是故意被通知晚了时间啊,林子川拉着苏夏的手把她带出了包房。
“林子川,你!”
“我们出去玩吧,反正也要结束了呢!”
或许苏夏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好像一个重新装上了盔甲的小战士。看着迎面追出来的姜蕊,她从包里掏了半天,最后掏出了所有的同学录摔在地上,在姜蕊的那一张上她还歪歪扭扭地贴了一张照片。她转身走出去,姜蕊没有再来追他们。傍晚的风吹得格外冷,林子川发现苏夏停下了步子,原来是苏夏发现母亲叶婉仪的车仍然停在路边。
林子川看着苏夏走到旁边打开车门,母亲的眼睛里都是泪水,苏夏本能地伸出手来想要擦干母亲的眼泪,却被母亲拨开,苏夏怔住了。
“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公司引进了一些新型的家装材料来替代原来的,所以会比较费神!”
“妈妈不要总是这样辛苦自己啊!”
“哥哥的移植手术需要很多钱,以后还可能需要更多!”
“可是肾源不是还没找到吗?”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阿姨,我是林子川,那我和苏夏不打扰您了!”
林子川带着苏夏在马路上走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一天林子川的口袋里就握着那部他从父亲的办公室里捡来的手机。他了解的苏夏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多,可是苏夏了解他吗?苏夏知道这些年来她发给父亲的信息却都被一个辗转他乡的少年收到了吗?
如果知道了这件事的话,苏夏是会更痛恨那个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这个家庭的爸爸呢,还是更加痛恨那个偷走了她爸爸短信的他呢?
这样想来林子川好像又不敢说出这个秘密。他和苏夏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街口,直到天空燃起了孔明灯,几乎是突然,他听到了苏夏在唱歌,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亲爱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是否遗失了心爱的礼物,从风中寻找,从清晨到日暮……”
唱着唱着,林子川发现苏夏的声音又哽咽了。这几个月以来,林子川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看见这个女孩哭了。今天他的包里仍然准备着一包没开封的纸巾,不过这一次他还额外贡献出了一双耳朵。
苏夏第一次跟他说起了她的爸爸苏爱国。苏爱国在苏夏母亲叶婉仪的眼里是一个懦弱的男人。母亲叶婉仪开创的家庭装修集团“爱家”品牌走出了榕城,开始走向全国的当口,苏夏的哥哥查出了白血病。哥哥辗转病榻的几年中,母亲叶婉仪接受了林辉煌医生当时还在试验阶段的项目,后来有了苏夏。
可是在苏夏的印象里父亲确实从没开心过,因此有一天母亲说父亲离开这个家的时候,苏夏的心里除了难过之外,还有一丝别的情绪,就好像那个终日愁眉不展的父亲,终于能够不再难过了一样。
“这首歌是爸爸最喜欢的歌,小时候每当我一疼,睡不着的时候,父亲就给我唱这首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苏夏冲着林子川露出熟悉的笑容,以至于林子川觉得自己口袋里的那部老电话好像会发烫一样,女孩的眼睛里好像藏着一颗颗会发亮的星辰。就在他站起身来的那一刹那,他能感受到即将绽放的榕花和眼前的那个带着笑容的女孩,变成了一个美不胜收的世界。
7
苏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钟,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却发现哥哥的房间里有一丝亮光,原来是母亲坐在哥哥的床边悄悄擦眼泪。
“妈妈?”
母亲匆匆地擦了擦眼泪,钻进了洗手间。等到苏夏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换好了睡衣,坐在客厅支起了电脑忙碌开来。在医院里母亲藏在身后的那份文件就放在桌子的边角上。
苏夏内心一阵压抑,她戴着耳机,听着那首《亲爱的小孩》,窗外的灯火忽明忽暗。苏夏擦干了泪水,朋友圈里满满的都是同学们毕业狂欢的照片。姜蕊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只眼泪汪汪的小狗,无数人在下面评论和关心,苏夏在那一刻突然特别想做一个姜蕊那样的女孩。
林子川握着自己的手把自己带出包房的那一刻还历历在目,苏夏能看到身后姜蕊的表情错愕而楚楚可怜。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捉弄自己呢?
那个恶搞传播自己流言的人也是姜蕊吗?
那么姜蕊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苏夏抱着腿坐在地上,回忆起一幕幕和姜蕊的往事。从最初姜蕊的胆怯和对所有人的讨好,一直到苏夏为姜蕊抱不平,姜蕊的大眼睛,姜蕊的笑容,姜蕊的善良都好像在这一刻变成了梦里的气泡,地板的冷传到了苏夏的身体里。她终于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都没了解过这个女孩,她握着手机给林子川发了条信息。
“林子川,你了解过这个叫姜蕊的女孩吗?”
“不知道怎么样,但是总觉得像是个心事藏得很深的女孩子呢!”
林子川的名字几乎在信息发送的几秒后就在屏幕上亮了,苏夏的心里莫名地觉得一暖。她把手机放在一边,偷偷地看着在客厅里呆坐的母亲。母亲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苏夏的成绩,就好像对此毫不关心一样。那份文件幽蓝的封皮好像散发着某种诡异的光泽,母亲几乎一整晚都坐在那儿。
苏夏也几乎在房间里呆坐了一整晚。她始终没有跟母亲说起自己喜欢的那条裙子,她不想冲母亲开口要钱。快到天亮的时候,她终于爬到床上睡着了。梦里穿着水蓝色运动衫的男孩蹦蹦跳跳地打篮球,一个扣篮之后变成了一个擦着鼻涕号啕大哭的小男孩。
苏夏居然梦到了小时候的林子川,她几乎一下子就笑醒了。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手机里有两个林子川的未接来电,这种感觉让苏夏觉得有点美好,梦里梦到的人,醒来的时候名字就在手机屏幕上亮了。
林子川问苏夏的假期准备怎么过,苏夏还一头雾水,林子川已经满世界地准备找兼职了。林子川的话提醒了苏夏。是啊,如果想要自己赚钱,那就只能去打工了。
苏夏像一个小战士一样出了门,可是着实碰了一鼻子的灰,整条街上都没有人愿意雇佣苏夏。谁会雇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干活呢?苏夏几乎绝望的时候,她发现街口新开了一家宠物商店。整个宠物商店被装修成了蓝色的童话城堡似的样子,离得老远就能听到里面狗狗的叫声。苏夏慢慢地推开店门,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小猫、小狗,墙上还装饰着各种各样和宠物有关的电影海报。
苏夏唯一认得的是《忠犬八公的故事》那张。正在她盯着电影海报发愣的时候,阁楼上传出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店老板带着声音从阁楼上下来,光着的脚丫,脚趾头上涂着鲜艳的红色指甲油,脚上还绑着铃铛。
那是苏夏第一次见到这个叫小诺的女孩子。她曾经无数次回忆起这次相遇,小诺笑着从阁楼上跑下来,上午十点钟的阳光把这个女孩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好看,眉眼上浓烈的妆容一点也不让人讨厌,甚至只让人觉得神秘。
那模样,美丽得像是小说里的西域女子。小诺的言语之间带着浓烈的北方口音,她三两步走下楼梯,红色的裙子拖到地上,笑意盈盈地拍着苏夏的肩膀,把她按进了房间中央柔软的沙发里。
“小妹,你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想买什么宠物,姐姐给你打折!”
“我不是来买宠物的,我是来找工作的!”
“找工作,你能干什么?”
“我什么都能干!”
“哈哈!”
眼前的红衣女郎笑得格外灿烂,就好像苏夏讲的是一个笑话。她拖着自己的裙子快步走上阁楼,从阁楼上丢下一团东西,苏夏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一身红色的工作服。
从那之后,苏夏就每天到这家宠物商店打工,然后晚上按时回家给哥哥做饭。苏夏只知道自己的老板叫小诺,可至于姓氏之类的,苏夏全都一无所知。这个神秘的女孩子常常穿着明艳拖地的长裙,做着吉普寨装扮,似乎就像是个从文艺电影里走出来的女子,明眸皓齿,笑意盈盈。虽然大多数时候小诺都在店里的阁楼上,可是她每天都化着鲜艳明媚的浓妆,就好像那些古时候高居绣楼的女子。
小镇上的年轻人常常慕名而来,有时候什么也不买就能跟小诺攀谈上一个下午。小诺似乎对生意没什么概念,常常呼朋引伴地请老顾客去餐馆吃饭,即使有些人根本没有买宠物的打算。小诺豪爽的性格让她几乎和周围的所有人都成了朋友。没有人知道她从哪儿来,也没有人知道她要去哪儿,人们只知道街上开了一家宠物店,店主是一个美丽的外乡女孩。
苏夏总觉得小诺身上是有故事的,可是当她真的想问些什么的时候,眼前的女子却总是闭口不谈。一天中几乎有半天的时间,小诺都是在阁楼上度过的。有时候没有客人,苏夏就喜欢和店里的猫猫狗狗在一起玩,尤其是闲来无事的时候还可以和它们说说话。
林子川终于找到了一个招收服务员的小饭馆,第一天上班就打碎了三个盘子。苏夏幸灾乐祸地发了三个大大的惊叹号,躲在柜台后面笑得乐不可支。
苏夏笑了,那些宠物就也跟着笑,苏夏的心里柔软下来,自从有了这些宠物之后,她好像有了倾诉的伙伴。其实大多数的时候它们只能用汪汪或者喵喵的声音来回应,苏夏就只当它们听懂了。哥哥的症状已经变得越来越严重,苏夏知道他们回到医院的日子已经不是那么遥远。母亲不在家,哥哥就成日躺在床上,于是乎苏夏养成了一个习惯,跟店里面的猫猫狗狗讲心事。
“你们知道吗?我哥哥生了很严重的病,白血病,可是爸爸却重新组成了一个家庭,他放弃了哥哥。”
“你们知道吗?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不必要的存在。母亲惦记着哥哥的身体,听说父亲原本是不希望我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是啊,一个孩子的出生只为了拯救另外一个孩子,多残忍啊……”
“可是,我也是个女孩子啊,我也想穿上属于自己的裙子,过鲜艳漂亮的生活,被人喜欢,被人疼爱!”
苏夏一直絮絮叨叨地说话,轮番从笼子里出来放风的猫猫狗狗只是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玩具。苏夏似乎越说越难过,同学聚会那天晚上藏住的泪水好像终于一下子倾泻而出。她抱着胳膊,尽量让自己无声地哭,却被突然从音响里传出来的响声吓了一大跳。
“你想要哪一条裙子啊?”
苏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完全忘记了哭,放风出来的小猫扭过头看着跌倒在地的她,跳过来歪头看着苏夏。它试探着伸出爪子,苏夏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小猫凑近身子,用后爪做支撑起身舔了舔苏夏的眼角。
“它知道你伤心,想要安慰安慰你!”
“刚刚的声音?”
苏夏一心以为小诺离开店面之后整个小天地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可以说话,可是她没想到店里还装着为照顾狗宝宝而装的收音装置。苏夏霎时间就红了脸,一时间竟然语无伦次起来。那些絮絮叨叨的话都被听见了?苏夏站起来收拾起了东西想要逃出店门,小诺再次急匆匆地走下阁楼的楼梯,把苏夏按在了沙发上。那一刻苏夏觉得自己的一切被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觉得内心里有种羞耻的感觉。她看着面前这个妆容艳丽的女子,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善意和真诚。
小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诺应该还会继续听这个小女孩给猫猫狗狗讲自己的故事吧。其实小诺第一眼见苏夏的时候就由衷地喜欢这个女孩,晶晶亮的眸子,目光怔怔,穿着宽大的T恤,瘦弱胆怯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个坚强的灵魂。那个灵魂让小诺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如果你早就听见了,就应该提醒我才对!”
苏夏的言语里带着底气不足的埋怨,小诺好像充耳不闻,钻进阁楼拿下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瓶子摊在苏夏面前。
“来来,姐姐给你涂指甲油!”
“指甲油?”
“是啊,十六岁就是大女孩了呢!”
小诺仍然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握住苏夏的手,把斑斓的指甲油一点点刷在苏夏还在颤抖的手指上,就好像在为一只因为受了惊吓而奓毛的小猫梳理毛发。苏夏心里的窘迫渐渐平静下来,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手的指甲上已涂满了斑斓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彩虹一样。
“这样像调色盘一样真的好看吗?”
“好看啊,你们班里的女孩子会这样吗?”
“不会!”
“所以啊,苏夏现在已经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了,我们去看看你说的那条裙子吧!”
小诺戴上墨镜,反手扣上了一顶大大的遮阳帽,顺便还给苏夏扣上了一顶。她把苏夏拖出店门,挂上了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后就挎着苏夏的胳膊去了那个苏夏心心念念的橱窗前。裙子仍然挂在橱窗里,可店面里却多了一个熟悉的人,居然是姜蕊。闪亮的流苏和水钻迎着榕城下午的太阳散发出光来,果然这样的裙子大概只能姜蕊穿起来才好看吧。苏夏摇摇头转身就要走,身边的小诺一把将苏夏拽住,走上前去招呼店员。
“这位小姐试穿的裙子还有吗?”
“对不起,这是高级定制的成衣,一样只出一件!”
姜蕊走到镜子前面漂亮地转了个圈,似乎刚刚注意到苏夏似的走到了苏夏身旁,还对小诺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夏,好久不见,这位是?”
“我是苏夏的姐姐!你准备买这件衣服吗?”
“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没有这么多现金!”
“哦,那苏夏你去试试!”
姜蕊把裙子一换下来,小诺就把苏夏推进了试衣间。当苏夏从试衣间走出来,怯生生地对着镜子前的自己张望的时候,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条裙子对于苏夏来说就像是辛德瑞拉的水晶鞋,即使苏夏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拥有它!
“真不错!”
“嘿,姐姐不行的,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要?”
苏夏看看旁边的姜蕊,姜蕊忙对着小诺说道:“没关系的,我常买这家的衣服,这一件就让给你嘛!”说完姜蕊冲着两人摆摆手就离开了。小诺没理会她,就又开始看衣服。她不仅给苏夏买了橱窗里的裙子,还给自己和苏夏又各选了一件。她拉着苏夏换上其中的一条,满意地点头点了半天。当苏夏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人了,那个披散着长发,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人,居然真的是自己。小诺看着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顺带还买了一条大大的长串项链。
“姐姐,你不会是个暴发户吧?”
“你姐我比暴发户有钱多了!”
“姐姐,我一发了工钱就把钱还给你!”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钱啊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东西,你以后好好干活就行了,省得我在阁楼上不清静!”
小诺挽着苏夏的胳膊,她们走在路上就好像两朵姐妹花。对于姜蕊,小诺什么都没问,但她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态度。身后好闻的香水味传来,有那么一刻,苏夏好像是真的把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当成了自己的姐姐。
最近店里一直忙碌着,母亲也一直忙碌着,苏夏每次回家的时候母亲卧室的灯都关着。除去照顾哥哥的时间,苏夏所有的时间都消耗在了店里。店里订了一批新的宠物,每天一直到傍晚才关店,苏夏总是拿着手机跟林子川聊天。
林子川已经不再打碎盘子了,这个少年成了店里最受欢迎的服务员。他问起苏夏的时候苏夏正在摸着一只大狗。手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被小诺抽走,许多时候与其说小诺是他们的大姐姐,倒不如说小诺是那个充满了天真和孩子气的小朋友。
可是有时候苏夏又觉得好像并非如此。平日里好似在在阳光下恣意开放的花朵般的小诺到了黑夜里就会变幻出另外一番样子。这些日子以来,苏夏好像能越来越深地感觉到,每个人都有秘密在身上,而小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苏夏的裙子一直放在店里,就好像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虽然知道味道很甜美,可是却始终不敢张嘴去尝一口。她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条裙子,后来小诺看见了就直接塞到苏夏的手里,责令苏夏再不带走明天就让她在店里穿着上班。于是这天下班之后,苏夏只能带走了那条裙子。
苏夏一路走回家,手里的包装袋像是在发烫一样,让她的手微微颤抖。打开空空荡荡的房门,只有哥哥的房间里透出些细微的亮光。苏夏本来想试穿裙子,可是当她光着脚抱着这个闪闪发光的裙子的时候,心里却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从来不敢相信自己能过这样的生活,就好像一个从来都只能舔糖纸的孩子突然得到了大把的奶糖,这一切都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她得到了一个会保护她的少年。
她得到了一个会为自己抵挡阴暗的姐姐。
她本来还应该有一个朋友——想到姜蕊,苏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了一丝别样的滋味。她站起身来把裙子装进了柜子里,穿过客厅的时候突然哥哥的房间里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苏夏倒了杯水冲进卧室,角落里的苏冬伏在桌子上,正在不停地擦拭从鼻子里和嘴里流出来的血迹。
“你回来了!”
苏冬强撑起一副笑容,却掩盖不住苍白如纸的面色。额头冷汗泠泠,这个少年的样子憔悴极了,血在不停地往下流。苏夏倒吸了一口冷气,扶着哥哥走到了卫生间的门口,满脑子都是担忧。哥哥开始不停地清洗和擦拭,不多时盥洗盆里就变成了红色的一片,一直过了好久才终于止住了血。
苏夏熟练地拿出温度计插进了哥哥的腋窝,被苏冬反手拔开又默不作声地放回了抽屉之中。苏夏若有所思地为哥哥掖好被角。
“哥哥,你的病又严重了?”
“我知道!”
“妈妈知道吗?”
“别说!”
苏冬摆摆手,把头埋进被子里,那样子看得苏夏格外难受,此时那条裙子带来的一丝欣喜已经被她抛到脑后。哥哥不多时就熟睡了,可是苏夏还在犹豫,母亲最近变卖了所有的财产,可哥哥的病似乎已经开始恶化了,到底要不要告诉妈妈?
苏夏知道医院外的这份难得的自由对哥哥十分可贵,最近在宠物店的时光打消了她对于家庭的危机感。只听说父亲有了另一个家庭,可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为什么父亲这样久的时间都完全没有消息呢,他到底去了哪里?
母亲筹谋的事到底是什么呢?到底该如何拯救哥哥呢?苏夏的脑子混乱一片,甚至觉得长梦不醒倒是件好事。
苏夏翻看着日历,那里有一个红色标注的日期,明天一过,后天早上的太阳一升起来,属于苏夏的十六岁生日就要到来了。
那这么说,为哥哥瞒过这几天,应该也不要紧吧?
8
苏夏的脑海中在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开始觉得羞耻,她强打起精神来准备再一次给父亲发送信息。
爸爸应该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吧?
可是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这样不算是打扰吗?
如果爸爸在的话,他会有办法吧?
不能依靠爸爸,小时候她就习惯了考虑大人的事情,现在她也一定可以。苏夏开着灯准备等母亲回来,和母亲深谈一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夏蜷缩在沙发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夏竟然握着手机,咬着嘴唇睡着了。
她朦朦胧胧地从梦里抬头张望,似乎回到了自己还是一个几岁的小女孩的时候,梦里的苏夏好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
那是苏夏几岁大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分开,他们总是叫苏夏小公主,父亲总喜欢把苏夏抱在怀里给苏夏唱歌。因为小时候的苏夏好像特别爱哭鼻子,后来爸爸就常常给苏夏唱那一首《亲爱的小孩》。
爸爸总说,苏夏是带着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应该也要带着爱在这个世界里坚强地活下去。其实苏夏懂事以后很快就发现一切并非如此,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为了救哥哥。
随着哥哥的病越来越严重,苏夏需要越来越多捐献自己的细胞和骨髓,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并不是某个佛祖座下的小精灵投胎到了人间,也不是依靠着什么父母亲爱的结晶而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她的存在有着严谨的科学性和鲜明的目的性。
她是依靠着严格的筛选和基因比对创造出来的孩子,她从降生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是为了拯救哥哥苏冬的性命。
于是她捐献了自己能捐献的所有,脐带血、白细胞、骨髓、干细胞,她成了哥哥的救命宝库。每一次的手术都是巨大的疼痛,苏夏即使再尽力也忍不住眼角的泪水。有一次实在没有办法再忍受了,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她死死地抱着爸爸的胳膊,像是撒娇又像是祈求地跟父亲说——
她已经不想再把自己身体里的东西给哥哥了。
那时候她还远不如现在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甚至不知道任何的术语,只能把从身体里分割出去的部分叫作东西。
苏夏的记忆一直有些模糊,但她记得那个下午,父亲抱着她的时候她脖颈上在发凉,虽然她很久都不敢确定,父亲是不是哭了。
从那之后,父母爆发了越来越深的争吵,直到不久以后,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父亲在某个苏夏和苏冬还没有从麻醉中醒过来的时候离开了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自从父亲离开之后,苏夏曾经多少次梦到过那个雨夜,却无一不是被梦里的雷电声吓得惊醒过来。如果她那时候是醒着的话,起码可以跟父亲说一声再见吧。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与之对应的是身体状况变得越来越糟,可是她再也没有说过关于拒绝的话。回忆到了最痛苦的地方,苏夏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突然好想窗外继续雷声大作,仔细一听却又不同。
苏夏从梦里朦朦胧胧地醒过来,却发现手机屏幕上亮着林子川的名字,她坐直了身子,接起了电话。
“嘿,你看到学校的红榜了吗?”
“没有啊!”
“我们都考上了榕城一中,成绩不错呢!吃了早饭来取通知书吧?”
“嗯,好!”
当苏夏挂断电话的时候,心里好像没有丝毫的快乐。这件纠缠已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她考上了哥哥的高中,也许还要替哥哥去大学,一件事情的结束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始。母亲大概一直在公司加班,整夜都没有回来过。
日历上的标红随着日期的临近变得更加刺目,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母亲是否记得呢?苏夏想着提醒一下母亲,最终还是只跟母亲报告了好消息。
“哥哥,我考上榕城一中了!”
苏夏探出头去,发现哥哥还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于是她默默地对哥哥说完这句话,就踏上了去学校的路。
夏天是榕城最漂亮的季节,七月里整个街道都泛着一种浓郁的香气,道路两边的榕树无一例外开着花。这座漂亮的南方小城靠着旅游业成了今天的模样,街上一到这个季节满满的都是游客。
整个榕城按照江南江北被分为两个城区,古色古香的老城和现代化的新城就好像榕城的昨天和今天。有载着游客的大巴从主干道穿城而过,苏夏一时驻足,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个城市了。
在路上的时候苏夏接到了老师的电话,原来老师还不知道苏夏已经得到了消息。苏夏所在的学校其实并不是好学校,整个初中考上一中的人整个年级寥寥无几,以至于老师的语气中都充满了雀跃的意味。一想到即将见到林子川,苏夏心里竟然好像有点激动似的,书包仍然维持在中考前一天的状态,最里面的夹层还放着林子川的面巾纸。苏夏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留着那包面巾纸,以至于此刻握在手里虽然香味已经消散,却仍然觉得暖洋洋的。苏夏正在路上天马行空地走神,直到手里的电话猛然震了起来,原来是小诺姐。
“小诺姐,怎么了?”
“店里来了几个刚刚取过通知书的学生,夏夏,你考得怎么样啊?”
“我考上了!”
“哈哈,快来店里!”
“等我去学校取过通知书啊!”
苏夏到的时候林子川已经等在校门口了,穿着水蓝色的运动外套带着一副明朗的笑容,老远冲着苏夏打招呼。一直到取过录取通知书苏夏都没能提起那一晚的事,究竟林子川知不知道她被班里的同学这样对待呢?
那天自己表现得那样狼狈,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林子川知道。男孩女孩就这样在古镇的老街上一圈一圈地走着,林子川的一只耳朵上挂着MP3的一只耳麦,哼着听起来格外好听的旋律。一直走到宠物商店门前的时候,苏夏才想起小诺让她去店里。
原来这一天小诺制造出了一个重大惊喜,整个宠物店多了十几只犬,血统杂乱而且品种也不一样。细问之下才发现小诺从一个自称是从狗肉节上救狗的人那儿买来的,整批货就是那十几只狗,居然花了好几万元。
“姐姐,这些货不值那么多吧?”
“它们不是货,是生命,再说了人家也是爱狗人士!”
“天府狗肉节离咱们这儿这么远,你看这只狗眼神都不对,估计是哪来的骗子把病狗弄给你了姐姐!”
“好了,别说了,救下它们难道不是好事吗?”
小诺大手一挥,挽着袖子叉腰就忙活开了,拿着一个大盆开始刷仓库里废旧的笼子。林子川似乎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他之前都不知道苏夏居然在这样的一个宠物商店里打工,还跟着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孩。整整一天的时间里,苏夏在里屋给狗狗洗澡,检查身体,林子川里里外外地做力气活,小诺一直在刷着仓库里的笼子。
林子川脱下外套系在腰上,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哼着歌从里屋走到外屋,那样子就好像一只快乐的鸟。苏夏一直盯着手机,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母亲终于打来了一个电话,声音里都是疲惫,得知苏夏考上了一中,母亲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样子就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苏夏,别打电话了,快来帮忙啊!”
小诺在不远的地方哀号着,苏夏把手机放进口袋赶紧过去帮忙。几只大型犬同时在水龙头下面冲澡,此起彼伏地甩动着自己的毛发,不多时就把三个人通通淋成了落汤鸡。群狗泼水节引得了路人围观,终于给狗狗洗完澡之后,三个人都累得瘫倒在地上。苏夏看着林子川的刘海被凝成三毛,那样子显得可爱极了。受到了嘲笑的林子川准备用盆里的水来还击,却被调皮的大狗往盆里拍爪子激起的水花受到了二度袭击。
“哈哈,它不喜欢你!”
“谁说的,就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玩!”
说完之后林子川做出一副小狗的样子表示抗议,苏夏受不了这个好像刚刚从水里爬上来的“大狗狗”,便让他赶快回家去换衣服。好不容易送走了活宝,苏夏抬头伸了个懒腰,却发现小诺一面斜靠着长椅一面在兜里掏出了一瓶白色的药片往嘴里倒。
“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啊,姐姐吃的是维生素。姐姐老了,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
小诺一面嬉笑着一面跟苏夏开玩笑,搞得苏夏满面通红。到了傍晚,所有的狗狗终于都有了新家。小诺把洗过澡的狗狗拴好绳子后,准备牵出去溜达,让狗狗的毛风干。几只大型犬的力量大得吓人,到最后小镇上的人们就只能欣赏六七只大狗满大街地遛着两个女孩了。两人好不容易把几只狗狗折腾稳当,毛也晾得差不多了,就回去了。回到宠物店门前,刚好遇上了跳广场舞大妈们,看到几只或雪白或金黄的狗狗她们喜欢得不得了。
小诺耐着性子一一介绍它们,还让镇上的人和狗狗一起玩闹。苏夏趁着这个机会跟大伙搞起了推销。用苏夏的话说,这狗狗又通人性又能缓解孤单,情商已经能赶上几岁的小朋友了,这个时候买一只宠物,简直是划算的情感投资。
凭借着苏夏的巧舌如簧,几个阿姨在关店之前买走了今天带到街上的两只拉布拉多。小诺在柜台里一边数钱一边表扬苏夏。
“我们家苏夏天生就是奸商的料,还划算的情感投资!”
“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对对,叫上那个叫林子川的小鲜肉,姐姐我今天请客,吃大餐去!”
小诺扬了扬手里的钞票,笑着锁紧笼子准备关店。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一个电话,小诺接过电话之后,笑呵呵地把一只猫放到苏夏的手里。
“北楼5门423的,你收两百四十元就好。那个人很喜欢养猫猫,店里的虎皮纹猫几乎都被他包下了。这钱啊,就给你当辛苦推销的奖金吧!”
“行啊,那今天就当作我请客了!”
苏夏在店门口给林子川打了个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懒懒的,像是趁着这个空当睡了一觉似的。苏夏说自己去北楼送猫,一会儿请客吃大餐。林子川听了很高兴,那口气简直像个孩子。
看来男生的情商确实成长得比较慢,苏夏心里一阵发笑,把笼子放在脚踏车的框里,骑着脚踏车往北楼去了。华灯初上的整个城市显得特别迷人,就连笼子里的小猫都忍不住探头张望着这个世界。
苏夏摸了摸猫的脑袋,这个时候才认出就是这只小猫踮脚舔了一下她的眼角。看来自己和这只小猫还算有缘分,终于要给它找到一个好人家了。
苏夏进了老城区,灯光已经渐渐暗下来,她开始寻找小诺姐所说的地址。这一带是榕城最早的东南西北四个老楼房区之一,夜晚的时候着实显得有点阴森恐怖。好不容易找到了5门上的423,苏夏耐着性子敲了敲房门。屋子里居然传出了一些微弱的叫声。那叫声听不清楚是什么发出来的,可是却让人觉得格外恐怖,苏夏竟然怕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透过猫眼可以看到门厅里细微的光,她壮着胆子又敲了几下,终于有人打开了门。屋子里面是几个看起来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穿着黑色衬衫的人把钱递给苏夏就想夺过手里的笼子,谁知道笼子里的小猫像是受了惊似的突然惨叫起来。
“吵什么吵!”
“它平时很听话的!”
苏夏怕小猫到了新家就挨打,她打开笼子,爱抚地摸着小猫的后背,柔声细语地想让小猫放松下来。谁知道刚一放下小猫,它就一个箭步向厨房方向蹿。青年已经不耐烦了,一脚上去就踩中了小猫的尾巴。猫疼得惨叫不止,苏夏实在忍不住了。
“猫猫只是害怕,你别这样啊!”
“我花了钱,这就是我的猫!”
青年好像看不惯苏夏多管闲事,冷不丁地推了苏夏一下,一个踉跄把苏夏推倒在地。就在倒地的那一刹那,苏夏几乎尖叫起来。因为她看见卧室里有一摊血,一只虎皮纹猫已经一动不动。苏夏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些是虐猫的人。苏夏翻身而起,从地上抱过小猫,提上了猫笼子就要出门,她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尽量镇定一点。
“对不起,这猫我们店不卖了!”
“跟你们老板说好的,你小姑娘什么意思!”
“说不卖了就是不卖了!”
苏夏把猫紧紧地抱在怀里,开始一步一步地朝门口靠近。她把钱放在地上,准备夺门而出,却一下子被两个人挡住去路,伸手就要去抢苏夏怀里的小猫。
苏夏想起了平时医生们为哥哥做放松训练的时候讲得骨骼要领,几脚下去踢得又稳又准,两个人几乎一下子疼得动弹不得。苏夏就趁着这个机会掰开了门,却被几个虐猫青年的同伙拖住了脚。
情急之下,苏夏只能一面大声呼救一面死死地握住把手不肯松开,苏夏的脑海中已经开始一片空白,只是拼命地想从这个地方逃出去。她用尽力气踢中了身后抓着她的人,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猫笼子砸向了走廊窗口的玻璃。
玻璃发出破碎的声音划坡长空,身后的人明显慌张起来。苏夏挣扎着想要跑下楼,心想如果没有人来恐怕是不能脱身了,可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救自己吗?
就在苏夏这样想着的时候,走廊尽头居然真的出现了脚步声,背着背包的林子川看着苏夏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把住门尖声呼救,霎时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们干什么?”
“救命!”
林子川一个飞脚踢过去,顺便把背包狠狠地砸向那群人,两个人趁着这个机会朝着楼梯夺命地向下奔逃,一直跑过好几个街区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苏夏浑身仍然忍不住地颤抖,身边的林子川仍然惊魂未定。突然一阵跑步的声音传来,他们还以为是那伙人追了上来,林子川几乎是本能地又把苏夏往身后一挡。等到声音一近,才发现几个跑步的青年从小区门口路过。路灯暖洋洋地照下来,苏夏觉得这个姿势让人看起来安心,少年的怀抱永远稚嫩,可是林子川的好像不同。
林子川总是用这样的姿势守护着她,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当自己希望着能有一个都教授出现的时候,林子川就会刚好在每次她需要的时候出现。这一次,他再一次用手掌拍了拍女孩的脑门。
“你怎么送个宠物都能遇到坏人?”
“他们是虐猫的坏蛋,我不想猫给他们,他们就生气了!”
“就是网上的那种……”
“除了网上的那种还有哪种,这只猫跟我有缘分,我得救它!”
“你救它也不能不管自己啊!”
“我没事!”
“没见过像你一样胆子这么大的女孩!”
“你怎么会来?”
“不知道,就是想来找你,反正有大餐吃!”
“你还跟小时候一样贪吃!”
“你小时候见过我?”
“你真的不记得了,我哥哥是你爸爸的病人!”
林子川还在埋头思考,对于他来说那应该是一段久远的记忆,苏夏的心里有点失望。她以为那段记忆,对于她来说是特别的,对于不告而别的林子川来说应该也是一段特别的记忆。可是苏夏看着林子川皱着眉头思考的样子,挥手让林子川坐上单车的后座。身形高大的林子川坐在苏夏的单车后座上显得格外滑稽。歪歪扭扭的骑行引来了女孩的阵阵惊呼,继而又变成爽朗的笑声。林子川似乎是依稀想起了一个叫作苏夏的小女孩,那是在他久远地离开榕城之前的记忆。现在,他觉得这个小女孩特别得简直像一个谜,眼睛里充满了故事,故作坚硬的外壳里藏着一个胆怯的灵魂。
一个人靠近另一个人,是上帝在创造人类的时候为他们选择的本能。一个人在路上的时候会有很多标准,他们会选择漂亮的,干净的,善良的伙伴一路同行。他们会在这一路上相互吸引,然后成为寒冷岁月里的支撑和温暖。
苏夏拼命地骑着单车,林子川就这样乐不可支地坐在后面。几分钟之后,这个狭小的单车好像每时每刻都有散架的风险一样,林子川在狭小的后座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抱着小猫。眼前的苏夏拼命地蹬着车,背影被路灯打出了金黄的轮廓,那样子好看极了,林子川捅捅苏夏的肩膀让她停下。
“喂,你累不累啊?”
“累!”
“……”
“那我下来,我们推着走吧!”
林子川这下彻底无语了,这个女孩就是不肯把自己的车把交给他,到底是内心里藏着多深的胆怯呢?林子川想把手里的猫交给她,可没想到小猫居然抓着他的领子不撒手,几乎把他的领子都抓花了都不放开。林子川看着小猫的样子灵机一动。
“要不然,这个猫你卖给我吧,算我们一起养的!”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
林子川像是抱着娃娃一样把小猫抱了一路。回到店里的时候小诺直说自己饿得都要昏过去了,在得知了苏夏的遭遇之后,她气得要命,坐在电话前面翻起了电话号码,第一次的时候还打错了。
“喂,你是北门423的那个变态吗?说的就是你,挺好一男的没事躲家里虐猫,你心里有什么童年阴影不能跟姐姐说说,姐给你开解开解?你做这么恶心的事,生养你的父母知道吗?你别跟姐姐说那么多没有用的,分分钟警车开到你们家门口了。等着吧,你知道你们这是什么行为吗?怎么这么对一个小姑娘呢?”
小诺仍然穿着那条浓墨重彩的大红裙子,操着大嗓门在店门前对着电话连珠炮弹似的大骂起来,起初还能听到些许的回音,直到最后电话那头变成了忙音。小诺把电话一摔,气哄哄地拉起苏夏就往门外走。
“妹,跟姐报警去,让警察叔叔去抓了这帮坏蛋,姐给你出这口气!”
“报了警,那些警察也不会处罚虐猫贼的,还是算了。姐姐,我们是开店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我不是没事嘛!”
“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
小诺执意报了警,只不过用了夸张的手法,说苏夏遭遇了绑架和威胁,好不容易才从歹徒的手里逃出来。警官们看着苏夏手腕上的瘀青,如临大敌地询问了半天,在了解事情的经过之后得知起因是一只猫,好像才终于明白了。
最后警察便认为这事最多是民事纠纷,而且虐猫是不犯法的就草草收场,可怜的警察叔叔就在小诺的叫骂声中撤退了。苏夏看着小诺义愤填膺的样子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她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那个屋子里的场景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她的耳边一直回荡着那种细碎的微弱的叫声。
从她椅子的角度可以看到宠物店的猫柜,那些小猫曾经都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过心里话,可是最后却因为一个心理变态的人失去了生命。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生命不能够得到足够的意义,足够的权利,足够的爱来生存下来呢。苏夏不懂虐猫人的心理,但是那种久久萦绕在耳边声音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姐姐,我今天特别不舒服,我想回家可以吗,而且哥哥还等着我做饭!”
“你没事吧?叫你哥哥一起吧!”
“我哥哥只能吃我做的!”
“明天你的生日怎么过?”
“不知道呢。”
如果不是小诺提醒,苏夏几乎都已经忘了自己十六岁的生日就是明天了。
家里的一切都好像没什么两样,母亲对这一切都没有准备。现在看来,不仅榕城传统的花礼不能实现,恐怕母亲都已经忘记自己的生日了吧。苏夏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一路走回家,林子川说要把她送回家,可是苏夏坚决不肯。
一直到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苏夏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客厅上摆着速食面的盒子,屋子里阴冷得好像没有人一样。苏夏收拾好桌椅碗筷,看着哥哥在房间里似乎安然地睡着,她拖着自己的脚步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苏夏,十六岁的生日,只是一个看似重要的事罢了!
苏夏,你知道这个家现在有很多更重要的事吧!
苏夏抵着房门,回忆着刚刚为了救下小猫在那个屋子里发生的一幕,才终于哭出了声,就好像一只上过发条的木偶,此时才终于松懈下来。她抱着自己的腿,一种莫名的情绪渐渐地发酵了起来。苏夏一直摸着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发抖。苏夏蜷缩在被子里,耳边那些小猫的尖叫声弥漫在她的耳边,苏夏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尽量用体温让自己安心。
“没事的,苏夏!”
“没事的,苏夏!”
苏夏不知道对自己催眠似的把这句话说了多少遍才沉沉入梦,只觉得梦里好像真的有一个怀抱把她紧紧地抱着。她拼命地抬头却不能看清那个怀抱的面容,直到睡梦中传来一丝让人惊心动魄的尖叫。
苏夏猛地惊醒过来,光着脚板跑到哥哥的卧室。母亲捂着嘴在角落抽泣,哥哥坐在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面色苍白如纸。母亲转身走回卧室,利落地收拾好了包裹。120的急救车是在大概十分钟之后赶到的。医护人员把哥哥抬上担架,母亲和苏夏坐在120急救车上,这个时候苏夏才看到母亲的白色套装上也沾满了红色的血迹。
眼窝深陷的母亲颓然地捂着自己的额头,苏夏费力地用自己瘦弱的胳膊紧紧地抱着母亲。像是对她又像是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苏夏和叶婉仪同样需要这句话,从父母离婚,卖掉别墅搬进从前的房子,到今天哥哥的病几个月后再次恶化,她们太需要这句话了。一直到医院,哥哥被推进了手术室,
苏夏和母亲在走廊里等着,苏夏扒着门看着哥哥,透过淡蓝色的幕帘可以看到医生们正在用起搏器拯救哥哥的心脏,哥哥的样子看起来扭曲又恐怖。她有时候都不觉得这样是在拯救哥哥,因为拯救回来的哥哥,是那样的痛苦。
正在出神的时候苏夏感觉到被人抱抱了一下,原来是两兄妹的主任医师林医生。他带来了一个X光片。林医生放开苏夏后笑着摸摸她的头,和苏夏走进了医生的值班室。
“穿上这个!”
“这一次是骨髓提取术,还是白细胞抽取?”
“乖!”
苏夏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似乎对这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似的。母亲仍然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不知道面临着怎样重大的决定,苏夏挤出了一丝笑容。
“林叔叔,我没事的!”
“我们夏夏都这么大了,林叔叔已经抱不动了!”
对于苏夏来说,林医生是一个类似父亲的角色,几乎是从她出生开始,就在和林医生打交道。她见证了林医生从一个普通医生到一个主任医师的蜕变,她也由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变成了林医生再也抱不动的大女孩。
“今天感觉怎么样,听说你考上了榕城一中?”
“嗯!”
“我们夏夏真是太棒了!”
林医生的话在氧气面罩里渐渐地模糊起来,苏夏好像陷入了一场沉沉的梦,梦里榕花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那是苏夏心里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属于一个女孩的,完美的花礼。
9
“滴,滴,滴……”
苏夏皱着眉头睁开眼睛,整个走廊里传来幽暗的光,电子挂钟上显示的时间端端正正地指向10:37分。她坐起身来,蜷缩在被子里。
有片刻的时间,她几乎不能回忆起身边所处的究竟是什么地方。黑夜夸大了空气中寂寞的氛围,她在床上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盯着墙上的挂钟慢慢地指向11:00。
她突然想起来了,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哥哥的病恶化了;这里是医院,她现在正半躺在病房里,麻醉剂的副作用让她头脑发涨。苏夏静静地看着这个几乎等于她半个家的病房,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刚刚做的梦,那个梦里的场景美好到让她几乎忘记自己是身在医院。
原来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今天的这个时间就是她十六岁的生日了,而她的生日已经被时间之神偷走,变得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了。
苏夏在梦里梦到了自己的生日会场景,那是一场格外盛大的宴会。有老式的花酿,有漂亮的红毯。苏夏穿着小诺姐送的公主裙站在众人跟前,一步步走向在露天的会场中间放置的巨大的七层生日蛋糕。
整个会场放着苏夏最喜欢的歌,身边哥哥苏冬穿着烫绒的黑色西装,牵着她的手穿过众人走向会场中央的舞台上,而那里,母亲叶婉仪正在温柔地发言。
“今天,是我最爱的女儿,十六岁的生日……”
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美好,苏夏正缓步前行。可母亲的话突然开始变成模糊的老磁带,眼前的巨大蛋糕和白色舞台也变得模糊起来。苏夏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后特别疼,她悄悄地朝后摸了摸,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公主裙居然往外渗着红色的血。
整个画面好像变成了扭曲的照片,所有的宾客眼含笑意地看着她,那笑意让人觉得特别冰冷。终于姜蕊带着同学们开始哈哈大笑。苏夏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血依然在不停地流着,蜿蜒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
苏夏就是在这样的梦里醒来的,发现身边是医院里的陈设之后,苏夏惊魂未定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习惯性地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月光如水,倾泻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陪护的床上空荡荡的,哥哥在一堆冰冷的仪器中间沉沉地睡着。整个房间空荡地出奇,静得只能听见呼吸机均匀的声音。
哥哥怎么样了?
苏夏忍着疼痛,光着脚走下床,挪到哥哥的床边。她小时候常常做这样的事,从小伙伴们都说哥哥特别好看,就像是画里的人。苏夏忍不住轻轻地戳了戳哥哥的眉,哥哥的眉头皱了皱,可是没有醒。
眼前少年的眉眼在月光下被照得格外好看,看起来就像月圆的夜里某个佛祖座下误入凡间的比丘。苏夏侧耳一听,门外似乎有人在吵架,周围安静极了,她把一切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苏夏这个时候特别想抱抱谁,于是她钻进了哥哥的被窝里。
她仔仔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这一刻,她是一个偷听大人讲话的小孩。
门外的叶婉仪扶住走廊冰冷的台阶,手里握着一份详细的体检报告。林医生大口地喘着粗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这应该是林医生第一次和病患的家属进行如此强烈的争执,走廊里经过的护士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却没敢说一句话。叶婉仪的泪水噼里啪啦地掉在窗台上,发出丝丝轻若无闻的声响。林医生见过许多离别的场景,可是这一刻却让他觉得有些动容了,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自己的语气,想让自己的话尽量温柔一些,就像他无数次做的那样。
“我真的不建议苏夏进行捐献手术!”
“我要我的儿子活着,平安地活着!”
“可是苏夏已经不是最适合的器官捐献者……”
“我等也等了一个多月了,想也想了各种办法了,现在如果再没有合适的肾源冬冬就会死的!”
“苏夏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差,并且抗生药物的反应没有完全消除,如果进行捐献肾脏这样大的手术,万一出现问题,本来作为健康人的苏夏也可能有危险!”
“夏夏会愿意为哥哥牺牲的,她知道,哥哥得活着!”
叶婉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套装,上面的血迹仍然依稀可见,她的声音好像冷静极了,她就这样替苏夏做出了决定。门里面的苏夏屏住了呼吸,脑海中回荡着母亲似乎不掺杂丝毫情绪的话。
是啊,苏夏会愿意为哥哥牺牲的。
可这句话对他们来说似乎有着不同的意味。对于苏夏和母亲叶婉仪来说,这句话应该更像是一个选择。意味着母亲最后选择了哥哥,放弃了自己。这句话隐含的情绪就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苏夏的心脏,她开始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的出生是因为脐带血被称为拯救白血病的神药,她的成长就是一直和医院打交道。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就几乎成了医院的常客,这一次哥哥的肾脏出了问题,那么她就需要再提供一个肾脏。
一个肾脏苏夏舍不得吗?
苏夏偷偷地查过,依照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再捐献一个肾脏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长期的病床生活让她变成了半个医生。苏夏知道如果自己再捐献出一个肾脏,她可能再也不能剧烈运动了,她不能再加入啦啦队或者参加运动会,不能和自己喜欢的男生去爬山,伤心的时候不能喝酒,开心的时候也不能彻夜狂欢。这一次,这个选择有可能会拥有着伴随终身的伤痛,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这样想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是,难道其他人就不自私吗?
苏夏强忍住泪水,林医生还想说服苏夏的母亲改变主意,她知道林医生是为她心疼。最后,林医生把苏夏的病历资料整理好交到了叶婉仪的手里,里面详细地记载了苏夏可能在未来的生活中付出的代价。
“你好好考虑清楚,究竟要不要让苏夏捐这个肾?”
苏夏听到了林医生离开的脚步声,但是她听不见的是,林医生离开之后,叶婉仪坐在走廊里开始无声地悲哭。走廊里的风呼呼地吹着,几乎是一不留神的工夫,榕城的夏天就好像马上要溜走似的,夜晚的风吹得很凉。
苏夏坐在地上,背抵着门,感受着冷风从病号服灌进衣领。门外悄然无声,苏夏只等着母亲做出最后的决定。夜晚可真静,静到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知道门外的母亲没有动,她这样靠着门,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苏夏,苏夏!”
等到苏夏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点钟了。她朦朦胧胧中感觉到哥哥好像睁开了眼睛,于是她蹭到了哥哥的床边,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刚才的事告诉哥哥。苏冬坐直了身子,中途不知道碰到了哪一根管子,疼得苏冬一个皱眉。他咳了咳嗓子,宠溺地摸了摸苏夏的头发。
“夏夏,你怎么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睡不着!”
“哥哥有礼物送给你!”
苏冬神神秘秘地从床下掏出了一团东西。苏夏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个自制的小娃娃。那娃娃的样子可爱极了,整个娃娃是用输液管和器械软管编在一起的,一个用白蜡雕刻的小人脑袋扎在输液管的枕头上,看起来栩栩如生。苏冬用医院里的白枕巾给小娃娃做了衣服,手上的位置编成了翩翩起舞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穿着白色雪纺公主裙的小姑娘。
“我亲爱的小公主,生日快乐!”
“哥哥,我在梦里还梦到了呢!”
苏夏举着自己的小玩偶。就在这个时候,林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不知道叶婉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苏夏自己也搞不清楚。林医生和护士一边记录数据,一边把苏夏抱回了她自已的床铺上。苏夏手里握着哥哥送的玩偶,林医生似笑非笑地摸了摸她。
“怎么,睡不着?”
“好疼啊,能不能再多打点止痛!”
“止痛药我是没有,不过我有这个!”
林医生把手背到身后,本来想变魔术一样变出来的糖果因为技术不佳直接被林医生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被换药的护士捡起来放进了白色的床头抽屉。
“林医生,你技术好差!”
“我最近刚刚才开始学魔术!”
林医生窘迫的样子特别好笑,苏夏一下子又想到了林子川。林子川大概从林医生的身上继承了天生优秀的五官和骨子里的幽默感,用现在一个比较流行的词来说,大概就是蠢萌。苏夏一边笑一边看着林医生在病床边记录数据。
“我见到林子川了!”
“我知道,小川和你一个学校!”
“我们俩现在是好朋友!”
“那很好啊!”
林医生手中记录的笔一下都没停。林子川是他的孩子,可是他跟林子川相处的时间大概还不及跟这对兄妹的一半吧。算算这对兄妹已经成了整个科室医护人员最熟悉的病人。林子川和苏夏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孩子似乎是见证成年人苍老的最好的证明了吧。趁着林医生低头记录的时候,苏夏的胳膊就又缠了上来。
“止痛不能多打的!”
“就一点点嘛!”
林医生受不了苏夏的央求,只好嘱咐护士满足苏夏。苏夏抱住林医生的胳膊摇了起来,那活宝样子逗得苏冬笑得合不拢嘴,他几乎很少看见妹妹这样撒娇的样子。印象里的妹妹永远都是个安静坚强的女孩,这对兄妹的名字几乎是相反地预见了他们的性格。
妹妹几乎从来都不笑,哥哥的眼角常常挂着一抹笑意。就像是一个季节里的夏天和冬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特质。林医生记录好了数据就回了值班室。两兄妹在屋子里面不多时就又沉默了下来。
墙上那个红色的电子钟已经指向了11:52分,苏夏的十六岁生日看来就要这样过去了。
“哥哥,你说一个女生如果没有进行花礼,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像花儿一样开了?”
哥哥好像睡着了似的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苏夏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墙上的红色挂钟,一分钟,两分钟,直到最后时钟指向了12:00。苏夏把整个头都埋进了被子里,脑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林医生和母亲对话的场景。
苏夏会愿意做出牺牲的。
苏夏是妹妹,苏冬是哥哥,她在哥哥五岁时出生。苏夏几乎从记事开始,就笼罩在哥哥的光芒之下。在所有人的眼中,哥哥苏冬长相精致又漂亮,几乎见到所有人都彬彬有礼。苏夏几乎从不大声讲话,从前的成绩并不是很好,可是哥哥不同,哥哥苏冬就是那种上帝的宠儿,一下子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偏爱。
他能用五年的时间修完九年义务教育的课程;他能在病榻辗转的同时保持在高中名列前茅的成绩;他能玩转所有的乐器,尤其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钢琴弹奏。他继承了名家的书法精髓,母亲把哥哥的书法裱在了客厅,曾被人误以为是真迹。可是苏夏呢,曾经的苏夏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哥哥的危急关头拯救哥哥,大概就像是某种稀有而又珍贵的药材吧。
难怪所有人都喜欢哥哥,哥哥优秀又平易近人,就好像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光芒一样对每一个人报以和善的微笑,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
可是苏夏却没有朋友,她从前很不喜欢读哥哥的学校,只在哥哥的小学里读了一年就几乎是毅然决然地换了学校。在整个学校里,所有的老师甚至是同学,都会把她叫作苏冬的妹妹,偶尔会有一些高年级的学姐请自己吃冰激凌,言语间提到的也都是哥哥。苏夏早就坚定过一个想法,自己不想做哥哥的影子,要走到哥哥的前面去。
可是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即使苏夏努力追赶,却还是不能达到哥哥的高度。苏夏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并不完美的复制品。
如果哥哥没有得病就好了,这场关于白血病的浩劫其实就是一场噩梦,苏冬还是那种从小到大都完美得要命的人,一家人一定还是其乐融融的。爸爸肯定不会离开这个家,仍然为一家人勾画着美好的未来。
一家人也不必搬出豪华的别墅,母亲现在应该还是公司最重要的股东,哥哥现在应该已经在一所名牌大学学习。总而言之,整个家里应该过着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可是如果真的没有这个白血病,自己应该就没机会出生了吧?
10
苏夏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有些头疼,天光已经大亮,阳光星星点点地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她坐起身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窗外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好看。
苏夏觉得整个身体里都充满着生机似的,走下床,蹭到哥哥的病床前面,却发现哥哥仍然维持着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样子,他仍然沉沉地睡着。苏夏揉了揉眼睛,回想起了昨晚的一幕幕,那一切似乎都不是梦中的场景啊。
导管娃娃呢?自己睡着的时候应该已经把它放进抽屉了,她打开抽屉,可里面却空空如也。这下苏夏可着急了,那个导管娃娃是她十六岁生日收到的唯一的珍贵礼物了。
她光着脚板在病房里来回地翻找着,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被声音吵醒的苏冬蒙胧地睁开了眼睛,
“哥哥,哥哥!”
苏夏发现哥哥醒了,小心翼翼地摇晃着苏冬的胳膊,直到苏冬半梦半醒似的坐起身来,宠溺地揉了揉苏夏的脑袋,翻身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了一个用塑料导管和输液管编成的娃娃。
“这是平时在医院的时候搜集的,算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这个像公主一样的娃娃不是你昨天送给我的吗?”
“不是啊,我才准备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送你娃娃?”
苏冬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苏夏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昨天夜里的那一切真的是一个未卜先知的梦?她捏了捏手里的娃娃,分明就是昨天的那个。苏夏几乎被自己吓坏了,她反复回忆,昨天夜里的每一幕都还历历在目。
她度过了一个寒冷的晚上,把这个哥哥送给她让她视若珍宝的娃娃保存起来,一点点地盯着时钟走到了12点,心里遗憾十六岁生日就这样过去。
苏夏准备给妈妈打个电话,她光着脚走到柜子前面拿出了自己的电话,脚底冰冷的触感似乎带来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苏夏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蓝色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今天的日期是六月二十二号。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的画面:在她生日的前一天遇到了虐猫人,被林子川营救下来,还在心有余悸的时候哥哥的病情突然严重了;回到医院的时候就是模模糊糊的场景,她记得林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她记得母亲好像仍然抓紧每一个时刻决定着各种各样的工作,站在离苏夏远远的位子上看不到表情,她也记得记忆里屏幕上的六月二十二号,那个日期,似乎成了永久的定格。
但是现在,当她手里再次握着手机的时候,眼前却仍然还是这个日期,时间就好像为她停滞了一天似的。
她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记忆中的每一幕。她甚至觉得有点混乱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拿出了哥哥的手机,哥哥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六月二十二号。她拿出医院病房的座机,上面显示的时间还是六月二十二号。
“苏夏,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苏夏气喘吁吁地站在科室的门口,科室门口的电子日历同样也是六月二十二号。也许是剧烈的运动让她觉得有点晕了,觉得有片刻的恍惚。护士仍然推着仪器架在来来往往,周身仍旧是熟悉的病房,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一切都是这样的真实。
难道昨天的那一切是个梦吗?
难道时间真的为她停滞了一天吗?
这个时候苏夏甚至都觉得自己有点相信了,她一路上检查科室里的每一个护士的手机,甚至连平时最凶的护士长的电话也没放过,却没有丝毫的破绽。最后苏夏快步走向林医生的办公室。林医生刚刚换上白大褂,苏夏冲进来紧紧地抓住林医生,就好像抓住了一个关键证人,可是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对。
“林医生,你不是昨天夜班吗?”
“我今天早上才来的啊!”
“可是你不是昨天对我说的生日快乐吗?”
“傻孩子,你的生日不是今天吗?”
“我的生日是昨天啊!”
“怎么会呢,我可是记得是3月22号,是今天啊!”
林医生特意拿出了自己标注的手机备忘录,在今天的日期下面赫然写着苏夏的生日。苏夏觉得这种感觉怪怪的。她慢慢地站起身来,走进了卫生间,总感觉自己好像还在梦里似的。一连串的剧烈运动让她的身体有些发痛。
苏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镜子里的那个女孩。镜子里的那个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头发蓬乱,面容有点浮肿,眼窝深陷,看起来憔悴极了。她掐了掐自己的面颊,明显的痛感好像惊醒了她。这并不是在做梦,她在现实当中。
现在,她居然得到了一个重新度过自己十六岁的机会。
准备查房的林医生把苏夏送回病床上,术后的反应看来并没有预想的那样激烈,刚刚苏夏已经可以自由地走动,林医生宠溺地摸了摸苏夏的头发。
“今天虽然是你的十六岁生日,但是,你得等妈妈忙完才能离开医院哦!”
居然还可以离开医院,苏夏心里觉得高兴极了,看样子,应该是可以过一个完美的十六岁生日。
“哥哥知道十六岁的生日是个大日子,但是现在我们准备得不够充分,我们邀请谁好呢!”
“要邀请别人吗?”
“当然要了,给你的同学打电话吧!”
苏夏站在走廊里,想着该把邀请的电话打给谁呢。开始的时候苏夏还沉浸在欣喜当中,可电话每打上一个心情就暗上一分,等到放下手机,女孩的面容里已经没有了笑容。苏夏的同学们都有了新的生活,她初中时代的几个好姐妹结伴去了海南旅行,准备和大海一起度过十六岁的生日。班里有些成绩好的同学准备去省城读更好的中学,早早就去了补习班。这些看似官方的理由,在这一刻看来都像是个借口。苏夏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她在原来的学校里没有朋友。
只有林子川愿意顾及她的感受,还常常逗她开心,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一个时刻被催眠了,竟然会挨个给那些同学打电话。苏夏的心里觉得一阵懊恼,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的KTV。她趁着护士不注意溜到了一楼想要透透气。
不远处就是住院部。在这里,每天都有新的病人走进或者走出,他们也许得了感冒,也许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不治之症,但是时间对他们都是一样的。
苏夏看着一楼的大钟,上面显示着今天的真正日期——六月二十三号。那一瞬间苏夏感觉像是被愚弄了一般,是啊,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时光倒流这样的事呢?
苏夏几乎都要嘲笑自己了,她几乎已经相信了,可是眼前的事实告诉她,这只不过是林医生动用了自己科室内的“人工魔法”时间,想要弥补一个女孩的遗憾。科室里所有的时钟都被人工的往回转了一天。
这一切都为了苏夏能过一个完整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