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调带夫人出行，更是少见又少见。

司机老吴透过镜子小心地观察着身后的这一对男女，心里直犯嘀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少爷回心转意了？明明已经和原来的夫人离了婚，而且听说昨天夫人已死，谁知道这两人现在居然好好地坐在一起？

而一个多小时前，他还载着大少爷去欧小姐家……

这一切变得太快，老吴心里悄悄捏一把冷汗，今天自己在少爷面前，恐怕是说错话了。

车子悄然前行，安静得令人焦心。苏玫玫缓缓睁开眼，瞥了一下一旁的女子，轻声道：“一会儿见了妈，别丧着个脸。”

对方一愣，扯了扯临出门前苏玫玫特意让她换上的淡粉色套装，点了点头。

苏玫玫凝视着窗外，看着海城的高楼大厦。

作为海城首富，厉家是海城日报娱乐版块的常客。一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都被大小媒体盯着，更不用说年轻的总裁夫妇，常常是众人议论的焦点。

苏玫玫想起刚和厉惊云订婚的时候，海城日报用了头版头条来宣传报道，甚至连市电视台都派来记者现场报道，堪称本城最大的新闻。而他们的大婚，奢华之至，被媒体称为世纪大婚。

这些年，苏玫玫便一直活在聚光灯下。她本是普通小商人家庭的女儿，一直不习惯享受特权。刚刚怀孕那一阵，苏玫玫没有去家族私立医院做体检，反而去了公立医院检查。当天晚上便登上了本地的新闻热搜。

为此，厉惊云还跟她生过气，苏玫玫还被家里亲戚冷嘲热讽许久。

现在想来，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苏玫玫轻轻一笑，可不是上辈子么？

正想着，远处隐约有灯光忽闪。

现在还是白天，老吴警惕道：“少爷，有人偷拍。”

这辆车刚换的，还没来得及装防窥膜。

厉家眼下正卷入舆论的旋涡之中，不能再出一点问题。

厉家需要一个舆论的挡箭牌，而这个挡箭牌不在别处，就在眼前。

“不碍事。”苏玫玫道，“让他拍。”

身旁一直安静不作声的女子，闻言愕然地看了他一眼。

苏玫玫贴心地问她：“我记得你会晕车，现在会难受吗？”

她忙摇摇头，摆弄着手上的戒指。

若说苏玫玫此行完全没有私心，那也不可能。

苏玫玫不过是个普通女孩，也曾被捧得晕乎乎的，觉得自己飞上高枝，从此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结婚三年，他从未跟她一起踏入苏家大门一步。

没想到这个缺憾，今天居然意外补上了。

哪怕不为别人，苏玫玫也想让母亲过一个体面的生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少爷，苏家到了。”

苏玫玫一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苏大志早已乐颠颠地候在门外，正想伸手替苏玫玫开门，老吴已经抢先一步。

苏大志有点尴尬，两只手搓了搓，满脸堆笑地冲苏玫玫道：“妹夫，客人都到齐了，就差咱们了。”

苏玫玫抬头看了一眼簇新的别墅。

这是她用光了自己的积蓄给父母买的，如今父母和哥哥一家都住在这里。她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走吧，”苏玫玫往前行了一步，回过头，等着身后穿粉色套装的女子，“咱们见见爸妈。”

苏家张灯结彩，好似过年。一进屋，苏玫玫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酒气。

她微微皱起了眉。她向来闻不惯烟味，不过这对她的家人来说并不重要。

“玫玫回来啦。”坐在边上小桌的母亲颤巍巍地站起来。

苏玫玫下意识地想迎上去，却又强忍住。母亲径直走了过来，小心地拉起她的手：“阿云今天难得回来，我这生日，过得太有面子了。”

苏玫玫四下一看，全都是苏家的亲戚。其实大部分她都不认识。

苏玫玫只得尴尬一笑。

父亲站起来，给苏玫玫递了一支烟，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家女婿，厉氏集团的大少爷，厉惊云。”

苏玫玫有些难堪，苏父又拉着亲戚们一一跟她介绍，这是谁家的大表哥，那又是谁的大侄子。苏父叼着烟，很得意的样子。

算了，他就是喜欢出风头。

敷衍了一圈，总算可以坐下。苏玫玫看了看，忍不住问：“妈不坐主桌吗？”

虽然平时母亲也不上桌吃饭，但今天毕竟是她的生日。

苏玫玫话一出口，周围便安静了下来。苏父脸上还挂着尴尬的笑，苏玫玫看向旁边的矮桌，家中女眷和小孩都坐在那里。

“今天是妈的生日，她应该坐主桌。”苏玫玫看着这一桌的男人，“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众亲戚交头接耳，苏父的脸色难看起来。苏大志悄悄地贴近苏玫玫，小声道：“妹、妹夫啊，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这边就是这个习惯。女人嘛，哪有上桌的道理，以前都是在厨房支个桌子随便吃吃就行了。今天妈生日，所以才……”

苏玫玫笑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大哥，我问你，办一件事，出钱的人，有没有权利提点要求？”

苏大志不明所以：“有、当然有。”

“这就对了。”苏玫玫道，“我——玫玫之前拿了一百万，让你给妈置办酒席。”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

“他们家果然是有钱呐……”

“一百万？我就说，他家的车就大几十万，不差钱……”

苏玫玫将这些议论置若罔闻，继续问苏大志：“既然玫玫出了钱，我想问问你，她的意见你该不该听？”

苏大志豆大的汗珠顺着肥腻的胖脸往下滑：“该、该听的。那——妹妹的意思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在了一直沉默的女人身上。

苏玫玫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说实话，自从见了面，他们一直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老是有各种各样的电灯泡。

苏玫玫有心拉拢对方，可是却苦于没有机会，甚至连试探对方的时机都没有。

可是苏玫玫决定先释放一个信号。

一个想要合作的信号。

如果对方真是厉惊云的话，这无异于一步险棋，但苏玫玫不惧于冒险，她想现在就试一试。

一直沉默的女人蓦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没有一丝一毫慌乱。

只见她低声与母亲耳语了几句，稍稍理了理头发，款款站起。粉色的套裙很衬，甚至让她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临出门前，苏玫玫让家里的保姆帮她换了一身套裙，这是她前世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定制的，料子极好，颜色她也最喜欢。只不过厉惊云不爱这个颜色，做好之后，就一直放在衣柜里落灰，

苏玫玫注视着“自己”，看着她向众人礼貌地点了点头：“各位叔叔、伯伯，爸、妈、哥。”

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却是坚定的样子。

“惊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其实出钱办宴，也是惊云的提议。”她温柔地笑笑，“我知道我们家素来是不让女人上桌的，我也一直尊重这样的传统。不过，就像惊云方才说的，一则，今天是妈的生日，寿星坐在主座，于情于理，都不为过。”

“二则，惊云今天过来，这就不是普通家宴这么简单。”

众人一时间不知此话何意，面面相觑。

“厉家向来是媒体的焦点，惊云此次陪我回来，少不得有媒体关注。如果因为我们这一次家宴，引来一些不必要的争端，岂不是坏了美事？苏家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碰上这样的事情，自然也该慎重些。”

这话说得有些艺术。

苏玫玫暗想，倒是很有厉惊云以前那股腹黑的味儿。

话音已落，主桌上的男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仔细一想，这话说得又不无道理。

众亲戚们都不言不语，把决定权交给了苏父。

苏玫玫的父亲涨红了脸，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走向一旁的矮桌，冲苏玫玫的母亲道：“既然孩子们都这样说了……你也看到了。今天，你就坐主桌吧。”

又看了一眼母亲身旁的“女儿”，犹豫了一下，“今天你是贵客，又是厉家的大少奶奶，你也一起坐到主桌来。”

顿了顿，又冲众亲戚道：“今天破坏规矩了，实在是事出有因。诸位见谅。”

苏大志没料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着实超出他的想象。

他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个妹夫。人还是那个人，可是不知是哪里，发生了改变。至少……以前的妹夫，是绝对不会踏进他们这个家门的。

——可就算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苏大志想，要是像以前那样，他的事肯定就没戏了！

“大志，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妹妹挪位子！”父亲一声呵斥，让他瞬间清醒。

苏大志忙不迭地叫女佣摆碗布筷，吆五喝六，好像一家之长。

大家一阵忙乱，等女眷们入席坐定，苏家母亲的寿宴，这才正式开始了。

5

苏家的寿宴，开始得不同寻常，自然也不会平平淡淡收尾。

苏玫玫坐在主桌，看着仆俑送上来的一样样菜色，好看，名贵，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苏大志几乎把家里所有的亲戚都请来了，只是苏家人丁单薄，即便全员出动，也就满打满算坐了四五桌而已。

不过这也够了。

今天的酒是上好的干红，苏大志三两杯下肚，早已有了醉意。他坐在苏玫玫身边——那是他苦心争取来的位置——冲苏玫玫道：“妹夫，你和我妹还这么年轻，什么时候打算再要一个？”

苏玫玫看了他一眼，苏大志面色酡红，道：“哎，我们男人是无所谓，但是女人嘛……嘿嘿嘿嘿……你看潇潇冉冉，他妈妈生他们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而已。”

潇潇冉冉是苏大志的孩子，龙凤胎，现在幼儿园刚念完，准备念小学。

苏玫玫没有接话，苏大志又自作聪明，絮絮叨叨地：“哎，我知道，你们小年轻，想要多玩几年。还是说，你在外面……嘿嘿，我懂得，我懂！”

苏玫玫厌恶地看了苏大志一眼，哪怕是对厉惊云，他也是难掩猥琐神色。苏玫玫想，厉家瞧不起她家，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她家普通平庸。但凡她这个哥哥争气一点，也不至于沦落为他人的笑柄。

苏大志见对方并不理他，心里也有些不爽。但毕竟当着众亲戚的面，加上又有事相求，自己毕竟矮了一截，更不好拿大，只能忍气吞声。

一顿饭在众亲戚枯燥无聊的寒暄中结束。苏父将众人送走，回到屋内，苏玫玫漱过口，准备将准备好的寿礼送上。

苏母带着女儿和仆佣们开始收拾残局。

苏父拉着苏玫玫：“朋友送来上好的白茶，不嫌弃的话，一起喝一杯。”

苏大志也贴过来：“一起喝一杯。”

这其中怕是有事。

她太了解这其中的套路了，偏不坐下，只站在厅堂里，双手插兜：“岳父大人有什么事，不妨直接说吧。”

眼下厅堂内只有苏玫玫、苏父、苏大志三人。

苏大志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人影，有些尴尬地搓搓手。

“是这样，妹夫……”

苏父见他扭扭捏捏，三分钟崩不出一个屁，干脆替他说了：“大志现在相中了一个投资，朋友介绍的，利润很好，而且稳赚的。只不过起步资金有点高……”

苏玫玫替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所以，你们是想借点钱。”

苏大志的脸红了：“一家人，怎么能算借呢？这样吧，我这边已经凑了五百万，你再借我五百万，利润我们五五分成，怎么样？”

苏玫玫笑了：“那你还不如自己去投钱。拉上我们做什么？”

苏大志嘟哝：“谁叫人家起步就要一千万？”

一千万？

苏玫玫认定了这就是诈骗。高投入，高回报，还低风险，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再一看苏大志，人傻钱多，不骗他骗谁？

苏玫玫正想劝阻，忽听到一声“不能投！”转过头一看，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苏大志扭头，脸一下白了。

“我们男人聊天说事，你一个女的插什么嘴？”

穿粉色套裙的女人目光沉稳，款步上前：“大哥，苏家的事，向来是你做主。只是，五百万毕竟不是小事，有些话该说我还是得说。”

苏大志对妹夫客客气气，对妹妹却并不礼貌。只见他冷笑一声：“妹妹，你是嫁进豪门，眼界比我们这些乡下人开阔。你哥哥我没本事，好不容易想点赚钱的法子，让咱爸妈享享福。你若是瞧不起我，我也不要你的钱，我找别人去！”

苏玫玫在一旁听得直想笑。这倒是他一贯的做法。明明是自己贪财，还非要扯到父母上。凭他的能力，又能赚几个钱？不过是当个口头孝子罢了。

苏大志哪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争气？

若真有，还需要请他们来？

苏玫玫笑了一声，道：“大哥也未免太心急了。”说着径直坐下来，“坐，我们坐下聊。”

苏母正巧从厨房端了一碟洗好的樱桃，一家人在沙发上坐下了。

“你说的那个项目，有没有具体的资料。”苏玫玫拒绝了苏大志递过来的烟，开门见山道。

“有、有、当然有！”苏大志早有准备，不知从哪里摸出个袋子，从里面摸出一沓卷了角的文件，推到苏玫玫面前，“你看，这都是正规的……”

苏玫玫瞟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材料，翻了一翻。

这是一家叫瑞星的理财公司，据说即将上市。材料显示，它的数据非常之好，投资年化率达到百分四十。

苏玫玫眼皮一跳，百分四十？股神巴菲特都没这么牛。真是一个敢吹，一个敢信。

再一看具体内容，冠冕堂皇扯了一堆，全是虚话。别说苏玫玫上辈子在集团里历练过，对公司的运营、财务报表略知一二，就算是稍有常识的人，一眼也能看出这是个陷阱。

但陷阱捕获的从来不是谨慎之辈，而是贪婪无知之徒。

苏玫玫将材料往茶几上一撂。

“这里面的数据存疑，我会让秘书再帮我查一查，再做个风险评估。如果确实是个好项目，我肯定是会投的。”

苏大志一听急了，往他妹夫跟前凑了凑：“别、别呀，人家要得急，今天就得签字。肯定不会有问题！你这查来查去，反而……”

“反而什么？”苏玫玫冷声道，“让我投资，又不让我细查。大哥，你在着急什么？你在怕什么？”

苏大志一下噤声了。

苏父有些不高兴，却还是给苏玫玫倒了茶——当然，在他眼中，是给他女婿倒了茶——把苏母面前的水果盘往女婿面前推。

“你不能这样说你大哥。他虽然笨些，但毕竟心是好的。其实这五百万，我们找玫玫拿就行。只是今天你在，还是得过问一下你的意思。”

苏玫玫真是非常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