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归来兮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张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守在她旁边一个三四岁道童装扮的男童声音被惊醒,见她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立马跳了起来,噔噔噔地跑了出去,欣喜若狂地道:“师傅,她醒了,她醒了!!”

不消片刻男童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身后带了个身着青色道袍模样仙风道骨的慈祥老者。

男童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凑近她,伸手戳了戳她软软的面颊,歪头对老者道:“《云笈七签》云,谓人有三魂:一曰爽灵,二曰胎元,三曰幽精。有七魄,各有名目。第一魄名尸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阴,第四魄名吞贼,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秽,第七魄名臭肺。弟子将她捡回时师父便说她缺了二魂五魄,若是在七日时间内未能将她其余的二魂五魄召回,她便是魂飞魄散了,如今她醒来,是不是证明魂兮归位了?”

老者双指探向她印堂处,良久才点头道:“魂兮归来,既已醒,便是无碍了。”

老者与男童的声音渐远,她思绪有些恍惚,只记得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急救室里心跳检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随后她透明的身体飘出插满仪器管的身体,见到医生对病房外着急等待的父母摇头,还没来得及再看父母一眼,就不受控制地被自远方的呼唤吸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醒来时就有了眼前的景象。

后来她才知道,前世的她之所以存在缺陷,终日往返于医院间,是缺少了一魂二魄的缘故,待她死后魂魄离体,魂魄受到重阳真人的指引才跟这具婴儿身体中的魂魄融合,重生了。

她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重阳真人将她收之为徒,取重阳真人姓氏陆,名宿泱,意指水深广,气势宏大。

重阳真人就是青衣道袍老者,而那道童,则是她的师兄凌书清。

可能是为了弥补前世的缺陷,陆宿泱今世生得冰雪聪明,且在修道上有着极高的天赋,不过三岁便熟读经书,并且倒背如流,五岁开始修习符箓丹道和斋醮科仪等,六岁随重阳真人及师兄下山除妖驱鬼。

八岁那年九州各地妖魔鬼怪突发暴动,各大修行门派纷纷派弟子出去镇压,师兄凌书清在这场暴动中失去踪迹,师父重阳真人则在与鸠盘荼作战中以身受重伤的代价,才将这场暴动镇压下来。

时间如指间流沙,一晃眼陆宿泱便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变成二八芳华的少女。

天际最后一抹斜红沉入地平线,暮色降临。不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及脚步声,就着夜色望去,那是一支载着几百辆辆货物约三四百人的商队,行到一个平坦的空地处,队伍停了下来,队伍靠中处的车轿中传来黄莺般动听的声音,“袁管家,队伍行至何处了?”

唤做袁管家的男子中年模样,身穿丝麻交织的紫色衣衫,面色黝黑,一道长长的疤痕宛若蜈蚣般从额中到耳垂处盘旋而下,模样看着甚是凶煞,只见他朝车轿处拱手作揖,恭敬地道:“回小姐,此处是无稽山,还有五里便到上水村了。上水村地势蜿蜒曲折,若是赶路,丑时方能到。”

车帘被纤细的手挑起,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来,这张脸的主人不过二八芳华的年纪,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颦一笑间尽显娇态。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语气轻柔,声若黄莺般动听,“天色暗了,不必赶路,今晚便在此处扎营罢。”

“是。”袁管家吩咐下去,杂役们以及镖局的人纷纷点燃火把,在空地处扎营,并且开始生火煮饭。

少女提裙下轿,坐在火堆旁。火光将她明媚的脸照得通红,商队除了少许洗衣做饭的女杂役外其余大多是男子,衣着光鲜亮丽面貌出众的少女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格外显眼,是以时不时有眼光偷偷朝少女望去。

这少女便是陆宿泱。

七日前

上水村出了专吃妇女的鸡妖,陆宿泱赶到时远远地便闻到一股骚臭的马粪气味,进了村子便发现家家户户门前都涂了马粪,闭门不开。

本应是秋收的季节,农田里只有少数男人与孩童的身影,并未见妇人。

村民们见到身着青灰色道士装扮,生得过分年轻的陆宿泱时有一瞬间的迟疑,老村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陆宿泱年轻,问:“可是清平观陆道长?”

陆宿泱点头道:“是我。”

老村长抬头用灰蒙蒙的眼睛打量她,“不知陆道长可有信物?”

原来村里之前请过几个道士,但那些道士都是江湖骗子,收取钱财后装模作样地开了几场法事就走了,之后夜里还是会有妇女失踪,村民担心她也是骗子,所以才问她信物。

陆宿泱闻言取出了清平观的信物,老村长看了好几遍才确认她身份,恭恭敬敬地将她请到村长家大堂前,斟茶倒水。

陆宿泱十四岁就独自一人下山斩妖除魔,加上是重阳真人坐下的弟子,在这一片地区小有名气,所以并没有人因为她生得年轻而怀疑她能力。

村长家大堂前,村长枯瘦的双手握着粗糙的茶杯,满面愁容地道:“自从村子里出了鸡妖,便闹得人心惶惶的,那鸡妖专挑妇人下手,若是鸡妖叫了妇人的名字,妇人应答,那鸡妖便会将妇人拆吞入腹,尸骨无存。”

从村长将事情娓娓道来中得知,村子里出现鸡妖后一连三日已经有五个妇女死在鸡妖手中,其中有俩人还是孕妇,村民之所以将马粪涂在门上,完全是因为晚间村里的翠花被鸡妖叫了名字,在即将被鸡妖拆吞入腹的时候失足跌到马粪上,鸡妖见状吓得立马逃走,因此捡了一条命。

村民猜测鸡妖怕马粪,所以试着把马粪涂抹在门上,果不其然,一连几日鸡妖都未曾出现过,之后家家户户有妇女的门口都涂了马粪才躲过了一劫,只是鸡妖一日未除,人心就一日不安。

加上秋收,如果没能在下暴雨时抢收割麦子,村民们一年的辛劳全都白费了。且府还要收税,他们若是交不出麦子,官府定要怪罪的,村民们没有办法,听说清平观有斩妖除魔的道士,才不辞辛苦地跑到清平观求助。

“还请陆道长帮俺们把鸡妖收了啊吧!”村民们纷纷下跪,哭声一片,屋子里头的妇女探头抹泪,殷切地注视着她。陆宿泱将跟前的村民扶起,环顾四周,声音温和,让人心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各位父老乡亲尽管放心,贫道定将鸡妖收了,不再让它为祸四方。”

“俺们就谢谢道长了!”村民们满脸激动地磕头道谢。

当晚陆宿泱就在上水村村长家住了下来,只是连着两日那鸡妖都未曾出现过,直至得知有商队的消息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暮色渐深,虫鸣四起,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几颗繁星点缀,六七月的天极其闷热,夜风拂来,吹散一林子的燥热。

守夜的人抱着剑在一旁,靠在树干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其中一人跟同伴打招呼后便到林子里方便,刚方便没多久突然看到黑影在眼前一晃而过,脊背一凉,壮汉猛地转过头去,除了树影飘摇外空无一物,他心里没由来一阵发慌,他抖了抖,赶紧提上裤腰带往回走,直到看到同僚才安下心来。

“梁国夫人,梁国夫人。”寂静的夜里传来叫唤声,声音由远及近,守夜的人不知何时睡下的,除却车轿里边的人,无人能听到声音。

“梁国夫人。”车帘一角被无形的力量拉开,车轿里突然亮起光来,只见少女正襟危坐地坐在车轿上,好看的眉眼一弯,声音清脆:“你来了?”

那鸡妖在灯光下原形毕露,只见鸡妖满头白发,皮肤猩红,黄衣黑靴,相貌奇丑无比,它尖声叫道:“你不是梁国夫!”

“她确实不是梁国夫人。”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鸡妖身后,鸡妖毛发炸起,只见身着黑衣的青年逆着光缓步走来,鸡妖看到青年,瞳孔一缩,色厉内荏地道:“又是你这个臭道士!”

轿内的少女好奇地在黑衣青年和鸡妖身上来回巡视一遍,“你们认识?”

鸡妖目眼中杀气毕露,身影一闪,利爪朝少女颈部抓来,眼看着要将少女白皙纤弱的脖颈折断,不曾想少女伸出柔荑,轻飘飘地将鸡妖利爪拦下,竟是再也无法寸进半步。她眨了眨眼,神色颇有些俏皮,“你想要挟持我?打错算盘了哦。”

鸡妖面色一变,又是一声尖叫:“你们是一伙的?”

陆宿泱煞有其事地点头,“半路结识的,算是吧。”

鸡妖面色狰狞,左爪泛着幽冷的黑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陆宿泱袭去,陆宿泱松开抓着鸡妖爪子的柔荑,足尖轻点轿身,一跃而起,躲过了鸡妖的致命一击,而她身后的车轿则被未能幸免,被轰得四分五裂,就连离得近的几棵树木拦腰折断,这一击的威力可见一斑。

“卑鄙无耻仪表堂堂的臭道士,竟伙同他人暗算老子!老子要将你们剥肉抽皮,碎尸万段!”鸡妖见没能击中陆宿泱,招式陡然变换下,朝一旁的黑衣青年袭去。

“噗嗤。”陆宿泱闻言忍住不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只会贻害四方,没成想倒是喝过几滴墨水,成语用起来还挺顺溜的。”

“那是自然!“同黑衣青年过招时鸡妖不忘洋洋得意的回应,一个不察猩红的面颊被黑衣的剑尖划伤,伤口上的冒着一阵白烟,惹得鸡妖愤怒不已,连声尖叫:“啊啊啊!臭道士拿命来!!!”

鸡妖愤怒之下朝俩人发起攻击,一时间刀光剑影飞沙走石,二人一妖打得昏天暗地难舍难分,几百回合下来,俩人身上受了点轻伤,而鸡妖的爪子则被一剑斩落。

鸡妖吐了一口鲜血,起身立马就想遁逃,然而不知何时四周布上了阵法,鸡妖猝不及防撞上阵法结界,身子反弹回去,撞到一棵几人环抱的树上才停下。

鸡妖闷哼一声,痛苦地爬起,他扶着断臂看了一眼阻拦住它的阵法,面色极为难看,“你们为何执意要跟本大爷过意不去?”

陆宿泱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忍不住冷笑了声,“你残害无辜性命,居然有脸问我们为何跟你过不去,自然是,替天行道!”

一旁始终不语的黑衣青年长剑宛若灵蛇般朝鸡妖攻击而去,鸡妖再度被二人左右夹击。鸡妖道行虽浅,却因为食了妇女血肉的缘故妖力大涨,一时间二人竟奈何不得。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剪影刀光与符箓间,鸡妖节节败退,忽而剑光朝鸡妖肩膀劈来,削去一大块血肉,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鸡妖气急败坏道:“你们那些愚蠢的凡人食我族血肉,食我儿孙,我为何不能将他们食之?”

陆宿泱双手掐诀,一道符光朝鸡妖脑袋呼啸而去,鸡妖狼狈躲过,白发被符光触及,瞬间焦黑,她不紧不慢地道:“世间万物各有命数,你们诞生灵智,修炼成妖,本是上天怜你们不易赐予你们的一线生机,若是避世苦修便有机会得道飞升,即便无法飞升成仙下辈子亦可投胎成人,你们不该扰乱他人命数,犯下孽障。”

黑衣青年闻言神色有些诧异,周遭陷入异常昏睡的商队队伍被激烈的打斗声惊醒,纷纷朝这边聚集,三人斗法之处入目所及遍地狼藉,待得众人发现肤色赤红身着黄衣脚踏黑靴满头白发的怪人时,忍不出惊呼出声。

“陆姑娘我来帮你!”商队中性格冲动的年轻剑客反应过来,立马拔剑朝三人斗法之处跑去,欲要加入战斗。

“站住!”一声娇喝自商队中传来,袁管家动作迅速地将年轻剑客拦下。只见杂乱的商队自发开辟出小道,一个身着华贵衣裳头戴金钗的女子自小道中款款走出,袁管家朝女子拱手,“梁国夫人。”

原来这名女子才是鸡妖口中的梁国夫人。

年轻剑客一脸着急地看向战圈,“可是陆姑娘他们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