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为什么要买下那个女人,她是楼兰的王女,有朝一日如果知道了您的身份,会变成白眼狼的。”谢风尘贴身的侍卫叫霍评,此时十分担忧,在喧闹的街道上低声说道。
街道上叫卖声不绝,完全掩盖了两人的言谈。
谢风尘微微挑眉:“她暂时,还没有反叛我的本事。”
顿了顿继续道:“不管她如何成长,她杀不了我,复不了仇。”
谢风尘想,他不允许自己被人击败,尤其是一个孱弱的女人。
绕过喧嚣的街道,便渐渐离开了京城的繁荣之地,走到了城门口,过门而继续前行,经过一脉山岭,便到了恩保寺。
燕王萧令宣便在此处出家。
这涉及一桩古老的宫廷秘辛。先帝时期,和昭仪在某一日突然薨逝,次日年仅十岁的萧令宣被封为燕王,送入恩保寺修行。
如此急促,燕王甚至没有参与和昭仪的奠仪。外面众说风云,说得最多的就是燕王天生孤煞,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先帝命他于佛寺方可化解不详的命数。
萧令宣居住在寺中独僻的一家院子。院外一片疏密有致的竹林,如今是秋天,许多叶子都生了朴黄的色彩,只是风一吹过,依旧凌冽得像一把把小刀。
谢风尘就经过这一片竹林,踏入了院子。
如果有心之人仔细看,如今谢风尘脸上倨傲的深情依旧尽数消失。
他穿过院内的石凳石椅,挑开青帐,再缓缓地放下。房内很黑,用烛火堪堪照明。
谢风尘跪了下来:“主人,我回来了。”
原来,高座上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人,头发用银打造了简约的发冠束着,生就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难辨雌雄。如果说谢风尘是一把傲气的剑,此人就是执剑的剑客。
此时他的唇中泄出轻笑:“干得不错,楼兰……早就该覆灭了,可惜了,将这样大的国家送给了皇帝。”
萧令宣话锋忽又一转:“不过也没关系……他的皇位早晚得还给我,楼兰自是我的囊中之物。”
谢风尘依旧单膝跪地,无比虔诚。
很多年前,他只是路边的一个乞儿,每每被厉害的乞丐欺负,就算要到了饭也变不成自己的食物。在谢风尘饥寒交迫,奄奄一息时,一个身穿华服的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至此,谢风尘便成了萧令宣的爱宠、利剑,说一不二,无所不往。在及冠之年,更是成为了埋伏在皇帝身边光鲜亮丽的棋子。
谢风尘低着头:“楼兰一族根基深固,即使诛杀了皇室,依旧会有羽党的漏网之鱼,还需要一段时间。”
“斩草除根。”谢风尘声音沉稳,双手抱拳。
萧令宣笑道:“风尘,我相信你。”
“不过你也不用费太多心思,先让皇帝好好再领受一下楼兰的恶毒吧。”
萧令宣一步一步从高座上走了下来,走到了谢风尘身边,如同抚摸爱犬一般轻轻抚摸谢风尘的头发,然后站立着双手合十:“他一定要不得好死啊……”
谢风尘并不知晓萧令宣与他的皇兄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萧令宣不讲给他听,他也不会私自去探查。
听着萧令宣的话,他垂下眼睛,十分沉默,对于他而言,他是萧令宣的一把刀,刀不需要讲话。
“风尘。”萧令宣突然道。
“属下在。”谢风尘回应。
萧令宣站在帐前,面对皇宫的方向,停止了笑意,表情无悲无喜,看不出波澜:“我听闻,你收了一个新奴隶。”
谢风尘短暂地思考后道:“是。”
“那是谁?”
面对着萧令宣的背影,谢风尘说:“属下需要一个医女。”
“原来是这样……”
“好吧,进宫给皇帝复命吧。”
先给萧令宣复命,再给皇帝复命,作为皇帝的“忠将”,真讽刺。
“是。”谢风尘没有再犹豫停留,出了小院。
而他身后,萧令宣望着他的身影眼神变化莫测。
谢宅,燕真伫立在房门口发呆,这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三个房间,只是只有她的那间房住了人,院子内有一棵枫树,霜红的叶子飒飒而落。
除了燕真,一个人也没有。
实际上,谢风尘并没有在她身上耗费太多心思,也没有安排暗卫在暗中监视保护。
除了谢宅的大门燕真是不能自由进出的,其他燕真可以算作十分自由。
她刚刚沐了浴,用白玉钗挽了发,穿上了素净的裙裳,整个人气质出俗,只是相较于在楼兰时,身形消瘦了不少。
虽说没有人教导,燕真也不敢在谢风尘不在的时间里荒废度过,她害怕这个倨傲的将军嫌弃自己什么也不会,把自己赶出去,届时,自己流离失所,何以为家。
虽说,她已经没有家了。
燕真眼里的光暗了暗,身体倚靠着栏杆,她好像,快要失去活下去的力气了。复仇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以她一个人的力量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她在那一场战火中以身殉国,或许也不会和如今一样举目无亲,每日遭受自责惭愧、伤疤愈合的折磨。
她望向天空,蔚蓝如洗。
哗啦啦,突然有白鸽扇动翅膀极速飞来,飞到了燕真眼前,将一张纸条送到了燕真手中。
燕真疑惑之际,信鸽又扇扇翅膀飞走了。
她心中隐隐有种特殊的预感,颤抖着手打开了纸条。
纸张并不干净,是最劣等的民间纸,可以看出来寄信的人风尘仆仆、正在逃生:甄燕,我已经与楼兰存余的三百民众汇合,我已知你被谢风尘带入府中,今夜任意时辰我都在商市回春铺,只等与你相见,共谋复国大计。
落款:南越。
若越这个男人,燕真十分熟悉,她与他可以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越曾经对燕真表达过特殊的心意,当时燕真对他说:我只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并无非分之想。
他苦笑:原来是我一厢情愿,对你有了非分之想。
在此之后,若越便再也没和燕真见面了。
知情的人说,若越是在躲着燕真。
如今燕真看到这封信,想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最终从刀山火海中爬了出来,努力聚集着微薄的力量,试图以卵击石。
但即使如今力量薄弱,燕真也会同若越一起赌一把。
即使血本无归。
换句话说,他们几乎已经失去了一切。
燕真没有直接出谢宅,她打算去找一下这里的管家。
管家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到燕真时放下了手上的账本,示意小厮先去做自己的事,然后带笑走来:“怎么了,燕真姑娘。”
燕真是第一次撒谎,并不太熟练,但她逼迫自己抬起头,让眼神不再躲闪:“管家,我需要出趟府,购置一些需要的东西。”
“好,你等一下。”管家点点头,从腰间掏出了一枚玉佩。
“这是你出入府宅的凭证,可要收好了。”
燕真双手接过:“谢谢大哥。”
“不客气。”管家笑得很温和,却在燕真转门前突然开口道:“当真是购置寻常物件吗?”
燕真一怔。
“是……”
管家哈哈道:“好吧,不管是做什么,早些回来,最好不要等到将军回来了却没有看见你。”
燕真出府后,发觉背上的衣料已经浸透了汗。莫非自己的伪装十分拙劣,连管家都能一眼看穿。
今后,面对更为睿智的谢风尘,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京城的商市很热闹,说书先生的摊位前围满了人,酒楼上层坐满了客人,燕真不熟悉这儿的位置,之得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寻找。
终于她看到了回春铺,是一家药馆,牌匾上用洒脱的行书书写店名,找到了位置,燕真心里仍然没有松懈,如今她的局势如履薄冰,即使她对南越的字迹和说话风格了如指掌,但今日仍旧是冒险前来的,谢将军不知道自己身份,如果被他发现自己是楼兰的余孽,一定会杀了她向皇帝邀功。
当燕真准备走进回春铺的时候,不远处街头的一个女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女人神形憔悴,像极了前日的燕真,她粗衣破衫,怀里还抱了一个孩子。
孩子躲在女人怀中,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恐惧,不停哭啼着。
女人面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嚷嚷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臭婊子,不还钱还想白住,我看你有没有命享福!”
女人扑通跪了下来:“大人,求您网开一面,我家官人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会还你们钱的。”
“我们母子二人,无处可去啊!”
男人如同打量物件一样上下扫视女人,讥讽道:“你家官人早就不要你了,还在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