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满是我捡回福利院的。

我给他取名、给他喂饭、给他换衣。

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

他一撒娇,我便应;一生气,我便哄。

高考之前,我承诺实现他一个愿望。

他说他爱我。

我如他所愿,和他在一起。

我欣慰地看着阿满考入名校、找到父母、一路生花……

我以为。

我和他是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

可他一边冲我要生活费。

一边在我的超跑上,说我不过是一介文盲。

又老又丑,看见便提不起兴致。

手中的烟抖了抖。

我莫名地笑了。

阿满呀阿满。

看来你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

1

我看着手中的法拉利钥匙,不禁莞尔一笑。

阿满早些时候便跟我提过,他想要一辆跑车。

当时我早就准备了惊喜,打算送他一台法拉利当毕业礼物。

便故弄玄虚没答应,让他先开我的保时捷。

小伙子年纪轻,气性大。

连带着几个月都对我冷淡不少。

明明他小时候最黏我了。

我摩梭着钥匙,迫不及待地想。

阿满要是看到礼物。

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阿满,后天我去你学校看你。”

我拨通电话,含着笑意道。

阿满的声音不似从前,脱了几分稚气,带着清冽干爽,他有些许诧异。

“你工作那么忙,怎么突然要来看我。”

“姐姐没读多少书,你又要毕业了。

再忙。

姐姐也要挤时间,见证我们阿满最后的校园时光。”

话里多了几分惋惜。

我只读了小学和初中。

初中之后,我便去打工赚钱了。

捡到阿满那年,我六岁。

他被扔在茂密的草丛里等死。

阿满那时还不会说话走路,只会咿呀咿呀地乱叫。

福利院里,始终没有人愿意领养我和阿满。

收养人都愿意挑选年纪小的,带着亲。

我是福利院中最大的小朋友,自然没人愿意领养我。

阿满又小,长得有好看,也没人愿意领养。

每每有人抱着阿满说这孩子不错,还是个男孩,就领养他时。

院长便会尴尬开口,“这孩子脾气好,不哭也不闹,就是有先天性心脏病,您们看……”

那人便会讪讪放下,把阿满撂在原地。

说不急,再看看,再看看。

看着看着,福利院走了一批小孩,又来了批新的小孩。

阿满也长大了。

我知晓,我和阿满永远也不会被领养了。

阿满有一次心脏病发作时,没有钱,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阿满很懂事,不哭也不闹,只是问我:“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把泪水生生逼回去,笑着安慰道,“有姐姐在,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满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我跪着给院长妈妈磕头,说阿满善良又懂事,求她救救阿满,一定要救救阿满。

院长妈妈叹了口气:“晚晚,福利院在阿满身上花费太多了,还有很多小朋友要养。”

可大家都不救阿满,阿满会死的。

我紧紧攥着院长妈妈的手,止不住泪流哀求。

她看了我半响,终是松了口,“晚晚,这,是最后一次了。”

阿满的病随时可能复发。

我知道。

下一次,没有人愿意救阿满了。

我不可能放弃阿满。

没人愿意救。

我救。

我咬着牙放弃了不错的学业,在社会起早贪黑,摸爬滚打。

当时没有成年,只能干那些又脏又累工资又低的活。

克扣工资、压榨劳力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哪怕现在熬出了头。

我也格外怀念那段青葱的校园时光,遗憾自己没能进入大学。

2

“对了阿满,”我在电话里道,“叔叔阿姨说看中了市区的一套房子,打电话让我去交钱,我去实地看了看,户型好面积大,但是周边配套设施不完善,老人家买菜看病什么的都不太方便,而且溢价太严重,我劝了劝,但他们铁了心要买那套。”

阿满喜欢钢琴。

我便不留余力重金带他拜访名师,最终他成功考入帝都大学钢琴系。

我深谙音乐这行不仅得靠实力,还得靠吹捧营销。

我便投钱把阿满打造成全国最具潜力的钢琴家,自媒体坐拥数百万粉丝。

在吸引成千上万粉丝的同时,阿满的父母也随之找了上来。

阿满红着眼抱着我,说他原来不是没有人要的孤儿,他的爸爸妈妈很爱他。

真好。

我的阿满又多了俩个爱他的人。

这些年里,出于爱屋及乌。

但凡力所能及,我都会尽力满足阿满父母的要求,给予他们想要的物质支持。

可那套房,说得好听是养老房。

说得不好听,就是房地产商卖不出去,换了个噱头骗老年人钱的劣质房。

可二老却铁了心要买,还质问我是不是不在乎他们家阿满。

“姐姐,”电话那头不像小时候,叫起姐姐来奶声奶气,带着撒娇的甜味。长大后嗓音下沉,温柔缱绻,多了丝勾人的韵味。

“老人家就随他们怎么折腾吧,他们开心就好,反正他们不也是把你当亲闺女疼,说不定,那是我们的婚房呢……”

听了阿满略带挑逗的话,我笑起来,嗔道,“还婚房,哪个准新郎像你这样,十天半个月和新娘子置气,”或许是太过思念,我忍不住问,“这些天,想我了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

“想,怎么不想,”电话那头似乎颇具委屈,“姐姐一天只忙工作,我好心体谅姐姐,还被姐姐曲解成置气。过几天姐姐过来的时候,刚好有一场我的钢琴独奏,姐姐得好好看看我。”

我弯唇一笑:“好,姐姐好好看看你。”

……

挂了电话,我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

白天挣扎在商场的喧嚣中,看不出一丝寂寞,夜里一切安静下来,思念开始吞噬一切。

婚房……

阿满即将毕业,也快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我和阿满相识二十一年,相恋四年。

彼此知根知底,又俩情相悦。

我们不仅是亲人,更是恋人,爱人。

结婚是必然的。

就看阿满什么时候向我求婚了……

3

或许是没上过大学的原因。

我很爱和阿满一同走在校园里。

看操场肆意奔跑的足球少年,看为了早八被吸光了精气的学生,看图书馆眉头紧皱的考研人,笑得疯癫的考公人……

用当今学生流行的话怎么说来着。

奥。

今天天气真好,尸体都暖暖的,仿佛想起自己以前不是颠婆的日子。

就这样和阿满在校园里逛着,像一对普通的情侣,就让我感觉格外幸福。

阿满在学校名气大,认识他的人也多,熟人见了他身旁的我,拍着他的肩膀喜上眉梢,凑到身边问,“好小子,女朋友?”

“阿满,互相介绍一下吧。”

阿满的朋友,我也想多认识认识。

“这是和我同系的朋友,李天泽,”阿满复又转过头对李天泽说,“天泽,这是我的……姐姐,徐晚。”

姐姐?

我眉毛一挑,默不作声。

阿满这样做情有可原。

他的粉丝多数是被他光鲜亮丽的包装吸引,女友粉居多,要是他有女朋友的消息传出去,事业势必会受到影响。

商场沉浮这么久,这点气量我还是有的。

“你叫沈瑾彬,她叫徐晚,你俩不一个姓?”李天泽诧异道。

阿满言简意赅道:“没有血缘关系。”

阿满是我捡来的。

我捡到阿满那天,是满月。

月亮又圆又大,希望小小的人儿也会人生美满。

便取了满这个名,和我同院长妈妈姓徐。

叫徐满。

上了大学后,阿满有了名气,父母便找上门来,要他认祖归宗。

父亲姓沈,他便翻了七天七夜新华字典,千挑万选给自己改了个洋气名字。

叫沈瑾彬。

“我回教室练钢琴去了,”那李天泽招着手离开,走之前还笑着看了眼阿满,“我走了,阿满——哈哈哈。”

我看向阿满,他的脸因羞涩而爆红。

我笑了笑,不言而喻。

未入社会的人脸皮总是要薄些的。

餐厅里。

阿满解释道,他向同学介绍我是他姐姐是因为,他想等我们结婚了,向旁人介绍我是她的妻子。

“无妨。”我看着他略微羞红的脸蛋,拉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抬手抿了口咖啡,视线仍落在阿满身上:“马上要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国内发展还是出国进修。”

阿满来了兴致,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我打算出国进修一年,

钢琴系有一个保送名额,有点竞争力的对手就刚刚那个李天泽,李天泽钢琴实力虽比我略高一筹,但校外名气我比他大得多,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名额肯定是我的。”

不肖几时,薄粉攀上他的脖颈、耳垂也附上一层粉,他嗫嚅道,“等我留学回来,我,我就娶你!”

阿满留学一年,也就二十三岁。

我那时还不满二十九,穿上婚纱想必也是十分漂亮的。

想到我们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场景,我的脸上也忍不住荡漾出一个少女般娇羞的笑容,脸上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4

“姐姐,”阿满踌躇了会,还是说道,“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当着他人的面叫我阿满。”

我盯着他默不作声,记忆却飘向从前。

找到亲生父母后,阿满便急着要改名。

我问他,不喜欢徐满这个名字吗。

他敛下眉,隔了老久说,姐姐,他们都说这个名字好土,我也觉得。

虽能理解,但我还是难过了好一阵子。

学艺术的小孩家境一般都优渥,父母知书达理,名字自然也优雅些。

名字简单的,从小的自信和父母的宠爱让他们也从不羞耻于名字。

只有我的阿满,自卑而又敏感。

可是阿满啊。

徐满这个名字。

已经是我六岁那年,能想出对你最好的祝福了。

我心中明了。

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只在无旁人时叫他阿满。

俩人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聊着。

看着阿满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模样,我的嘴角也轻轻翘了起来。

要是知道,我买了他最喜欢的跑车当毕业礼物,他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时候该把阿满的毕业礼物送给他了。

我往包里掏着装着法拉利钥匙的礼盒,正欲开口时,对面手机铃声作响。

我想说的话于是梗在嘴边。

我瞥了眼,那是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

颇为稀奇,阿满一看便放下筷子。

说了句我接个电话,你先吃,便急匆匆地离开。

我笑着说好。

目送他离开视线后,我嘴角的弧度却略显僵硬。

或许是出于商场上拼杀出来的经验,或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

让我确信,这个电话不对劲,阿满不对劲。

如果说这个世界谁最了解阿满,这个人只会是我。

阿满从小同我一起长大,小时候他卷着衣角边我便知道他尿床;长大后他一张嘴我便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更亲密的事情我们都做过,打电话怎会避开?

只有一种可能。

不设置备注是因为我认识。

离开打电话是因为二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我的眸色微寒。

阿满……

你最好什么也没做。

“姐,我走之前你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阿满快步走来,拉开椅子坐下。

“没什么。”

我把本打算送出去的钥匙放回了包中,轻云淡地转移过话题。

闲聊着吃完了饭,阿满上了个厕所,手机就静静地躺在餐桌上。

聊天记录一定会有线索。

我盯了盯。拿起手机。

一直以来,他的密码都是我的生日。

我迅速地输入密码。

画面未解锁。

密码,不对。

5

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妙。

也许上一秒你们还在浓情蜜意、如胶似漆。

可下一刻,即便你拿不出任何的实质性证据,他的一个举动便能让你觉得感情变了质。

我约了徐可见面。

我事业有成之后,一直致力于资助贫困学生,徐可便是其中之一。

徐可的父母因车祸意外伤亡后,我便一直资助她。

她十分刻苦,也十分争气,靠着纯文化分考上了帝都大学,和阿满成为了同届校友。

和徐可稍寒暄后,我便直切主题:

“可儿,你在学校有看见阿满和其他女生走得比较近的吗?”

徐可很美,是恬静淡雅的那种美,此时此刻,她如瀑般的长发垂在胸前,正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着咖啡。

“姐姐,你其实是为了阿满才打算找我的吧……”

她戳穿我的目的,平淡的口吻略显失落。

徐可一直很敬重我,她父母伤亡后,对于我的救助一直心怀感激。

但我资助孩子不说一百,也有几十。

阿满是我从小带大的,对徐可的关心自然比不上从小带大的阿满。

“我是金融学院,阿满是艺术学院,俩个学院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平时碰都碰不到,我怎会知道呢……姐姐。”

我正想开口,徐可直接说道。

想来也是。

徐可失去双亲那阵子,和我们生活过一阵子,她的情绪很淡,但我还是能从细微的表情里读出:她不喜欢阿满。

她看着阿满就讨厌,她又怎么会关注到到阿满的相关信息呢?

“抱歉,可儿,是我病急乱投医了。”

如此,只能另找方法了。

很快,我便找到了机会。

阿满,不,应该说沈瑾彬个人钢琴独奏的那天。

化妆室里,他刚换好演出服准备化妆。

“瑾彬,我刚刚付钱的时候手机关机了,借你手机扫码付个钱。”

我在他面前强制开机,手机仍是黑屏。

“诺,你看,店家还在等我呢。”

镜中的沈瑾彬眼底晦暗,眼神复杂,令人捉摸不透,可转头看向我的时候,却和之前无异。

好似那一秒是人的错觉。

“姐姐,我陪你去。”他好似平常道。

旁边的工作人员提醒他快没时间了。

“好啦,”我装大度出声,“前几天不还说长大了不想和姐姐撒娇吗,姐姐去了马上回来,不会错过你演出的。”

上次他才说过,长大了,不想像小时候一样粘人,如今我拿他的话堵他,他也不好驳了自己的面子。

沈瑾彬无声地看着我,我亦看他。

俩边陷入僵持却汹涌的沉默。

“好。”

隔了几秒,他妥协般把手机递给我,“姐姐,之前手机被骗子盗刷了,改了密码,现在密码是200805,”他眨了眨眼,颇为俏皮,“姐姐知道什么日子吗?”

我怎会不知。

那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8月5日是高考出分数的那天。

2020年颇为不同,那年疫情,全民线上教学。

由于从来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模拟考试,对于高考,我和阿满都心里没底。

查分数的网站崩了好几次,我和阿满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回。

可看到成绩那一刻,一切都如重释负。

我知道,阿满和我的努力没有被辜负。

阿满的成绩能擦边上帝都大学钢琴系。

俩人喜极而泣,高兴得语无伦次。

阿满笑着冲我邀奖:“姐姐,你答应过我,实现我一个愿望。”

他笑起来很好看,梨涡深陷,眉梢舒展开来,点漆般的眸子像有亮光流动。

我摸了摸他那颗松软的头,看向他的眼神蕴着温和的笑意:

“说吧,想要什么,我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唔——”

话还没说完,嘴唇便被堵住。

纤细的腰肢抵在有力的臂弯,身子无声地贴合,两人的姿势仿佛亲密无间。

阿满。

亲了我。

6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被动地感受着温暖柔软的嘴唇,酥酥麻麻 ,像是羽毛浮动,带着淡淡的痒意。

笔记本上,是少年的捷报。

笔记本下,阿满将我扑到在床,剥离脱落。

我抵着手反抗,却在他的一句话后,手臂泄了力,主动环绕上他的脖颈。

他哑声道:“姐姐,我只要你。”

可如今。

那个曾经说只要我的少年,却利用我给他的丝线,将我囚入谎言的牢笼。

小卖部前,我快速翻动着阿满的社交、打车、购物、开房等软件。

无一例外,被他删了个干干净净。

就连前几日的通话记录都被清空了。

我吸了根烟,心理堵得难受。

可笑的是。

在此之前,我还在找一切可能的结果,试图推翻我的猜测。

或许是我错了呢?

或许是我错怪阿满了呢?

可他这把一切聊天记录都删了的举动,无疑不都是在销毁证据。

可谓心中有鬼,不打自招。

我的内心十分悲凉,心连着肉搅在一起的疼。

我用尽全心全意,爱了二十二年的男人。

五天前。

我和他打电话时,我还以为他是同我置气,信了他是真的体恤我,还因为他一句婚房而魂牵梦萦,幻想后生。

三天前。

他还红着脸蛋,犹如年少般,向我许诺,等他留学归来,他就娶我。

可今天。

他给了我重重的一个耳光,告诉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和付出都是笑话。

真是渣男不画饼,天生就会死。

音乐厅内。

我坐在前排,看着阿满身穿定制的白色西装,柔和的灯光洒落在他身上,像似披了一层神圣的披风。

底下的观众们都是享受陶醉的神情,数台摄像机在舞台底下全程直播。

他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琴键里跳跃,柔软的衣袖被旋律带动,精致的发丝在灯光下摇曳。

像一个英俊的白马王子。

却不像我的阿满。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不是吗?

我的阿满疼得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也不哭不闹;我的阿满哪怕放学回家,也要抢着帮我分担零件活;我的阿满是喜欢我,恨不得将我昭告天下的阿满。

眼前站在我面前的。

是连带父母无休止索取钱财的水蛭;是开着我的车出轨的渣男;是道德低下脚踏俩只船的沈瑾彬。

他早就变了。

他已经被名利,欲望,社会的评价迷瞎了双眼 ,不愿走那一条脚踏实地的路了。

回酒店前,我问阿满要了我的车钥匙。

这几天我在帝都有个商务要谈,自己开车出行方便些。

其实我完全可以不要。

准备送给阿满的法拉利已经托运到了帝都,我完全可以开那辆。

但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还有多少瞒着我的事情。

我开着从阿满那拿回来的车驶向酒店地下室,迟迟没有下去。

行车记录仪有录音功能,我静静地听着:

是车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你的姐姐来了,你不去陪她,反而要陪我?”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轻柔似甘泉,带着打趣的意味。

“别提她,”男人颇为厌恶,“她都快三十了,皮都松了,一点兴致都提不上来。”

“你现在的钱可都是她给的。”

“呵,”男人冷笑一声,口气十分不好,“读书少管得多,除了有钱就没有优点了,问她要辆超跑都不给,真够抠门的。”

……

7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伴随其中。

片刻,说话声渐消,闷哼声渐起。

空车传响,久经不绝。

阿满,徐可。

我闭上眼。

心头泛起绵密的酸涩,随即是尖锐的疼痛。

真好。

一次被最亲近的二人被刺。

靠在这辆车中,仿佛场景近在眼前。

我沉默地听着,直到烟头燃到我的指腹我才缓过神来。

我看了眼日期,正是我去找他的第一天。

手中的烟抖了抖。

我莫名地笑了。

阿满呀阿满。

看来你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

没时间耽溺于情爱,感情受伤了仍要努力工作。

第二天一早我便驱车去谈业务。

由于公司战略重心的转移,原来不对头的玄天科技反到成为了我司极力要拉拢的对象。

造化弄人。

就像我和阿满,曾经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亲人。

但不久后的将来,我终究要和他清算仇恨、分道扬镳。

“你的心不在这里。”

苏玄用球杆碰了碰球,瞄准了球洞,娴熟一挥,高尔夫球在洞口转悠了会儿,随后落在球洞里。

苏玄是苏天科技的总裁,丰神俊朗、仪表卓越,即便穿着运动套装,也散发着成熟稳健的气质。

到底还是被昨日的事情影响到了。

我开口致歉:“抱歉苏总,我给您赔罪,接下来不会了。”

我定了定神,拿出十二分精神,用力一挥,高尔夫球在空中挥舞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随后稳稳当当落在球洞里。

我冲苏玄挑了挑眉:“苏总,这下咱们可以谈合作了吧。”

“当然,”气势强大的男子将高尔夫球杆递给球童,步态从容走了过来,“想必我已经看到你的诚意了。”

苏玄不愧被金融圈人称为苏狐狸,重视利益、能说善辩。

按计划,我至少得咬下五个点的利润,可我最后使劲浑身解数,玄天科技也只让利三个点的利润。

签字盖章后,我如重释负。

要知道,以前是对家的时候,我没少从玄天科技嘴边抢肉,和苏玄那叫一个牙尖嘴利,争锋相对,俩个人相见,往往是火药味十足。

开始会面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自在,交谈过后,倒是实打实得赞叹和佩服。

能把玄天科技做到世界五百强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开始为什么心情不好?”苏玄随口问道。

他竟发现了?

我敛了敛眉,不答反问:“苏总,假如你最亲的人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处理?”

苏玄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的眼神非常冷漠,就像一座孤独的冰雕,寒冷彻骨。

“哈哈,”我不禁笑出声来,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赞赏道,“看来苏总和我是同道中人。”

亲人不是亲人,那便是敌人。

倘若阿满先和我分手再和徐可再一起,我都能微笑着祝福。

可他竟然选择脚踏俩只船,选择对省吃俭用养大他的人恶语相告、以德报怨,那就别怪我心狠。

我徐晚从来便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善男信女。

即使面对曾经深爱的人,我也有勇气狠心斩断一切。

我不仅要全身而退,我还要让他痛哭流涕、付出该有的代价。

8

我联系上了李天泽,承诺帮他联系业内顶尖钢琴大师,给足了他足够的利益,让他密切关注阿满的行程,并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将车还给了阿满,并告诉他公司业务繁忙,我不得不回去的消息。

“不能再多陪陪我吗?”

阿满颇为不舍,红着眼楚楚可怜挽留。

装得真像啊,我不禁腹诽。

当初真应该送他去学表演,一定是块好料子。

好一番拉扯后,阿满难过地送我进了机场。

在亲眼确认我离开后,不消几天,便带着徐可低调现身酒吧。

灯光恍惚,音乐嘈杂。

空气弥漫着醉人的微醺感,霓虹错落的光线切割着众人的视线,酒瓶在小哥的手里乖顺地游动着,上下弹跳,显得温顺而矫情。

相较于舞池中喧闹,卡座上倒显得格外安静,徐可穿着小吊带倚靠在阿满身上,显得慵懒而又倦怠。

“Ladies and gentlemen,接下来是我们的赢礼品送佳人的环节!礼品是,噔噔噔噔——一大束朱丽叶玫瑰!”

是酒吧一贯有之的互动环节,主持人颇富激情地说道。

“朱丽叶玫瑰可是常年被评为最受喜爱的玫瑰第一名,接下来让我们看看是哪位绅士能有机会赢下这束玫瑰呢?”

舞台上绚丽的灯光活力四射,在各处落下投影,随着颇富激情的音乐落尾,这些灯光最终集结在卡台上清俊的少年身上。

大屏上赫然出现阿满清俊的面容。

他含情脉脉着徐可,用口型无声得说等我,后者心领神会,莞尔一笑。

美男靓女,才子佳人,更是将全场的气氛推上高潮。

阿满自信走向舞台,选择了最擅长的钢琴展示。

“我要把这首《Ready for love》,献给我心爱的女孩。”他眼神拉丝地望着徐可的方向。

与其说,这是献给全场的礼物,不如说是向徐可的求爱曲。

缠绵婉转的琴声从阿满指下倾斜而出,神妙的旋律回响在全场的上空,穿透人的耳膜,直击人的心处。

曲毕,阿满挥手行了个绅士礼。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完美的演出!

底下的观众尤为给力,爆呵鼓掌。

“很好,这位先生的才艺毫无疑问能赢得这束玫瑰,只是,想要拿到这束玫瑰,我们还需要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就是——”

“真爱之吻!”

徐可略显惊讶的脸蛋出现在酒吧大屏上,随着主持人的一句“有请我们今天的女主角上台”,她被热心的人群推上了舞台。

灯光柔和,气氛高昂。

阿满和徐可深情对视着,在底下人群疯狂的呐喊中,阿满上前一步,掌住徐可的后脑勺,偏头吻了过去。

9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极为缠绵的吻。

吻到我站在正下面几分钟,他们还没有发现我。

哇哦。

好霸总哦。

我静静看着台上吻得难舍难分的二人,率先鼓起了掌。

星点的掌声带动全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吻毕,阿满缱绻的眼神离开徐可的嘴唇。

十分餍足的他这才朝台下施舍一个眼神。

等的就是他转头。

我想尽了这辈子所有伤心的事,正当阿满转过头来时,恰好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我眼中滑落。

我和阿满俩俩相对。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和我对视的那一刻,阿满瞳孔猛缩,盛满爱意的眸中瞬间泛起一丝惊慌失措。

周遭的群众还在热闹地叫着再亲一个,再亲一个。

可他却置若罔闻,仓促推开徐可,惊慌失措地追了下来,唯恐我跑了。

可我又岂能在原地?

我好似遭受到了重大的折磨,面如死灰,不可置信地夺门而出。

我脚步虚浮,在出门的最后一秒,还作势用手腕抹了把眼泪。

确保在他眼里,我早已悲痛欲绝。

出门后,我装模做样跑了几步,被他追了上来,攥住手腕。

“姐,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阿满面色苍白,浑身僵硬,只有指节颤抖着握住我的手腕。

好似失去我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够了,”我甩开他的手,哭着质问道。“不是这样是哪样?难道你们在舞台上是在做人工呼吸吗?非要我看到你们脱光了躺在床上才算出轨吗!”

“阿满,你知道吗?”我哽咽出声。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浸出大片水渍,我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你说你喜欢法拉利,我便筹谋了半个月去预定,”我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在他眼前,“我在酒吧前看到你停的车,便想着进来找你,把这个惊喜送给你。”

“没想到,你倒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沈瑾彬,我告诉你!我们玩完了!”

话毕,我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趁他没反应过来后,快步乘车扬长而去。

后视镜里,阿满仍滞在原地,悲伤寂寥。

徐可出来后,牵起了他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徐可也不惯着他,踩着高跟鞋便扬长而去。

昏黄灯光把阿满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落寞又孤独。

我冷漠着看着这一切。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放心,这还是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