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今年的冬天,梅花依旧傲立枝梢,大雪盖地,和去年一样的冷。
李姝菀每日往返在学堂与将军府之间,不知不觉,日子似水流去,又到了一年除夕。
学堂放假后,李姝菀和杨惊春常书信往来。除夕一早,李姝菀又收到杨惊春托人送来的信。
她坐在桌前,展信一看,原是杨惊春邀她今晚去逛除夕夜市。
“……晚上可好玩了!舞狮驯兽、烟火炮竹,去年还有歌姬游船献曲……”
杨惊春像是怕她不肯来,半张纸里写满了趣味儿,李姝菀逐字读过,仿佛见了杨惊春兴奋落笔书信时的模样。
信最后写着:“莞菀,若愿同游,请快快回信,我夜里驾车来接你。”
信末画了一只小人甩鞭驾车的小画,很是可爱。
李姝菀浅浅勾起嘴角,可忽而她又收了笑意,透过窗户,有些忐忑地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
狸奴见她呆坐着不动,缓步走过来,跳上她的膝盖,用脑袋顶着她的肚子,轻轻“喵”了一声。
李姝菀放下信,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小声问它:“百岁,你觉得哥哥会同意我出门吗?”
除夕夜市万人空巷,鱼龙混杂,虽有金吾卫巡街,可也并非绝对安全。
李奉渊不许她夜里出府,李姝菀若今晚想出去,需征得李奉渊的同意。
李姝菀想了想,将杨惊春送来的信压在砚下,穿上斗篷,揣着袖炉往李奉渊的书房去了。
柳素和桃青围着炉子在做冬袖,看见李姝菀往门外去,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问道:“小姐要出门吗?”
李姝菀系紧了斗篷,道:“我去书房同哥哥说事,一会儿就回。不必跟着我。”
东厢到书房就几步路的距离,柳素和桃青坐了回去,应道:“好。”
书房里炉火烧得暖,窗户关着,开了小半扇门透风。
李姝菀站在门口,没贸然进去,站在门外抬手敲了敲门框,喊道:“哥哥。”
冷风肆意朝着书房里灌,门后应该有东西挡着,风吹不动。李姝菀不比门板,才出门片刻,便被雪风冻得打了个激灵。
她戴上斗篷的帽子,站了会儿,没听见书房里有声音传出来。
李姝菀又抬手敲了敲门,稍微提高了声音:“哥哥,是我,我能进来吗?”
可还是没听见回答。
莫不是不在?李姝菀心生疑惑。
可李奉渊素来用功,这个时辰不是在书房,还能是在哪呢?
正这时,身后忽然响起细微的踏雪声,李姝菀转过身,瞧见李奉渊正穿过雪幕从院外回来。
大雪如柳絮,徐徐飘落在他身上。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外裳,化开的雪打湿了衣裳,肩头洇开了一片水色,看一眼都觉得冷。
他一向忍得冻,也一向不爱撑伞避雪,李姝菀微蹙了下眉,取了靠在书房墙边的伞,淋着雪朝他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才撑开,油纸伞高高举起,如一片游来的低云挡在了李奉渊头顶。
近一年的时间,兄妹两都长高了一些。可少年长势猛如春竹,冲得快,李姝菀一只手拿着袖炉,单手举伞罩着他很是吃力。
窄厚的衣袖顺着她的手臂自然往下滑去,露出一小段纤细的手腕,有点抖,不知道是因承不住伞的重量还是冻的。
手抖,伞也抖。李奉渊从她手里抽出伞,稳稳撑在了二人头上。
他道:“几步路,何必跑过来,能受多少雪。”
李姝菀没有吭声,估计下次见着他淋雪,还是会跑过来为他撑一把伞。
自李奉渊把李姝菀的狸奴从学堂带回来府中,兄妹两的关系渐渐有所缓和。
但坚冰难除,隔阂难消,这微乎其微的变化很不明显,只有从李奉渊说话时不比从前冷硬的语气中能窥见一二。
李奉渊抬腿往西厢走,李姝菀也小跑着跟上去。
她动了动鼻子,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烧纸味,意识到他是去了祠堂。
她记得她来府里的第一日,李奉渊便是在祠堂跪拜洛风鸢。
李姝菀想着,微微偏头偷偷看他,却并没见他脸上有多悲戚的神色。
又或者,悲伤与内敛本就是他的底色。
李奉渊察觉到她的目光,垂眸望了她一眼,问道:“找我有事?”
李姝菀点点头,可忽然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正难过,她总不好闹着要夜里同杨惊春去外面玩。
她察觉到他身上散出的凉意,将手里的袖炉递给他,李奉渊道:“不用,自己拿着。”
李姝菀于是又收了回来,掌心紧紧捂着,将小小一只圆鼓鼓的滚来转去在手里烤。
白雪落在伞面,化成水滴下来,掉入脚边的雪地里。
李奉渊忽然想起什么,开口同李姝菀淡淡道:“父亲今年不回来。”
李姝菀点头,轻声细语地道:“宋叔和我说过了。”
她语气平静而柔和,似乎并不很在意李瑛回来与否。
李奉渊在她这么大的时候,每到过年听见别人家欢声笑语,压抑已久的思念便爆发而出,想病死的娘,想活着却一年到头都见不着的爹。
此刻李姝菀如此冷静,李奉渊稍有些意外,他问李姝菀:“他不回来,你不觉孤独吗?”
李姝菀看着脚下的路,缓缓摇了摇头,柔声道:“有你啊。”
李奉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步伐短暂地顿了一瞬。
李姝菀并没有察觉,她问李奉渊:“哥哥呢?爹爹不回来,哥哥会觉得孤独吗?”
她戴着帽子,一圈柔软的白绒围着她的脸,脸颊被雪风吹得有点红,琉璃般的眼珠里映着天地间白茫茫的雪景,看人时透着星月般的亮色。
李奉渊看着李姝菀眼里的自己,沉默片刻,缓缓道:“不知道。”
李姝菀听他这么说,有些为他难过,可片刻后,又听见李奉渊平静开了口:“或许今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