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归巢,伤兽回穴。往日神采奕奕的狸奴受了伤,拖着虚弱的身体一瘸一拐地钻过草木贴行墙角,朝着李姝菀上课的讲堂而去。
春日正暖,先生低缓的嗓音催得树上鸟也昏昏欲睡。从前伴它入梦的声音此刻却让狸奴心生警惕。
它屈身躲在讲堂门口正对的草木从中,舔舐着腹部鲜血淋漓的伤口,时而抬头看一眼讲堂里坐着的学生。
待看见那最后一方坐着的李姝菀后,略微放松了低垂的尾巴,趴在草木根下的黄泥上,静静地等待着。
春日草木疯长,足够掩盖它的身影。过了许久,待到它快睡着,忽而一串摇铃声响,昏昏欲睡的狸奴睁开眼,看见学生们背着书袋从门口鱼涌而出。
它没有跳出来,而是压低了耳朵,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盯着学生们。
没有人看见路旁微微摇晃的草叶尖,也没有人发现地上浅淡的血迹。
它静静地看着每一个从讲堂出来的学生的脸,直到瞳孔中映现出那熟悉的身影,这才低低叫了一声。
声音虚弱,瞬间便被微弱的春风吹散了。
李姝菀和杨惊春正聊先生留下的课业,并没听见从草丛中传出来的细微声响。
可忽然间,李姝菀却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身看了一眼。
杨惊春也跟着回头看。两人下课后习惯走在最末,身后空空荡荡,只听逢春的老树在风中哗哗作响。
杨惊春问:“怎么了莞菀?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李姝菀摇摇头,她握着肩上的书袋带,转身和杨惊春并肩往前走:“我好像听见了狸奴的叫声。”
杨惊春没看见猫儿,便道:“许是你听错了。”
李姝菀摸了摸书袋里用油纸包着的小肉干,有些失落:“它今日都没来找我,可惜我还特意为它准备的小肉干,明日怕是都馊了,吃不得了。”
草丛里,狸奴看见李姝菀的背影越走越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跳出来拦住她,可却才走了两步,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它看着李姝菀,张开被血染红的嘴又叫了一声:“喵——”
只是声音依旧细弱,仍没传入李姝菀的耳朵。
柳素和杨惊春的侍女侯在讲堂外,二人看见李姝菀和杨惊春,迎上来接过她们的书袋。
柳素看李姝菀的书袋明显鼓起一小包,问道:“小姐今日的肉干怎么还在,狸奴不吃吗?”
李姝菀遗憾道:“它不知道去哪儿玩了,今日并没有来找我。”
柳素看着狸奴长大,最清楚它多粘李姝菀,有些奇怪地道了一句:“往日都来,今日怎么没来?”
李姝菀缓缓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可听柳素这么说,她又有些不放心,忽然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同杨惊春道:“惊春,你先回去吧,我将肉干带给它去。”
狸奴住在学堂一间空置已久的房屋里,一日三餐有人专门照顾,杨修禅还让人像模像样给它搭了一张小榻,说不定它正窝在榻上打盹儿呢。
杨惊春也想李姝菀一起去,她的侍女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声细语道:“小姐,夫人还等着您回去一起用膳呢。”
杨惊春之好打消念头,叹了口气:“那莞菀你去吧,明日见。”
“明日见。”
二人道过别,李姝菀和柳素一同往狸奴的住处去。李姝菀以往来过这里两次,熟门熟路,只可惜今日去并没见着狸奴。
她进门后找了一圈,没看见它,只好将肉干撕碎了放在它的小食碗中,便和柳素离开了。
然而出门后行出不远,李姝菀竟在路上撞见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姜闻廷和他的小厮。
二人脚步匆忙,时不时朝四周打望,似怕被人看见。
李姝菀看着二人慌慌张张的背影,又想起不见狸奴的身影,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安感,出声唤他:“姜公子。”
姜闻廷听见李姝菀的声音,回过头,见了鬼似的看着她。
他故意躲了许久,便是想等学生放了学再出来,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李姝菀。他结结巴巴道:“你怎么、怎么还在学堂?”
李姝菀没有回答,而是问他:“你可有看见学堂的猫儿?”
她说着,迈步朝他走去。姜闻廷将染血的袖子藏在身后,如遇猛虎连连后退几步:“不、不清楚。”
说罢竟是心虚地拔腿跑了。
那小厮看了看自家少爷,心有戚戚地冲着李姝菀行了个礼,嘴皮子一动似想说些什么,不过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追着他的少爷去了。
李姝菀抚上发慌的胸口,不安道:“柳素姐姐,我有些害怕,狸奴会不会出事了。”
柳素知道她和姜闻廷之间生出些龃龉,也知姜闻廷的小厮今日替他告了假,二人应当回了家才是。
她心头亦隐隐有些不安,可嘴上还是安慰道:“小姐别急,狸奴应当是贪玩躲起来了,奴婢陪您找找。”
园中柏树皮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过,深浅不一的苍枯沟壑中,隐隐可见浓黑难消的血色。
李姝菀和柳素走了半个学堂,在墙角发现了几只带血的梅花脚印。
二人心头一颤,顺着地上若隐若现的血迹,最终竟是在李姝菀讲堂外的草丛里发现了寻觅已久的身影。
毛发剪得杂乱的狸奴奄奄一息地蜷在草地中,雪白的腹部几乎已经被血染透,两条可怖的伤口看着人心惊。它后侧一条腿无力地蜷着,似折了。
李姝菀拨开草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眨了眨眼,眼眶瞬间便被泪染湿了。
柳素看着猫儿,亦捂住了嘴:“怎会这样?”
李姝菀见着不该在学堂的姜闻廷时,便想过他或是对狸奴做了什么,可也没想到狸奴会被伤成这般。
她双手发颤地将狸奴从草地中抱起来,忘乎了该有的仪态,拔腿便朝着大门跑。
柳素忙追上去:“小姐慢些,别摔着了!”
迎面的风吹起李姝菀额前的头发,露出湿红的眼睛。她半步没停,声音哽咽:“郎中,柳素姐姐,需得找个郎中瞧瞧。”
她说着,抿着唇,含着泪,眼泪川了线似的往下落,哭得要多难过有多难过,颤声道了一句:“怎么办?柳素姐姐,它摸着好凉。”
柳素见李姝菀哭成这样也慌了神,背上李姝菀的书袋,劝道:“好,好,小姐莫急,咱们这就去就近的医馆。”
她朝李姝菀伸出手:“小姐将狸奴给我吧,奴婢抱着它跑得快些。”
李姝菀小心翼翼将猫给她,哭得脸都花了,却不忘叮嘱:“它后肢似是断了,柳素姐姐你别压着它的腿。”
“奴婢省得。”柳素应到。
她拖着狸奴的腹部,摸到它微弱的心跳时,心头又是一惊。
在她看来,这猫儿再紧要也不过一只畜生,死了固然可惜,但再去外头聘一只回来便行了。
可柳素看着李姝菀伤心的模样,却觉得这猫像是她在望京最为牵绊的存在,或许比起李奉渊还要紧要几分。
柳素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一刻不敢耽搁,跑出学堂,让刘二骑了刘大的马,抱着狸奴快马送去了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