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爷景升

“你站住!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要是打不死你,我跟你姓!你给我站住!”

“本来就是一个姓!嘿嘿,打不着,气得嚎。”

“逆子啊!逆子!我刘锡同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畜牲!”

刘老爷又在教训儿子了。以前几乎天天打,后来隔天打,再后来每个月打三五次。这两年孩子长大了,刘老爷也打不动了,也就不再打了,可今天不知为何又大发雷霆。

“你这辈子干了那么多坏事,我这是去给你积德!”刘少爷看着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颤抖的刘老爷,一边跳着脚,一边大声嚷着。

刘老爷愈发激动倒也还能理解,可这次刘少爷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以往只要看到刘老爷抄起棍子,他便会立刻溜到外面躲上两天,然而这次,他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躲避,反而绕着院子与刘老爷对峙起来。

“逆子,逆子,你等着,看我怎么打死你!”

“打死我?你以为我怕你吗?想打我你也得能追上我再说,你倒是追啊!”

“我……我……”

“我什么我,说个话都费劲!你先喘口气,别一口气上不来再嗝屁了。”

“我打死你!”

“行了,别嚷嚷了,丢不丢人。”

“……”

今天的“亲子活动”就这样在一片混乱中以刘老爷无力地躺在地上、颤抖着手掐自己人中而仓促收场。家里的下人显然对这样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他们熟练且迅速地将刘老爷抬去了后宅。

少爷名为刘景升,“景”乃景仰之“景”,“升”为升官发财之“升”。今年十六岁,过些日子便十七了。这刘少爷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身高一米八,因常年练武,身材挺拔如松,肌肉紧实有力。

他爹刘老爷对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期许便是让他当官,而后一路高升,为家族光宗耀祖。然而,这刘少爷却好似上天特意派来惩罚刘老爷的一般,与刘老爷的期许可谓是一点都不沾边。

别人家的孩子不是知书达理,就是聪慧过人,只有刘老爷的儿子,这些年来被人夸赞的唯有长得结实健壮。

背地里,县里的百姓皆称呼刘景升为“活土匪”。在当地,“活土匪”这个词大致是用来形容一个人并非真正的土匪,却干着土匪所干之事,绝非什么好词。

也不能怪县里的百姓称他为“活土匪”,他行事向来乖张不羁,带着一股匪气。平日里走在街道上,那大摇大摆的模样,仿佛这整个县城都是他的地盘。哪家若是惹到了他,那可就倒了大霉,他必定会气势汹汹地打上门去讨个说法,不管有理没理,都要争得上风。

可他却也有着自己的一套准则,偶尔也会向他人伸出援手,让人对他又恨又无奈。

刘少爷自小就对武术痴迷不已,每日天未亮便起身扎马步、练拳术,风雨无阻。家中庭院时常可见他挥汗如雨的身影,其一招一式皆充满力量。

刘老爷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孩子一时兴起,以为过些时日便会淡去。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刘少爷对武术的痴迷不但未曾减退,反而愈发强烈。

看着儿子整日要么在练武场挥洒汗水,要么外出寻访高手,刘老爷心中渐渐涌起担忧之情。他多次找刘少爷谈话,试图劝其将心思多放在读书习文之上,将来也好谋个一官半职,以光宗耀祖。

刘少爷却听不进去。在他看来,武术有着无穷的魅力与价值,那些文绉绉的书本知识远不及拳脚功夫来得实在。父子俩为此常常争论不休,关系也变得愈发紧张。

这次“亲子活动”的起因是刘景升要参加县里组织的保安团,嚷嚷着去打日本人。刘老爷又怎可能让自家的独苗去当兵涉险呢?

要知道,刘家在这县城之中可谓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家中拥有几千亩良田,县里一多半粮店也归刘家所有。三代刘老爷皆被称作“刘半城”。这么说吧,若刘老爷哪天心情不佳,全县人都得小心翼翼地数着米粒过日子。

刘老爷,名锡同。年轻时喜爱寻花问柳。随着年龄增长,刘老爷渐渐收了心,开始把心思放在家业上。几年下来,家业愈发壮大,然而继承问题却越发严重。

眼见着独苗儿子指望不上,刘老爷接连娶了三房姨太太,想再生个儿子传承家业。然而努力许久,却只给老刘家添了个闺女。

刘老爷四十多岁就有些力不从心,也就断了再生个儿子继承家业的念想,回过头来继续调教逆子。

现如今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儿子又嚷嚷着去打日本人,真真是让刘老爷觉得家门不幸。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不管用。刘老爷无奈,心想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顺着儿子,以后再想办法。他来到祠堂,只见儿子正跪在他母亲的牌位前绝食。

刘张氏,在生刘景升之时落下了一身病痛。在儿子六岁那年,便撒手人寰。张氏的娘家乃是前朝官宦之家,她作为裹脚的大小姐,嫁给刘老爷着实算是下嫁。

刘老爷子与张氏应是真爱,这些年从未扶正过任何一位姨娘小妾。每年,他还会带着刘景升一同去给张氏上坟。

别的事上,爷俩或许会争得家宅不宁,然而唯有在给张氏上坟这件事上,刘少爷每次都是默默无语,眼中噙满泪水。每到这个时候,刘老爷总会深感欣慰,以为儿子长大了,变得孝顺了。可他却不知,唯有在这个时候,刘少爷才会安分一会儿。

看着儿子跪在地上,刘老爷心疼起来。孩子自中午吃完饭就一直跪在这里,连午觉都没睡,这要是把孩子身体熬坏了,可怎么对得起孩子死去的娘呢?

刘少爷跪在地上,偷偷瞧着自己的老爹,捂紧了怀里的鸡腿,努力装出一副凄惨可怜的模样。

看看夫人的牌位,再瞅瞅跪在地上的儿子,刘老爷在一旁不住地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