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奶奶办了后事之后,我回到了西峰。但长期待在王玉文的舞厅,也不是办法。想回原单位,又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在油田饭店刚干了一年,没听领导的劝阻,就离开了;石料厂也算是单位给了我一个机会,到头来也落了个“夜走古城”的下场,现在我背了十几万的债务,怎么有脸回去呢?就是回去上班,靠一月那点工资,何年何月能还完?现在想想,年轻人初上社会,花钱或投资,一定要悠着点。最好不要背上债务,一旦背上,就像把猴子背在了脊背,一年半载是下不来的,它不仅干扰你的生活,还摧残你的心智,使你在人生的路上容易焦虑或犯错。
既然回不了单位,我只能在社会上继续漂泊。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个姓左的人,得知他经营几条线路的公共车,譬如西安线路、北京线路,上海线路。我想起奶奶提到的关于“脚夫”与“见世面”说法,想跟上他们跑一跑车,散散心,寻找寻找商机。因而就主动提出给他帮帮忙,说我是从油田上出来的,基地在西安北郊,来往的熟人不少,可以给他们带来点资源。邵老板同意了,让我上了西峰至西安的长途公共车,负责上人下人,维护车内秩序。卖票收钱的事儿,人家有人,是个女的,好像是老板的亲戚。
跑公共车很辛苦,有时车站排的是早班,譬如六点半发车,跟车的人五点多就得到场。每天清晨就得到车跟前,把车内车外的卫生收拾好之后,就是叫人。尽管车站窗口有卖票的,但由于经营车的人很多,同一时间段的也发几辆,竞争很激烈,所以我们这些跟车的人,天天溜达在车站门口,眼观六路,伺机叫客。一旦发现“形迹可疑”的顾客,几个人从不同的方向冲上去,拉的拉,扯的扯。第一次看见这阵势,我心里有点拉不下面子,没过几天,我也变得疯了起来。有一次,我看见两个女人被同行叫住了,就高声说道:“他姨,看你俩来了,我老远就盯着你,眼睛都看绿了,你们咋跟人跑了呢?我们这车上油鬼子多,你们不来坐坐?”
当地人喜欢把油田人称作“油鬼子”,这时候,我故意这么说道。那两个女人即咯咯笑了起来,甩开拉她的人,朝我走了过来。我忙接过她手里的皮箱,塞进了车底下。
上车没有几天,我就轻车熟路,顺当了起来。那时候虽然高速路已经陆续开了,但跑公共车的,一般都跑的是省级路线,便于途中拉人。因为车站叫客叫得再好,都拉不满。只有在行驶的路上,才能拉到人。跑一趟西安,像捡豆豆似的,捡一个,下一个,一路下去,效益挺不错。跑一趟四五个小时,一天跑个来回,也不算太累。尽管人家雇有专车司机,但因为我开车技术也不错,手痒了,就替司机开一开。因而上了车没多久,我就与同车的伙计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有一天,我们的车从西安返回的途中,在彬县一带的公路上,一公里之内前后就上了四个小伙。其中一个小伙上车后,不往进走,立在门口东张西望。我在旁等得关门,就推他:“你往进走啊,愣在这里干嘛?”
那小伙好像脑子有点问题,吐字不清,说起话来乌拉乌拉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听清楚了:“车上的人多的……像豆芽似的,坐在哪里?”
我只用眼睛瞟了一下,就发现后面一个靠窗的女旅客跟前,有个坐位。就说:“那里不是有个坐位吗?你年轻轻的,难道看不见?”
脑残小伙嘴里咕噜着什么,就走过去坐在了女旅客的旁边。那个女的头发黄黄的,脖子上戴着五六厘米大的金吊坠。谁一看,都觉得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
车继续往前跑。我一如既往地坐在靠车门的位子上,随时准备给上下车的旅客开门。
没有会儿,我听见后面有嘈杂声,并提到了英国、英镑什么的,我遂站了起来,发现那个脑残小伙手里拿着一沓钱在数着。他身后的一个小伙猫腰在看着。我自然见钱眼开,就不顾自己是干啥的了,凑了进去。只见脑残小伙的手指在嘴里一舔一舔的,数得很认真。我看了那钱的厚度,大致接近万元。
身后的人问道:“你说你这钱是英国英镑,是真的吗?”
脑残小伙说:“我……我也说不上来是不是真的……我爷爷从英国回来,昨天刚走,我早上就打开保险柜,拿了出来。听说英镑……能换钱,我打算进城去换……”
那小伙又说:“你知道你这一张英镑能换多少钱吗?”
脑残小伙说:“我不知道,我去问了才能知道。”
这时,坐在脑残小伙对面的一个人说道:“英镑比美元的汇率都高呢,一美元换七元人民币,你这英镑要换多少?赶紧装起来,拿回去,别糟蹋了。”
脑残小伙嘴里乌拉乌拉的诉起了苦,意思他后妈对他不好,他要换点钱,去找他亲妈。说话间,在坐在前面的那个人立即掏出了钱,数了数,然后站起,对脑残小伙说道:“既然你急用钱,那给我换上点行不?我要拿这一百元换你一百,这总共是一千二百元,换你一千二。”
脑残小伙不同意,说道:“不……不是说英镑……比钱值钱吗?”
小伙说:“再值钱,你拿不到地方,也不顶用。说不定你进城后,人家给的比我好少呢。”
脑残小伙见人家装回了钱,就同意了,数了12张,给了过去。
这么一来,周围人好奇了,都站起来观看。其中一个男人还挤到了我前面,挡住了我。我有点急了,心里想:一百英镑换一百元人民币,这小伙不是干楞怂事吗?如果这样换,我也要换点。
我在口袋里挖钱时,有人按了一下我的腰,我回头一看,是车上的售票员赵姐。她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背过了身子。与我一同跟车的还有一个姓党的小伙,此刻他坐在车隐机盖子上,看着前面的路,后面的声音那么大,他像没听见。司机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对这种事好像司空见惯了。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难怪那么近的距离,上了四个小伙,看来,这是个诈骗团伙!就在我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只见坐在小伙身边的那个戴金坠子的女人,从包里拿出一沓扎了封条的人民币,说道:“看你也是个可怜人,我不占你便宜,就这一万,换你手里的这一沓英镑。”
脑残小伙笑嘻嘻地说道:“那我不给别人了,都给你。”
就在骗子接钱的这一瞬间,我喊道:“是骗子,别上当!”
话音刚落,我的嘴就被前面的胳膊肘子捣了一下,接着有人就从我腰里一垫,我一个仰面倒了下去。估计那女人听到我的喊声后,想抽回去,但晚了,那沓钱已经被人家拽了过去。
戴金坠的女人急了,大声呼救:“我的钱,我的钱……”喊着,扑了过去,想拽住那个脑残小伙,但不知谁朝她的面目上捅了一拳,只听她惨叫一声,捂住了脸,大哭了起来,但还是拽着那个脑残小伙的衣服后襟,企图想抓住他。
就在这时,有人高喊道:“赶紧停车!小心放了你们的气!”
售票员赵姐慌忙喊道:“停下,停下,让下去。”
估计司机早有预见,车速本来就放慢了,听到喊声后,立即停了车,打开了了车的后门。这时我发现,几个小伙嗖嗖地从车后门跳了下车,包括那个脑残小伙,还有企图想拽住骗子的那个戴金坠的女人,一共下去了七个人。除了一同上车的那四个人之外,其他两个人在什么地方上的车,我没注意到。
我流鼻血了,看到车过道里,洒落了不少英镑。
一个顾客拿起来一看,说道:“如果这帮人不露馅,还真看不出来是假的。”
公共车又跑动了。
在关门的那一瞬间,我看见那个女人被推倒在地。这时车上有人朝车窗外喊道:“别要了,注意安全!”
由于我的鼻子被打破了,我忙着擦血,待我抬起头来时,发现车把那几个人,还有那个女人撂得很远了。
面对这令人不可思议的现象,我问赵姐:“是不是车上常发生这种事情?”
她说:“是啊,五花八门的骗局,太多了,一波又一波的骗子,今天在这车上,明天在那个车上。有时候途中遇见这些人了,我们故意不停车。但是,有时候就防不胜防。骗子的脸上又没写字,谁知道他是正经人,还是骗子呢。”
我说:“那为什么不举报这些骗子?”
她说:“有人举报过啊,但是,凡是举报了的车,慢慢都跑不成了。”
我问为什么?赵大嫂说:“我们的车中途吃饭时,不是都有固定的地点吗?若得罪了他们,他们不是在我们吃饭时,找事打我们的人,就是放我们的车胎,干扰得让你根本跑不成。古代那些赶车的脚夫,见了路霸,都要让三分呢。所以,为了营生,我们也没办法。周瑜打黄盖,愿者上钩。谁爱占小便宜,就让谁倒霉吧。都怪我提前没把这个事给你说清,看你有掏钱的意思,我拽了一下你。没想到你还当场喊了出来。你这么一喊,解决不了问题,倒还挨了打,以后,估计你在车上干不成了……”
我听出了她的意思,从西安回来,我就离开了这辆长途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