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递绳子的人

“事情变成这样，其实是从高二的下半学期开始的。有一件事我骗了你，开学时我和你说高一升学之后我就没再发过病了，那其实是假的。

“实际上，我在高二下学期还发过一次病，只是那一次发病的时间比较短，只持续了一个星期。”

“为什么要向我隐瞒这件事呢？”苏凌疑惑道。

在他看来，这件事根本就没有隐藏的必要啊。

发病就发病呗，这种事情还需要特意说谎来隐瞒吗？

沈晓梦苦笑了一下，“我不太想提起那件事，因为在那次发病后，一切就都变了。大家开始疏远我，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大家甚至开始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就连我原来的宿舍舍友也都搬出去住了，现在那个宿舍里，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苏凌问道。

“或许是因为害怕吧。”沈晓梦回道。

“害怕？”

“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病，是至今为止从未出现过前例的未知病。没有资料，也没有治疗方案，只能靠吃止痛药和打麻醉剂强制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因为是未知病，所以没人知道这个病会不会传染。大家都知道我的惨状，一旦被传染，就会变得无药可医。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愿意变得和我一样吧，所以大家远离我，我也觉得情有可原啦。”

“那也不是他们冷暴力你的理由呀。错的是病，你又没错。这不成了受害者有罪论了吗？”苏凌道，“而且，如果你的病真的会传染的话，那么以前和你一个班的我，岂不是早就应该遭殃了吗？我现在可还活蹦乱跳的呢！”

“反向幸存者偏差……”沈晓梦双眸微垂，“也许大部分人都不会被传染，但哪怕只有1%的传染几率，大家就不会靠近我。没人敢去赌自己是不是那个1%。”

“那老师呢？”苏凌问道，“老师不管一管吗？他就这么看着你被孤立？”

“老师什么都没说，无论是对其他人，还是对我。”

“旁观吗……”

苏凌想了想，随后问道：“你和家里人说过这个情况吗？”

沈晓梦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想让家里人担心。”

“那你也不能一直下去吧？事情总得解决吧？如果你害怕麻烦的话，那么我去帮你说。”

听到苏凌这么说，沈晓梦的脸上竟是出现了紧张之色。

她连忙摇头道：“不行！不能说！”

“为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有些……特殊。”

“特殊？”

“嗯。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意外事故去世了。所以我是被妈妈一个人抚养长大的。

“她不是什么有钱人，也没什么一技之长，甚至有些笨拙。但她对我很好，也处处为我考虑。她曾经因为过度工作而晕倒过，但为了挣钱供我读书和生活，她还是不断地去努力工作。在我发病的时候，她也是唯一一个陪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人。”

“她真的很厉害，是我做不到的厉害。如果我是她的话，可能早就放弃了。如果她不管我的话，她可能会过上更好的生活吧……但她却没有放弃我，她从小就教导我，要乐观面对生活，不要对生活失去热情。

“可我做不到，我觉得我很差劲，因为我非但帮不上她的忙，还一直在拖累她。

“这些年我亏欠她太多太多了。为了治疗我的病，她几乎找遍了可以找的人，带我看遍了所有能看的医院，也因此把她多年攒下的积蓄几乎花光了。可即便如此，我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错的是我，或许我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吧，我活着只会给家人招来厄运……”

看着沈晓梦那副模样，苏凌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小时候的他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总是会招来灾难，所以他觉得，如果他生来就是为了遭受世间苦难、带给他人伤害的，那么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他死去的话，是不是会更幸福一些呢？

他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

后来是姐姐将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

姐姐告诉他，人要为自己而活，要去为自己做些什么，要去为自己喜欢的人、爱着的人做些什么。

而现在，沈晓梦遇到了和他相似的难题。

可她却没有一位姐姐将她从“泥潭”里拉出来。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让他成为那个递绳子的人吧。

“我觉得正是因为你的母亲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才更应该努力活下去。”苏凌道，“你要活下去，不只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爱着的人、爱着你的人。不要让还在为了你考虑的人哭泣，不要让你母亲所做的一切变成白费功夫。”

“我其实都明白的……”沈晓梦露出了一个复杂的微笑，“如果真的能好好活着的话，谁又愿意去死呢？

“但我实在不想让妈妈担心了，所以拜托你，不要把学校里的事情告诉她……”

“好，我答应你。”苏凌点了点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一直维持现状吗？”

“嗯。”沈晓梦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反正已经是最后一年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等到了大学，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而且我觉得我最近身体状况还不错，如果能保持下去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发病了。这样我就能读完大学，然后找个工作赚钱，去回报妈妈了。

“就剩最后一年了，马上就要解脱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明是在诉说对未来的愿景，但沈晓梦看上去却很迷茫、很痛苦。

她像是在为自己打气一样一直碎碎念着。

也许是因为她自己都没有信心能做到吧。

“一定可以的。”苏凌柔声道，“我还是那句话——相信你自己，也来相信我吧。如果遇到麻烦的话，请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找你……你不怕我吗？”沈晓梦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之前她会和苏凌隐瞒自己发病的事，除了不愿意提起那件事外，也有害怕苏凌会因此远离她的原因。

苏凌已经是她在这个学校里最后一个还愿意接近她的熟人了，如果连苏凌也不搭理她了，她可能真的会撑不下去吧。

而面对沈晓梦的问题，苏凌笑着道：“有什么好怕的呢？要传染的话，早在四年前就传染了。而且我和你做过约定的——等以后我成了医生，一定会找到治疗你的方法。

“作为医生，害怕自己的患者怎么行呢？”

“……！”

沈晓梦怔住了。

因为就在刚刚，苏凌凑上前拥抱了她一下。

“看，什么事都没有，对吧?”苏凌微笑着道，“所以，放心吧，你可以依靠我的，我不会有事的。不管是厄运也好，麻烦也好，都难不倒我的。”

沈晓梦鼻子一酸，随后眼泪夺眶而出。

“谢谢……谢谢……”

她只是不停地感谢着，而苏凌也不再出声，只是默默地借了她一个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