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低沉的叹息,像是有人在叹气。
“我这是在哪儿?”
宁川悠然醒转,只觉脑袋发昏,眼睛也生疼无比,就像精气神被掏空了一样。
视线慢慢聚焦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被窝里暖暖的,屋里明显有炭火燃烧的味道,也带来不少热量。
这舒适的环境与刚穿越那会儿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瞬间痛得龇牙咧嘴。
差点忘了自己身上还挂着彩。
“睡娃,你醒了。”旁边有人说话,声音浑厚中又有些中气不足。
宁川扭头,见一肩宽背厚的中年男子半靠在床边椅子上,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忧愁。
“泰,泰叔?”
“你别乱动。”见宁川要起身,陈泰皱眉说道。
自己则是拄着拐杖起来,从桌上端来一木碗,揭开碗盖,里面热气腾腾,有肉香弥漫。
宁川闻到这气味,喉咙不自觉滚动了几下,汹涌饿意疯狂的自胃里翻卷而上,直抵后脑勺。
碗里赫然是半只鸽子,还有零散几颗红枣、枸杞,和几片当归。
“大江哥送你回来的时候留下的,睡娃,快吃吧,祛祛寒。”陈泰说着,脸上挤出一丝笑。
大江叔……
宁川脑海中浮现出那位戴着头巾,爱抽旱烟的老猎人身影。
大江叔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个卧病不起的兄长,一家子总共七口人,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几日后的税钱发愁,可想而知,留下这只鸽子对他来说有多么不易。
这么大的野鸽子,少说得五十文。
根据脑海中的记忆,这个世界一文钱的购买力差不多是一块五到两块。
也就是说,这只野鸽子在八九十块钱左右。
在税重如山的此时,一文钱都更不得掰开用,何况是五十文。
“泰叔……”宁川想要拒绝。
家里半个月没见荤腥了,泰叔自己还有俩孩子,这宝贵的的鸽子汤自己怎喝得下去。
“吃!”陈泰挥手打断,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把碗送到宁川面前。
唉。
宁川知道陈泰的脾性,便不再拒绝,微微起身,“泰叔,我自己来。”
“这才对。”
陈泰脸上露出笑容,在旁边看着他吃,像个慈祥的长辈,宁川却是心中苦涩。
曾几何时,泰叔意气风发,是村里最有实力的猎手,能挽十石弓,射杀野猪无数,连异兽都猎过不少。
那时候家里的肉几乎每天都吃不完,多出的部分拿来卖,或送给乡邻。
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连一口荤腥都要别人给予。
宁川吃着吃着不由有些惭愧,这具身体接过泰叔的衣钵半年,莫说野猪,连狍子都没有猎到过,最辉煌的战绩不过是一只六斤重的野兔,可谓菜得抠脚。
这时外边传来声音,像是有人在争吵。
宁川隐约听到隔壁有人在提自己,说自己伤到了,还有陈瑶,三十两,税啊啥的。
“泰叔,婶子在和谁吵架?”
陈泰看了眼屋外,浓眉一拧,冷哼道:“还能有谁,陈大麻子。”
“又是他。”
宁川也是皱起眉头。
陈大麻子原本也是长寿村人,本名陈麻,人如其名,长得一言难尽,满脸的麻坑,这厮打小就爱贪图便宜,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但他那长姐倒是出落的水灵,嫁得也不错,他姐夫是清河镇一位高贵的武师,陈大麻子也借此机会举家搬到了清河。
原身记忆里,陈大麻子已登门数次,最早的一次是在八个月前,其目的都是上门提亲。
清河镇靠做米铺生意发家的高家有一位二公子,那二公子看上了陈泰的长女陈瑶,想以四十两银子为聘,纳陈瑶为妾。
陈大麻子是长寿村出去的人,高家便托他来提这个亲。
四十两银子!
陈泰完好时自然也能拿得出,那时他客气拒绝。
后来陈泰受伤了,陈麻又接连登门过两次,陈泰还是不搭理他。
而今正是家里缺钱之际,过几天税官就要上门征收三年后的税,陈泰一家四口再加上宁川,总共需交税钱四两五。
现在这个光景,哪怕把家里掏空也凑不出一两来,离四两五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陈麻此时又来给高家提亲,便是吃准了这点。
并且那厮好像还将礼钱从四十两银子降为了三十两,跟饥饿营销一样,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陈泰同意这门亲事,税钱自不用再愁,哪怕交到六年后也绰绰有余。
若不同意,几日后如交不起税,包括宁川在内都免不了去修城墙,凿运河的下场。
至于家中女眷,下场更惨。
从陈泰脸色不难看出他仍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他打心底里就看不起高家。
哪怕他高家在这清河县素有贤名,以往大灾之年还多次施粥行善,陈泰也不曾高看一眼。
宁川记得,陈麻子第一次上门后陈泰便与家中众人说过,高家背后不像表面这般良善,那高门大院里暗藏腌脏,但具体如何他倒也没细说。
这话换做他人讲,宁川不会去信。
毕竟谁不知道那高家老爷慈眉善目,那高二公子谦谦有礼,一家子都是面善的好人,清河镇谁见了都客客气气的,他们怎可能做恶事。
但陈泰这样说,宁川不疑有他。
不只是因为这汉子收留自己几年,供自己吃穿,还供给练武。
陈泰对待外人也极好,村里但凡老幼,无不受过陈泰的关照,并且不是一次两次。
尤其是那些困苦之家,不知有多少是因为陈泰的援助才挺过困境。
“睡娃,这事你不管,你好好养伤,这几天也别进山打猎了,省的我和你婶子担心,税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陈泰挥挥手,烦闷的拄着拐杖起身。
到门口又是一顿,不回头的道:“对了睡娃,厨房里还有半只鸽子,我一会让阿瑶给你盛来,你身子虚,多补补。”
看着这一瘸一拐的背影,明明魁梧却显得佝偻,宁川嘴唇微微张了下,想开口又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堵住了一般。
头一次有人这般关爱自己,这种感觉,真他娘的好啊。
宁川眼睛发涩。
没想到自己雄鹰一样的男子,竟也会有想哭的一刻。
眼见陈泰即将跨出门去,他终于憋出一句:“泰叔你放心,我下次进山必有所获,大收获,家里肉管饱!”
陈泰笑了笑,没说其他,拄着拐杖走了。
将碗中的半只鸽子朵颐干净,汤鲜味美,让人流连忘返,宁川把碗一放。
接着微眯双目,再睁开时,瞳孔深处似有晦涩的图腾亮起,让他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有神,如含星子。
地脉之眼!
宁川抬首,眸光直接穿过院墙,见到数道人形的气血虚影站在泰叔家。
当中一道虚影尤为高大,正是刚刚过去的陈泰,他上半身气血凝厚至极,下半身却又极为晦暗。
“泰叔旁边站着的谁,这个叉腰的姿势像是在骂人,哦,她是茹婶。”
宁川又顺着茹婶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个往外走的,应该是陈大麻子,嘶,这厮也好凝厚的气血,怕是有锻骨体魄。”
不知为何,宁川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今日在山上,若自己不是踩到陷阱而是被人偷袭才滚落山崖的,那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陈大麻子。
或是他安排的人。
是了,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在山中猎得好物卖上个几两银子,陈大麻子这媒公就更别想完成高家的任务了。
所以陈大麻子才对自己下手,来避免那一丝不可能的出现。
念及此处,宁川对这厮多留了个心眼。
接着他看向里屋,发现泰叔的幼崽坐在床上。
“咦,小元宝在里屋干啥呢,这个姿势……”
宁川瞪大眼睛,这才看到一条暗淡到几乎不存在的虚线从元宝裆下延伸至嘴里。
“卧槽,他在朝自己脸上撒尿。”
宁川哭笑不得,这一幕让他心中积压的一些郁气也被冲淡不少。
人类幼崽的行为果真让人意想不到。
随即又将目光投向后屋,那里有一道身影蹲在火炉旁,双手托腮,似在发怔。
她呈现出来的虚影,除去表面是淡淡的红色外,内里竟一片暗蓝!
“那些东西就是陈瑶姐体内寒疾的来源吗,嘶!熟悉的感觉,是经典的桥段了。”
宁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气质清冷的美丽女子,正是陈泰的长女,陈瑶。
这时,陈泰杵着拐杖来到后屋,似和陈瑶在说什么,宁川虽说听不到,却也不再去看。
“呼,看得越远,对精神的负荷就越大,搞不好就会晕倒,我只需将地脉之眼的探视范围控制在百丈之内,便不会对精神造成太大影响。”
“这样躺着恢复伤势实在太慢,再过两三日我便进山,白日里见到那几株墨玉虫草对我的伤势有极大好处,那位置要采下也是不难。”
“这伏龙山中,山珍奇宝无数,我有地脉之眼,这些造化都是我的。”
宁川心头火热,心想老天爷总算还惦记着自己。
从今往后,打猎将不在话下,任何猎物都逃不脱自己的法眼,只能乖乖授首。
更关键的是那些山珍奇宝,不管它埋在土里还是长在树上,在自己眼中都将无所遁形。
地脉之眼可一眼甄别出大山里的山珍奇宝,就如白日所见的“墨玉虫草”。
那玩意只需三株就能值一两银子,宝贵的很。
但地脉之眼扫过,却只浮现白光,这白光代表“墨玉虫草”只是不入流的山珍奇宝。
如若是青光,则为普通山珍奇宝,蓝光为稀有,上面还有紫光,金光……
“我的,都是我的。”
想到那漫山遍野的山中瑰宝将任由自己采摘,宁川脸上浮现笑容。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