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北欧,挪威海。
“突突突突……”
有规律的引擎声在平静的夜晚高歌,一艘中型科考渔轮在海面上缓缓前行。极明亮的光束从船顶那排功率超强的探照灯里射出,警惕地来回扫描。
此时,这片海域里只有这一艘船,像个落了单但又不急于撵上大部队的沉着士兵,独自一人穿过幽暗的夜色,不紧不慢地向着北方行驶。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往外翻着细微海浪的笔直水迹,哗哗作响。
今天的天气不算坏,没有雾,抬头就能看到天上的几颗星子,稀稀拉拉的闪烁不住;裹着淡淡咸腥味的海风依旧不带歇地吹着,温度仍然维持在零下,可总觉得比前几天温柔了许多。
平安夜前夕的挪威海,看起来特别顺眼。
立在渔轮甲板上的钟晴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顺手掐灭了指间燃了一半的香烟,他身材高挑,双眸像星子一般闪烁着精力旺盛的光芒,夜风拂乱了他一头及颈的黑发,细碎的发丝在那张英俊的脸孔上跳跃不止,蒙眬的光线投洒在一身深褐色猎装上,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轮廓。
“嘀嘀……”一阵急促的电话铃音蓦地响起,将看海看得入神的他拉回了现实。
钟晴把别在腰间的卫星电话放到了耳边:“喂?老爸啊,什么事啊。”
“儿子!你们现在到哪儿啦?!抓到大王乌贼没有啊?”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的另一端传出。
“老爸啊,我们出发还不到48小时呢!”钟晴颇无奈地拍了拍脑门,“大王乌贼不是小鱼小虾,哪有那么容易被发现踪迹。找我就为这个?”
“可不是为这个嘛!你老妈要新配一种强力药水,需要大王乌贼的墨汁儿入药。”
男子双目一瞪:“老妈她又想到什么馊点子了?”
“不是说了配药水吗?既然你们还没抓到,那只有我们亲自上了。”
“你说什么?!”钟晴的脸色突然变差了。
“我跟你妈已经到了纳尔维克港了,明天一早就出海。咱们一家人很可能在海上碰头呢,哈哈。如果你们抓到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嗯,就这样了吧,我跟你妈还要作准备工作呢,注意安全啊!”
“哎哎,老头子别忙着挂机,我跟儿子说。”又一个嚷嚷着的女声传到他耳里,“喂,晴晴,圣诞快乐呀!你们在海上一定要小心啊,尤其是深夜,如果听到有女人的歌声,越是动听的你越要留心,那是鱼妖在诱惑活人的灵魂呢,你到是没关系,主要是你那些什么都不懂的组员们,得看好他们,千万别让他们上当跳海啊!真要遇上了,你拿我给你的双子水晶敲三下他们的头就没事了。还有,你这周忌红色,千万别穿任何红色的衣物,所有红色的东西你都要离得远远的!好了好了,不说了,快没电了,总之你自己要小心,海上很不安全,就这样了啊,BYE!”
“喂?喂!”钟晴对着电话一阵猛喊,却只剩嘟嘟的忙音回应他。
愣了半晌,钟晴方才悻悻地收起电话,不满地嘀咕着,“早知就不说我们是来寻大王乌贼了,唉,真是麻烦……”
钟晴是中国人,如今的身份是雅典逻林大学海洋生物学专业的在读学生,一周前刚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家庭背景复杂。刚刚在电话里同他啰唆半天的男女,是被他在私底下称为怪胎夫妻的父母。必须要说明的是,这当爹的是鬼王钟馗的后人,当妈的自称拥有北欧某神族的高贵血统。如此身份,抬出来能吓死一群人。可是,钟晴却从来没有在这对父母身上看到任何符合他们“高贵”出身的行为,惊天动地的大事从没见他们做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到乐此不疲。为一毛两毛钱跟人砍半个钟头的价,半夜里把白天拿脏话骂人的邻居的车轮子给卸了,诱骗看不顺眼的人自动往游泳池里跳然后在落水前一秒施法把池里的水变没,诸如此类的“壮举”简直不胜枚举。不仅对别人,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也没有手下留情。每次只要一想到当年他们一声不吭扔下不到十岁的他,一消失就是七年这件事,钟晴的背脊就阵阵发凉,若不是还有个奶奶行抚养之责,自己饿死街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夫妻两人已是年过半百,而他们的古怪脾性不仅没有收敛,反有愈演愈烈之势。一听到他们说要掺和到寻找大王乌贼这个行动里,钟晴的心都揪紧了。
一个星期前,有消息说在挪威海域发现了疑似绝迹的罕见物种——大王乌贼,逻林大学迅即派出一队科考小组飞赴此地,希望能获得第一手宝贵资料。钟晴正是这5人小组的组员之一,这也是他第一次以正式科考队员的身份参加这样的行动,断断不能被这对夫妻给搞砸锅了才是。
钟晴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祈祷他们一家三口千万不要在海上碰头,也祈祷大王乌贼千万别被这对夫妻碰上!阿弥陀佛!
“钟!”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传来。
钟晴回头一看,队伍里唯一的女性成员薇诺尔正搓着双手,哆嗦着用英文冲他喊着。
她冲他招招手:“下来喝点儿东西吧,我刚煮好咖啡!”
钟晴应了声好,又对着天空咕哝了一句老天保佑之类的话,方才回过身朝她走去。
刚一回到休息室,一股浓郁温热的香味扑鼻而来,钟晴嗅了嗅,对薇诺尔笑道:“你煮咖啡的技术真是一流的。”
“所以说把她带来是没错的,虽然专业技术不怎么样,但是总还是有用处的。”坐在桌子旁嚼着曲奇饼的棕发男子看着钟晴他们,戏谑地接过话头。作为小组的带头人,这个叫里克的家伙却半点没有头头的稳重严肃。
“你不用老是针对薇诺尔吧。”里克对面,年纪稍长留着络腮胡子的蓝斯翻动着手里的杂志,舒服地喝着咖啡。
“关你什么事?专心看你的杂志吧!”
“好了好了,两位老大别吵了。”钟晴赶紧坐到他们两个中间当灭火器,“不如我们多想想怎么弄个好方法出来,尽快抓到乌贼?!”
“就是!”薇诺尔气呼呼地坐下来,赏了里克一个白眼。
“好吧好吧。”里克两手一摊,旋即正色道,“我们这次的行动只有十天时间。蓝斯,你有什么看法?”
“目前为止,我们所有的探测仪器似乎都没有发挥作用啊。”蓝斯合上杂志,抬头看着钟晴,“不过,到是可以考虑从大王乌贼的死对头着手。”
“你说抹香鲸?”钟晴迫不及待地问。
“抹香鲸……”里克搓着下巴。
薇诺尔眨了眨眼睛,道:“找大王乌贼难,寻抹香鲸却不难。我们可以把追踪仪放置在抹香鲸身上,让它带我们去找它最钟爱的食物。”
“算是一个可行的方法,但是……”
钟晴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喊叫给打断了。
“喂喂,头儿!!你们所有人赶快到我这里来,出怪事了!快啊!”
夹杂着咝咝噪音的男人声音从放置在蓝斯旁边的对讲机里传出。
“是布鲁格。”薇诺尔脱口而出。
“快,去驾驶舱。”
几人跟在里克身后,飞奔出了休息室。
不消二十秒,一群人喘着粗气出现在独自驾驶着渔轮的布鲁格——小组最后一位成员的面前。
“出什么事了?”里克两步走到布鲁格身边。
“你们看那儿!”歪戴着帽子的布鲁格指着他们的正前方,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他所指的方向,纷纷吃了一惊——
借着探照灯的光芒,众人清楚看到在距离他们的船不到300米的海域上,一艘中型邮轮正直直地朝他们这方驶来,船体上没有任何灯光透出,也听不到任何引擎的声音,这般大的一个钢铁家伙竟然无声无息地浮行在水面上,不紧不慢地接近着他们。在探照灯触及不到范围里,一大片黑梭梭的轮廓在墨紫色的天空下徐徐移动,无端端地透出一股让人心悸的危险。
“那……那是艘……什么船?”薇诺尔的舌头有些打结。
里克和蓝斯愣愣地看着前方,半晌没有说话。
布鲁格有些慌张地看了看他们,将目光移到面前的雷达上头:“你们……最好再看看这个。”
“这……”钟晴的视线停留在闪烁不停、处于正常工作状态的雷达上,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雷达上清楚地显示,前方没有发现任何移动物体。
“见鬼,雷达出问题了吗?那么大一艘船在前头!”钟晴忍不住用力拍了拍雷达的显示屏。
“瞎拍什么呢?!”蓝斯把钟晴拉到了一旁,“可能只是一艘漂流船而已。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如果是漂流船,雷达不可能对它没有反应。”薇诺尔不赞同他的说法。
“绕开它。”里克下了命令。
布鲁格立即猛转舵盘。
然而,他们的船并没有在布鲁格的操纵下改变航向,仍旧沿着原来的方向朝前行驶。
“妈的,已经满舵,我们的船不受控制了!”布鲁格气急败坏的声音贯穿了整个驾驶舱。
情况不妙。
那个家伙已经越来越逼近他们的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布鲁格,把救生艇放下来!每人拿好救生衣,全部去甲板上。”
这艘不速之客委实怪异,里克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言毕,众人立即按照他的意思,火速离开了驾驶舱,取了救生衣往甲板上跑去。
当落在最后的钟晴抱着一大包食物和瓶装水赶到甲板上同众人会合时,那个体积超过他们一倍的大家伙已经驶到了他们面前,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掺杂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特殊味道扑面而来。
而万幸的是,在两船即将亲密接触的前一秒,对方居然停了下来。
甲板上的几人抱着救生衣,心有余悸地看着两艘船之间不到一米的距离,面面相觑。
“哈秋!”钟晴鼻子一痒,打了数个响亮的喷嚏。
这艘大船带来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能让他瞬间出现感冒症状的,普天之下除了浓重的鬼邪之气,不作他想。
钟晴把手里的东西扔在一旁,握住一直挂在胸前的牛骨护身符。这块正面为钟馗像背面为不知名经文的小牌子是他们钟家祖传下来的宝贝,传说邪魔外道一见此物,自然退避三分。
自己虽然顶着钟家伏鬼传人的名号,但是年少时候的他却总不肯用功,从来都是偷懒耍滑不愿意在伏鬼之术上花心思,以至于每次跟着亲人上“战场”不只帮不了忙,遇到危险时还肯定要人施以援手才能化险为夷,因此自然而然成为了拖她们后腿的大包袱。
直到回雅典继续学业之前,他才良心发现痛定思痛,把以前被自己扔得远远的“教材”——钟家独有的记录了各种伏鬼之术的书籍统统装进了行囊。这些日子来,虽说他不够勤勉,而自修的成果也算丰硕,普通邪灵到也手到擒来。记得在回雅典的第二年,当他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收伏了潜藏在学校宿舍里的一只恶灵时,他终于觉得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钟家人了,那种成就感,让钟晴兴奋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此刻,他百分之八百地断定,这艘古怪的船上,承载的是数量不明的死灵。
所谓“幽灵船”,当指此物。
“大家赶快回到船舱去,千万不要靠近这艘邮轮!”钟晴大声警告,而后快步上前把已经探出去半个身子观察的里克拽了回来。
“这艘船叫德尔路尼号,我看到了船身上的名字了!”里克回过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对所有人宣布。
“德尔路尼?”站在船舷边的蓝斯忖度着,“很熟悉的名字。”
“一九六五年,一艘在北大西洋无故沉没的邮轮就叫德尔路尼!”布鲁格一拍脑袋,兴奋不已地说:“传说那艘船上藏有一大批希特勒当年敛下的财物!”
“不可能!北大西洋的沉船怎么可能出现在挪威海!”薇诺尔怀疑地打量着眼前灰黑色的船体。
没人留意钟晴的警告,大家的注意力统统被吸引到这艘不期而至的邮轮上,尤其是在布鲁格说到这可能是一艘藏有财宝的船只之后。
“喂!你们没有听到我说的吗?”钟晴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走上前拉住薇诺尔和蓝斯,“赶紧回到船舱里头,不要再接近这艘邮轮!快!”
“小子,不用那么紧张,我们……”里克回头冲钟晴摆摆手,认定他紧张过度了。
“咦?你们听!”薇诺尔突然打断了里克。
“那是什么?”
“好像有人在唱歌?”
“是女人的声音啊,真是好听!”
“没听过这么动听的声音!”
除了钟晴之外,其余几个大男人在薇诺尔的提醒下,纷纷侧耳倾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陶醉。
钟晴也听到了,女人天籁般婉转空灵的声音,悠扬地盘旋在寂静的海面上,由远而近,调子并不高亢,却充满了覆盖整片挪威海的神秘力量,让人不由自主想循声而去。
不是吧?难道真碰上鱼妖了?
钟晴突然想到了刚才老妈在电话里对他的嘱咐。
再看看其他人,脸上的陶醉之情愈发浓厚,而眼神,却越来越茫然,一个个痴了一般缓缓朝船头走去。
不妙!
钟晴冲上去将走在最前头的里克一把拖了回来,里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而他很快就站起来,傻笑着继续朝刚才的方向走去。
见状,钟晴只好从甲板旁的杂物中拣出一条粗大的尼龙绳子,挨个把他们四人紧紧拴住,再把绳子的另一段牢牢系在通往船舱的楼梯扶手上。
做好这一切后,他拔腿就钻进了船舱,往自己的睡房飞跑而去。
双子水晶!那个可以救他们!
很快,钟晴手握一块斑斓通透的紫白双色晶体,火速跑回甲板。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傻了眼。
鱼妖的歌声已然消失,而那四个家伙也全体不见了踪影,黑色尼龙绳完好无缺散落在地上。
现在,整个甲板,整艘船,应该说是整片视野范围内的海域只剩下他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们不会真跳海了吧?!
钟晴两步蹿到船舷处,附身看着下面的海水。
很平静,连一圈涟漪都没有。
如果他们真的跳了,这么短的时间,水面上的痕迹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
没有跳海,那他们会跑到哪里去?!
钟晴强压下心中的焦躁不安,沿着船舷而行,想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遗留下来。四条人命,非同小可。
一路走到船头,他果然有了发现——紧靠在一起的两艘船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长约两三米的木质踏板,看来十分稳固的样子。
再看,灯光下,踏板中央雕刻着的考究图案清晰可见,而它的另一端,一顶蓝色的棒球帽遗落在上头。
钟晴一眼认出,那是布鲁格的帽子。
难道他们上了幽灵船?!
钟晴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天上的星子依旧漂亮,四周沉静如初,老旧而坚硬的木料,横跨在闪烁着细碎光点的幽深海水上,通身都散发着要他走过去的诱惑之意。
面对眼前这份特殊的“邀请”,钟晴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豁出去了!
把手中的双子水晶挂在脖子上,钟晴心一横,从船舷上一举跃下,稳稳站在踏板上。
深吸一口气,他纂紧拳头,两步便跨了过去。
生平第一次,钟晴登上了一艘幽灵船。
一阵异于海风的气流从他的后脑勺拂过,钟晴下意识地一回头,惊讶地发现送他过来的踏板,在眼前凭空消失了。
他回过头,紧紧握住胸前的护身符和双子水晶。
没事的,没有什么邪物是钟家人收拾不了的。
钟晴反反复复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寻路进到了船内。
船里竟然有灯光,非常明亮。
钟晴站在一条狭长走廊的起点,将已经掏出来的打火机重新揣回了兜里,他本以为这里头应该是漆黑不见五指的。
四下打量,他心里的疑惑与不安越来越重。
房门、墙壁、地板,包括顶上的灯盏,个个精工细琢,极尽奢华之能事,所见之处,统统崭新而干净,完全推翻了他之前对幽灵船的看法。这里,一点也没有他想象的残旧破败,除了没有生气之外,它就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上好船只。
钟晴心烦意乱地在原地踱着步子。地方这么大,天晓得他们几个被困在了哪里。
想来想去,他眼睛一亮。
拿出刚才拾到的布鲁格的帽子,钟晴把它放到了面前的地板上,自己盘腿坐下。在盯着竖起的手指犹豫了半天之后,他眉头一皱,闭着眼一口朝右手食指咬了下去。
他想画一道寻人符。
这招是他上个星期才学会的。根据钟家的专有典籍上记录,活人肉体若被邪物所擒且不知所踪的话,可取其离身不超过24个钟头的贴身物事一件,置于寻人符之上,若所寻之人未亡,残留于此物之上的生气便可借符咒之力自行指出其主人隐匿的方向。
虽说还没有机会实践过这个新法术,但是除了这个,钟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了,他的灵力还不够高深到可以直接从浓重的邪气中辨别出活人的生气。
睁开眼,痛得呲牙咧嘴的钟晴赶紧把冒血的手指摁在地上,以帽子为中心不假思索地地划拉起来,颇具龙飞凤舞之势。
在点上最后一笔之时,钟晴的手忽然停住了,这一笔的勾是往左还是往右呢?好像是右边吧,转了转眼珠,钟晴潇洒地把手指往右一挥,完成人生第一张“寻人符”。
带着一点点得意之情,他将双手置于膝上,捏诀念动咒语。
随着他嘴唇的翻动,一缕淡淡的白气从蓝色的帽子里袅袅而起,被注了生命一般朝走廊的另一端飘去。
见状,钟晴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们几个应该尚在人世,起码布鲁格是活着的。
他不敢怠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紧跟着白气朝前跑去。
穿过走廊,又越过一个类似宴会大厅之类的场地,再上了一座旋转楼梯,七拐八绕,白气最终在另一条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来回旋了几个圈后,一头钻进了雕满玫瑰花纹的墙壁里没了踪影。
撵到白气消失的地方,钟晴瞪着面前坚硬无比的大理石墙壁,一下子没了辄。
钟晴走上前,伸出手在墙壁上东拍拍西敲敲。
可是,察看了半天,墙壁仍然纹丝不动地挡在眼前,没有丝毫破绽可寻。
难道寻人符带错路了?
钟晴揉着生疼的手掌,正气恼中,却冷不丁听到了一阵传自墙内的奇怪响动——“叮……叮……叮……”像是不知名的金属物品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声音,清脆的,带着回音。
钟晴竖起耳朵,干脆整个人都贴在了墙壁上,想把从墙里传出的动静听得更加真切些。
果然,墙壁里的响动越来越大,叮叮之声不仅不绝于耳,反到感觉离自己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墙壁的另一面朝自己冲过来。
当钟晴觉察到扑面而来的危险想抽身退开时,他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从上到下,整个身体仿佛被泼了强力胶似的,紧紧粘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钟晴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想把自己拉下来,却始终不能动弹分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霸道力量,化成无数双看不见的大手,拽住钟晴死命往墙壁里拖。
“哪个不要命的在拖我?快放开我!混蛋,放手!”钟晴哪里都不能动,除了嘴巴。
坚硬的大理石霎时成了触不到底的沼泽,钟晴越陷越深,绵软如稀泥的物体渐渐将他整个人吞入墙中,他想喊,奈何眼耳鼻口都被堵住了一般,哼一声都不可能,窒息与黑暗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东西。多年前他曾被一群恶灵拖入鬼洞,那种让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恶心的憋闷,同现在的感觉极其相似。
不消十秒,钟晴从墙壁里消失了。
“扑通!”
“哎哟!”一声闷响后紧跟着一声惨叫——两米高的墙头栽出一个人来,重重砸在地板上。两眼金星乱冒的钟晴喘着粗气,揉着几乎被磕脱臼的下巴,骂骂咧咧撑起身子坐在地上。
这是落在什么鬼地方了?!
他一边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一边转动酸痛不已的脖子打量自己的降落点,越看,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是宽敞的一个房间,摆放着全套十七世纪欧式风味的家具,茶几,沙发,柜子,乳白色的,镶着金色的花边,贵气十足。一大束盛放的红玫瑰,带着点点晶亮的露水,端端插在茶几上的古董花瓶里,甜丝丝的暗香充盈一室;正对面的一方壁炉,竟有红红的火焰跳跃其中,映得不远处的玫瑰色落地窗帘越发鲜艳夺目;还有一张看上去又软又舒服的躺椅,摆在壁炉前方,悠闲地摇晃着,发出有规律的伊呀之声。
这样的布置,钟晴见过,在那些讲述同中世纪欧洲贵族有关的电视片里。
如果不是邪气依旧,他真的会以为自己一不小心掉到了百年前某个贵妇人的闺房里。
真是奇了怪了,只是一墙之隔而已,感觉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钟晴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来处,纳闷地抓着头,从地上站起身来。
“当!”
“啊哟!”钟晴又惨叫一声,弯下腰抱住了头,痛得眼泪直流。
“又是什么鬼东西,滚出来!”他恼怒地抬起头大吼,寻找狠狠敲中了他脑袋的凶手。
当快要喷火的视线聚焦在头顶上时,钟晴却一下子愣住了。
撞他的凶手,是一面镜子,准确地说,是很多面镜子中的一面。
天花板上,竟然高高低低地悬挂着几十上百面一模一样的镜子。
圆的,一尺左右,镶着铜色的花边,半尺不到的黑木镜柄朝着天花板,似有一条稳固的线绳系在上头,在空中微微晃悠,而这一面垂下的高度,刚刚够击中身材高于185公分的钟晴的脑袋。
钟晴掂起脚,再仔细一看,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绳子系在上头,这些镜子,看似悬挂,实则飘浮在空中。
壁炉里的火苗突然闪动起来,一股不大不小的冷风不知从何处刮了过来,头顶上登时叮叮作响。
钟晴盯着那些明晃晃的镜子,明白了刚才在墙壁外头听到的声响正是这些玩意儿相互碰撞所造成的。
挂这么多镜子在这儿,什么意思呢?!
揉着疼痛未减的脑袋,钟晴埋着头小心翼翼地穿过那一大片诡异的镜子,走到了茶几前头。
近看,才发现花瓶里的玫瑰真是花红枝翠娇艳欲滴,似是刚刚采摘下来一般新鲜,那一抹诱人靠近的奇特魅力,怕是不爱花草的山野莽夫也会忍不住上前多看两眼。
钟晴走前两步,俯下身子嗅了嗅鼻子下的花朵,锁紧的眉头顿时舒展了些。
真是好闻的味道,跟平常所见的那些玫瑰的香味似乎不同,更浓郁了些,也更甜腻了些,沾了魔力一般吸引着他不断嗅吸着从里头渗出的与众不同的芬芳之气。
“不要闻……不要闻玫瑰花……”突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钟晴耳畔响起。
他心下一惊,想直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不听使唤了,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钟晴一手撑住茶几,使劲甩了甩脑袋。
这是怎么了,本来精神饱满的自己似乎突然倦极了,恨不得立刻躺下去大睡一觉。
“走开……离开那茶几……快……”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谁在说话?”钟晴大声问,拼命支持住自己不要倒下去。
然而,他话音刚落,意外便发生了。
那花瓶蒸发了一般没了踪影,数十条带着细刺儿的红色触手嗤一下从那玫瑰花里蹿了出来,直扑钟晴而去。
面对这突然袭击,钟晴躲避不及,瞬时便被那些面目可怖的触手缠住了脖子。
与此同时,那椭圆的茶几竟如活了一般,刷一声立起来,面上的白漆如见火之雪一样溶化开来,白色的汁液一缕一缕地滑落下来,一沾地便消失不见。随着那些汁液流尽,一面光滑敞亮的大镜子露了出来。
除了体积上的巨大,这镜子的形状外表跟挂在上头的那些个小镜子完全无二。
而那攫住钟晴的带触手的玫瑰花,居然是长在这镜子的正中央。
茶几,花瓶,只是这个怪物镜子的伪装而已。
钟晴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想必是那些触手上的小刺扎进了肉里,更麻烦的是,那些触手力大无穷,每一根都充满了要把他拖进镜子里的疯狂欲望。
钟晴不顾手掌的疼痛,紧紧抓住脖子上黏滑的触手拼命向外拉,为自己的脖子争出一点点松动的空间。再手脚并用,艰难地朝后退着步子,想挣脱并且扯断这些恶心的东西,却奈何手里头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武器,现在的情形也根本不允许他腾出双手来施展有效的攻击之术。
“用双子水晶……刺镜子的中心……”千钧一发之际,那莫名的声音又出来了。
钟晴没时间考虑,立即腾出右手,一把抓出埋在衣服里头的双子水晶,将打磨成尖头状的那端对准镜子上玫瑰花扎根的位置猛刺了下去。
只听到吱一声怪叫。
镜子上原本嫣红夺目的红玫瑰像被剧毒农药喷了一般,迅速发黑并焉了下去,几道清晰的裂纹从它的根部扩张开来,很快遍布到整面镜子上。
钟晴只觉得脖子上一松,那些想要他性命的怪物一条一条地缩了回去,随着已经焉成了黑点的玫瑰一起,消失在了镜子上。
钟晴愤然地盯着眼前这差点要他小命的怪物,无名火噌噌地往头上蹿,眉头一拧,双掌合一,屏息提升灵力,喝道:“九焰地火,尽三界之不净。出!”
霎时便见一道灿金火焰从他的掌中跃出,直奔那镜子而去。
钟晴知道自己目前的功力还不足以驱策更强的火力,也不确定这九焰地火对这种形态的怪物有没有致命的作用,只要是能把它烧得面目全非,就算是出口恶气了。
呼呼的火焰不断朝已经接近四分五裂的镜子上涌去,一阵人类才有的痛苦呻吟从镜子里头渗出。
钟晴不由大喜,努力让手中的火焰燃得更旺一些。
然,他没高兴多久,便见一道刺眼的白光闪电般划过眼前,钟晴本能地闭了闭眼睛。就在这眨眼间,已接近四分五裂的大镜子原地消失了。
逃跑了?!
钟晴熄灭了手上的火焰,气愤难平地看着它消失的地方。
余怒未消,他又听到身后突然乒乓之声大作,似有许多东西落在了地上。
钟晴回头一看,那些“挂”在上面的镜子竟然纷纷落了下来,乱七八糟地铺散在地上。
“快点到壁炉这边来,把火灭掉,砸碎里头的镜子!”
在钟晴还瞪着身后的一堆镜子发楞时,刚才那个救过他一命的神秘声音又来了,听上去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可以确定,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调。
这人应该不会害自己,否则又怎会出言相救?
这么想着,钟晴放下高悬的心,快步走到壁炉前欲扑灭燃烧的火焰。
但是,他看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发现可以用来灭火的水源。
正在为难,男子的声音从火焰后头响起:“以火攻火!这鬼火是水扑不灭的!”
“哦!”钟晴应了一声,心里却纳闷儿得紧,头一回听说火能灭火的。
他集中精神,重新提起灵力,一掌将手心中燃起的九焰地火端端送到了壁炉之中。
一金一红两股火焰顿时纠结在一起,似两头猛蛇相斗,无数火星朝四周激迸开来,嗞嗞之声不绝于耳。
约莫几分钟后,壁炉里的酣战渐渐平息了下去,已经融为一体的汹汹火焰越缩越小,不是熄灭,却像是被传自地下的某种力量吸入进去般,消失得不留痕迹,连一丝清烟也没有留下。
“快过来把炉壁里的镜子砸碎!”男人的语气急了几分。
钟晴回过神来,赶忙蹲下身子,钻进了刚刚好容下一个人的壁炉里。
刚一抬头,就见道明光一闪而过,自己正面所对的炉壁上头稳稳地嵌着一面六角型的雕花镜子,纤尘不染,分毫不差地映出钟晴的身影。
晕!哪个吃饱了撑的把镜子放在壁炉里?!
他骂骂咧咧地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顺手摸到了一根靠在炉壁边上的长把铁钩,准备捅碎这面怪里怪气的镜子。
刚要发力,镜子里头传出了话来:“铁钩没用的,用你的双子水晶来砸。”
闻言,钟晴吃了一惊,原来,说话人竟藏身在这镜子里?
半惊半好奇之下,他取下垂在胸前的双子水晶,紧紧捏在手里,照准镜子的中心狠狠砸了下去。
喀嚓一声,镜子裂了。
“霹啦”一声巨响,似有狂暴雷电在头上炸开,伴着从镜子裂痕里冲出的无数蓝紫相间胡乱飞舞的半月型光束,大大小小的碎片飞溅而起,纷纷朝着钟晴面前扑去。
钟晴大叫一声。空间这么小,距离这么近,他怎么躲得开这些看上去棱角锋利无比的镜子碎片?这不成心毁他的容吗?!
正在他进退不得时,那些密密麻麻来势汹汹的小东西,在离他身体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来了个急刹车,一个个如同滴落在滚烫钢板上的水珠,霎时便蒸发得踪影全无。
几乎晃花了他双眼的乱光也在同一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壁炉里这方小小的空间,轰一下混乱了,又轰一下恢复了平静。
钟晴挪开挡在眼睛前的手掌,抹去额头上惊出的冷汗,又抬眼看向前头,发现原本嵌在炉壁里的那面镜子已经尸骨无存了,只有一个同等大小的黑色窟窿留在了暗灰色的炉壁上,看上去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钟晴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伸长脖子朝黑洞里打量。
突然,一只略嫌苍白的大手从那黑窟窿里探了出来,紧紧抠住了窟窿的边缘,然后,又是另外一只,也紧紧抠住。
被吓一大跳的钟晴条件反射地直起身子往后撤退,却忽略了壁炉里有限的高度。
嗵一声闷响,他的头新伤又添。
此时,除了那两只拼命往外用力的大手,黑窟窿里又冒出了新东西,圆溜溜,金闪闪。
貌似一个人头——长着金色头发的人头。
钟晴捂着疼痛不止的头顶,眼睁睁看那人头,非常困难地,脸孔朝下,一点一点朝外头挤。
钟晴攥紧了拳头,同时也攥紧了手里堪称最意外武器的双子水晶。
“喂!你能不能过来帮个忙?我好像被卡住了。”
已经完全挣脱出来的头颅,费力地抬了起来,望向钟晴。
四目相接,汇集在两者之间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你是……”钟晴诧异地瞪着炉壁上的头。
“你是……”炉壁上的头同样诧异地瞪着钟晴。
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难以置信的目光在空中交错,犀利地扫视着对方的容貌。
“坑……坑……KEN?你是KEN?!”
“钟……晴?”
当事人都以强烈振动的声带玩儿命地表达着故人重逢时的惊讶与激动。
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壁炉里的倒霉家伙,钟晴再熟悉不过。这天生一头金发,却偏偏长着一张标准东方人脸孔的帅男人,是他堂姐夫手下的首席助理,不但替他姐夫打理庞大的生意,连生活上的细节都处理妥帖。他的中文名很奇特又绕口,名叫刃千冰,所以大家都习惯于叫他英文名——KEN,虽然这个名字很容易被叫成“坑”。
“你怎么在这儿?实在太意外了!”钟晴彻底忘记了头上已经肿起来的大包,蹭蹭爬到KEN的面前。
“你先把我拉出来吧。”KEN把自己的手又努力朝外伸了伸,精疲力尽地说。
“好好。”钟晴忙不迭地点头,赶紧捉住他的手腕,身子朝后仰,边朝壁炉外头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把KEN往外拖。
“怎么……感觉……你是陷在沼泽里了一样……”
钟晴喘着大气,从牙逢里挤出话来,脸因为用力过猛而涨得通红。
“从一个空间拖到另一个空间,肯定是不容易的。”KEN面有歉意地笑了笑,“万幸碰到了你。”
肩膀,身子,腿,在钟晴的努力下,KEN终于从那个窟窿里彻底解放了出来。
“完全没力气了……”钟晴瘫坐在壁炉外头的地板上,汗水淌了一脸。
虽然全赖钟晴出力,可KEN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背靠在墙上坐着,款式时尚的浅米色的长风衣早没了当初的风采,歪歪斜斜地穿在身上,污迹遍布,此刻的他,像一条在空气里晾得半死的鱼突然回到了水里,发青的面色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正常。
“你救了我的命。”KEN微微喘着气,转过头,拍了拍钟晴的肩膀。
钟晴揩去脸上的汗珠,缓过气来的他满腹狐疑地问道:“话说你怎么也在挪威?居然还被困在了……嗯……壁炉里头?!”
“我是来找我妹妹的,那个丫头偷了我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没想到经过挪威海时,一时大意,被困在了这艘幽灵船里。”KEN轻描淡写地给了答案,而后拍拍衣裳上的污物,话锋一转:“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啊,不行!”钟晴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不能马上走,我还得找那四个被拐来的同伴。”
KEN也跟着站了起来,皱起眉道:“那块袭击你的大镜子在你到来之前,吞了四个人进去,三男一女。莫非他们就是你的……”
“什么?吞了?”钟晴没顾得听完,急得一蹦三尺高,“可是我的符告诉我他们还没死啊!”
“我没说他们死了。”KEN指了指后面那一大堆镜子,“你去那里头翻翻。只要那怪物吞了一个人,那里就会多生出一面镜子来。”
钟晴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那堆横七竖八的镜子前,蹲下去边拿手拨弄着边问:“你说他们跟你一样?都被关在了镜子里吗,还是……”
话没问完,钟晴马上就噎住了。
他发现,这些镜子里,每一面都映着一个人影。
钟晴随手拿起一面放到眼前,不由目瞪口呆。
偏就是那么巧,这镜子里“装”的,正是他失踪的组员——薇诺尔。
此时的她被缩小了N倍,蜷缩着身子紧闭双眼,毫无知觉地躺在他手上的镜子里。如若不是还能看到她的胸膛在轻微起伏,钟晴定会认为是哪个多事之人把薇诺尔的照片嵌在了镜子里。
再找,钟晴很快就从镜子堆里把其余三人给翻了出来,翻找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些镜子里无一例外地都“装”着一个人,男女老幼,形色各异。只不过,除了他的组员外,其余那些镜中之人从头到脚都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包括皮肤在内,一动不动,彷佛黑白老照片。
“见了鬼了……”钟晴把四面镜子一一摆到面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束手无策。
KEN也蹲下来,看着钟晴倒霉的同伴们道:“还好你及时来找他们,现在还有得救。”
“什么意思?”
“如果你的同伴跟其他镜子里那些人一样没了颜色,就表示他们已经死了,永远也不可能从镜子里出来了。”KEN随手拿起一面装着一个孩子的镜子,看了看,惋惜地放下,又道:“从进入镜子算起,他们的生命只有六个钟头。要在这个时间之内把他们从里头放出来。”
“只有六个钟头?!”钟晴突然觉得以钟头来计算人的生命是一件多么压抑的事情。
“哦!”他猛一拍大腿,“用双子水晶,就像砸碎关着你的那面镜子一样。”
话音未落,钟晴抓起一面镜子,举起手里的水晶就要砸下去。
“不要!”
KEN大喝一声,拽住钟晴的手腕。
“干吗?”钟晴不解。
“如果你现在砸碎了这些镜子,你的同伴也会跟着粉身碎骨的,他们现在是一体的。”KEN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你说什么?!”钟晴迟疑地收回手,“可是,刚才不就是这么把你救出来的吗?”
“情况不同。”KEN耸耸肩膀,继续道:“要在时限之内安然离开这艘船,才可以用双子水晶砸镜子救人。”
“这么麻烦?”钟晴有些担心。
KEN不容置疑地点点头。
“赶紧走人!”钟晴连忙站起来,跑到沙发前,一把扯下搭在上头作装饰用的流苏方巾,小心把四面镜子包裹起来,打成了一个牢靠的包袱,稳稳背在了肩上。
拉开眼前足有三米高的白色镶金房门,二人疾走出去。
但是,刚一出来,钟晴便被门外走廊上的景象震住了。
他简直是欲哭无泪。
镜子,又见镜子。
整条长梭梭的走廊全是镜子,墙壁上,天花板上,包括脚下的地板,全部是用一块块方方正正的镜子铺就而成。
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多看一眼便教人眼花缭乱。
二人继续沿着这条镜子走廊朝前赶去。
行进途中,钟晴忍不住问:“你好像对灵异之术很是了解啊,印象里你只是个帮着我姐夫工作的普通总裁助理而已,却没想到居然知道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KEN笑了笑,“只不过对鬼妖之类的异事比较有好奇心,常常自己钻研这方面的知识,呵呵。”
“你现在还跟着我姐夫?”钟晴又顺口问了一句。
他摇头:“四年前我就辞职了,然后满世界乱转,没有再回过中国。”
“咦,好像走到头了。”
钟晴停下步子。
他们两个都是人高腿长,转眼间已经赶到了走廊的尽头。
那里立着一扇褐色的双开木门。
KEN动手拧了拧把手。
木门纹丝不动,连道缝都没露出来。
钟晴跟KEN对望一眼,毫不犹豫地抬腿踹了下去。
“砰!”木门应声大开。
两人定睛一看,愣足三秒。
“我……恨……镜……子!”
郁闷无奈和咬牙切齿在钟晴乌云密布的脸上交替出现。
木门后的景观,跟他们刚刚走过的镜子走廊相比,除了铺在天花板地板墙壁上的镜子从方形变成了圆形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区别。
KEN的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镇定地拉住了钟晴,快步朝前走去。
“要不是赶时间,我非烧了这破船不可!”钟晴气咻咻地说。
KEN看了看他的样子,笑道:“跟七年前相比,你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没见我变帅了吗?”钟晴回敬他一句,他现下的心情糟糕透顶。
KEN听出了钟晴语气里的不快,不以为然地笑道:“还没问过你,你又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是来救我背上这几个家伙的。”钟晴朝装着镜子的包袱努努嘴,沮丧地说:“我们学院委派了一队科考队来挪威海来寻大王乌贼的下落,却没想到遇上了这倒霉事儿。作为组员之一,我有责任保护大家的安全。”
KEN又笑:“身为钟家的成员,自然不是凡品。有你在侧,所有人定会逢凶化吉的。”
“你知道……我们钟家?”他眉毛一挑。在他的记忆里,这个KEN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件与他们家族“事业”有关的事件之中。
“虽然不太了解你们,但是大抵知道你们钟家是干什么的。”KEN的嘴角出现了一道好看的弧线,旋即他移下目光,盯着钟晴挂在胸前的水晶,很随意地问道:“你这双子水晶哪里来的?”
钟晴摸了摸那块冰凉沁人的晶体,脱口而出:“我带队出发前老妈给我的,说带着它肯定有好处。”
“这是你妈妈的东西?”
一抹难以琢磨的深邃之意从KEN的眸子里闪过。
“嘿嘿,当然了。难得你也是个识货的人,还懂得叫我用它来救咱们。啧啧,这宝贝的确够神奇!”钟晴面露得意之色,继续吹嘘:“莫说我们整个钟家,单我老妈一个人,手里的好东西就多不胜数。”
“呵呵,你们家族真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大奇景。”KEN随口附和,继而又问,“你妈妈她姓……”
“你看,又是一道门!好像跟前头那道一模一样啊!”
钟晴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面前紧闭的木门前头。
“好像是的。”KEN没有再继续他的问题,走上前,照例拧了拧门把,然后无奈地摇摇头,“又锁住了。”
“我来!”
钟晴一马当先地冲上去,别的不说,他踹门的功夫算是火候十足。
“哐当!”这一脚的力道比刚才还狠上几分,两扇结实的木门差点在他的大长腿下支离破碎。
“为什么……又是镜子?”这下钟晴没有暴跳如雷,看着眼前一面面排列得整整齐齐,把整条走廊铺得满满当当的三角形镜子,他异常平静。
暴风雨来临前,都是很平静的。
KEN也没有说话,只以探究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景象。
几秒钟后,钟晴终于爆发了。
情不自禁地挥舞着拳头,钟晴对着四周大吼:“又是这些该死的镜子?还有完没完了?!”
KEN走上前摁了摁钟晴的肩膀,示意他安静一点。
“咱们走了这么久,可看到的除了镜子还是镜子,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得去?”钟晴喘着气,四个大活人的性命背在自己肩膀上,正在被分分秒秒流走的时间一点一点带走,如此情势,依照他的性格,如何能冷静得下来?
“我们没有必要再走下去了。”KEN神色肃然地看着镜子里的他们,“这里的主人舍不得我们离开呀。”
“你的意思是……”钟晴愣了愣。
KEN走到墙边,伸出手指摩挲着镜子上精美的装饰花纹,若有所思地说:“这么多的镜子,到让我想起了一个很久之前的传言。”
“传言?”钟晴跟过去,“跟这艘幽灵船有关?”
“大约两百年前,挪威有一位伯爵夫人,名叫苏雅维娜。这个贵妇人,在当时拥有挪威第一美女的称号。她十分迷恋自己的容貌,平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照镜子,最喜爱的东西,也是镜子。她曾命人搜罗天下各式各样的镜子回来供她赏玩,其中一面镶满红蓝宝石的纯金圆镜最得她心,常常拿着它,一照就是大半天。因此,苏雅维娜也得了个‘镜子美人’的别称。但是,纵是再娇美的容貌,也无法与时间对抗。当她发现自己的绝代风华正一天一天走向衰老时,她几乎疯狂。为了永远留住自己的青春貌美,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最后找到了不被正道所容的邪恶女巫。女巫告诉她,只要每天以一个活人的鲜血来浸泡镜子,那个人的生命就会附着在镜子上,届时再以这镜子映照自己,就能让容貌得到最宝贵的生命的滋养,青春永驻。苏雅维娜信了,也照做了。从那天起,每天都有无辜的人死在她手中,而她的模样,也的确如女巫所说,没有留下任何时间的痕迹,美丽到让人心醉。可是,她的丈夫却没有因为她的美丽依然而对她死心塌地,对他来说,年轻情人的吸引力始终更胜一筹。在一次出海旅行时,满心嫉恨的苏雅维娜找机会毒死了丈夫的小情人,并割开她的咽喉用她的血浸泡自己最心爱的那面镜子。此事很快便被她的丈夫发现了,暴怒之下,他用苏雅维娜手中的镜子砸死了她,并将她的尸体连同那面镜子一同抛入了挪威海。之后的日子,便常常听说有出海的人在挪威海上无缘无故失踪,民间传言那些人都是被苏雅维娜的鬼魂抓去泡镜子了。二战期间,又有传闻说有人从挪威海里打捞起了那面跟苏雅维娜同沉海底的宝石镜子,这价值连城的宝贝最后落在了纳粹手中,再后来便不知所踪了。”
KEN尽量以最快的语速讲出了一个离奇传说。
“你的意思是,如果那传说是真的,将我们困在这里的元凶,就是那已经死了两百年的变态镜子美人?”钟晴的声调又高了上去。
“也许吧。”KEN冷冷一笑,“传说也不见得全是杜撰的。”
“等等。”钟晴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问道,“你说那镜子最后是被纳粹拿走了?”
“传言而已,我不确定。”
钟晴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原地踱着步子,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艘名叫德尔路尼的幽灵船,一九六五年沉没于北大西洋,据说这船上收藏了一批希特勒当年敛下的财物。难道苏雅维娜的宝石镜子也在其中……”
KEN略一皱眉。
钟晴继续道:“假设传说都是真的,这要了她小命的镜子就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我怀疑那变态美人的鬼魂根本就一直附在那面镜子上头,搞不好这艘德尔路尼就是被她搞沉的呢。”
“但是,就算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我们现在也无法找出有效的脱身方法。当务之急是要离开此地,拖过了时间,你的同伴们性命堪虞。”KEN如是说道。
“你对这里的事情那么熟悉,我还以为你会有办法呢。”钟晴直勾勾地瞪着他,眼神又意外又失望。
“我还要仰仗你带我脱险呢!”KEN哭笑不得,“我知道有的邪物会以幻境来迷惑人,可惜我没有这个本事分辨我们现在所在的环境是真实还是幻觉。”
“那那,那我……”钟晴生生把“我也不会啊”这句话吞了回去,“我,我来吧。不靠我又能靠谁呢?!早就知道你不行,否则就不需要我把你从炉子里扒出来了……”
KEN尴尬地笑笑,接过钟晴塞过来的包袱。
普天之下,除了通灵朱砂,钟晴再想不到别的看穿幻境的方法了。
要命的是,他偏偏就没有带这个祖传法宝在身上,一丁点儿也没。
站在走廊起点,在郁闷中绞尽了脑汁的钟晴,突然两眼发光,高声道:“嘿嘿,有了!”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纸片。
“变态主人有心不让我们离开,就算我们看穿了幻境,也无济于事。治标不如治本,索性把它揪出来灭了,一了百了。我试试用我家的伏鬼金箭来灭一灭这里的妖气,也让它给我们指一条路出来。”
钟家独有的伏鬼金箭会自行攻击施术之人身边百米范围内的邪物,以这艘船的体积来说,应该都在有效范围之内。就算这些走不完的镜子走廊真的是幻觉,只要他们循着金箭进攻的方向,就定能找到这背后的罪魁祸首。
钟晴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你……能行吗?”KEN走上前,盯着钟晴手里皱巴巴的像是被洗衣机洗过又晾干的符纸,努力作出很信任他的样子。
钟晴看着KEN手里的包袱:“不行也得行!蓝斯上个月才升格当了老爸……我要他们每一个人都安然无恙!”
看着钟晴脸上少有的肃穆之色,KEN让到了一旁。
钟晴双手交叉,把符纸稳稳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正要闭上眼睛,却又转过头去,对KEN嘱咐道:“呆会儿要是有什么危险,你尽管躲到我身后去好了,我会尽量保你周全!”
“谢谢啊!”KEN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下,马上换上了感激不已的笑容。
“嗯。”这下钟晴才踏实地转过头去,双目微闭,凝息运力,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便见数道清晰无比的红色符文通了电一般在符纸上一隐一现,整张符纸随即也耀出一层亮过一层的金色光华,整条镜子走廊顿时化成了一个仿若足金打造的空间。
“伏鬼金箭,恶灵退散!出!”
钟晴大喝一声,只见数十道灵光刺眼的金剑从他掌中飞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之后,矛头一致地朝天花板上扎了进去。
两个人猛然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十几道已经化成一尾金光消失在头顶上的无形利剑,生怕遗漏了任何细节。
一阵嚣叫,无法形容的尖利,刺耳之极,从天花板上扩散到整个空间,猛烈地刺激着钟晴与KEN的耳膜。两人纷纷拿手指迅速堵起了自己的耳朵以防失聪。
虽然被这声音搅得心惊,钟晴却喜滋滋地肯定,他的金箭定是准确击中了某个躲在后头愚弄他们的目标,否则,不会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四周的异常反应越来越强烈。
叫声一直不曾消退,上下左右每一面镜子也跟着起了让人咋舌的变化。从它们渐渐扭曲变形的“脸”,以及在那上头蔓延开的一条条粗粗细细,没有规则的裂痕上来看,这里整个空间似乎正承受着一股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强大挤压之力。
“这里……好像快被挤爆了!”KEN捂着耳朵,担心地看着四周,大声说道。
“你说什么?”钟晴凑上前,大声反问。
KEN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身边的镜子,声嘶力竭地说:“我说这里可能要爆炸了!”
“爆了才好呢!”钟晴面上竟有兴奋之色,“说明我的金箭发挥作用了,它一定是寻到困住我们的敌人并破了它的法术了!”
“但是我们还在这里啊,把我们自己轰了怎么办?”KEN几乎喊到破声。
钟晴一愣,他好像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