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的宁远城头,依旧是寒风凛冽,寒风夹杂着细碎的冰粒,刮在人脸上生疼刺骨!
浑身甲胄,头戴铁盔的宁远城千总赵小穗照例在城头巡视城防情况。
站在城垛口处,赵小穗伸手重重的在垛口处拍了拍,干硬的夯土上覆盖了一层细小的冰层,手掌拍在其上,啪啪作响,纵然手上缠绕了绒布,仍能够感觉透心冰凉。
“娘的,这么冷的天气,怎么没有把狗操的鞑子冻死在白山黑水之间!”赵小穗愤愤骂一声,目光上移看向了远处笼罩在山峦间的沉重雾气。
嗯?
下一瞬,赵小穗的眸子一凝,下意识的开口道:“那是什么?”
随着千总的目光,城头上一众卫兵和士卒都向着远处看去,只见浓雾笼罩下,远处平缓的缓冲地带上,蓦然出现了数个黑黝黝的孔洞,而且还在不断的推进变大......犹如噬人心神的幽灵。
“像是大虫的眼睛!”
“放屁,我还说是龙眼呢!”
“黑洞洞的,好像......好像是炮口欸!”
“大炮,是大炮!鞑子把广宁城的大炮搬到了宁远城下!”
一时间,众人惊呼起来。
“千里镜!”千总赵小穗从亲卫手中夺过千里镜,身子前倾透过镜片看向远处浓雾中缓缓伸出的黑黝黝的洞口。
“直娘贼!先锋营的斥候都是吃屎的吗?鞑子把大炮都架在城下了,他们屁都没有一个!”
砰!
一拳砸在城垛口上,冰粒飞溅。
“我去找曹总兵!”赵小穗一转身就要去向曹变蛟汇报此事。
“慌什么慌?”赵小穗一转身,只见曹变蛟已经站在了其身旁,正在观察城下的情况:“大概一百步的距离,又是低打高,”曹变蛟嘴巴微努,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广宁城的大炮,都碰不到我们的墙皮,慌个屁!”
曹变蛟冷静至极的声音一出来,周遭的所有将兵皆是长舒了一口气。
“对啊,慌个屁啊!百余步的距离,低打高,放蔫儿屁,高打低,震天响!优势在我!”
“还是曹总兵厉害,一语道破天机!哈哈哈!!!”
曹变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对着赵小穗道:“让各营各所各司其职,一有异常,立刻向我汇报!”
“遵命!”赵小穗低头领命,而后目送曹变蛟离去,看着曹变蛟的背影,这位千总的目光,全是崇敬之意。
但是没有人看到,曹变蛟转身的瞬间,其眸光已经阴冷的可以滴出水了!
让鞑子的炮口都快怼到脸上了,城外的明军斥候是做什么吃的?
难道连向外探查十里的能力都没有吗?
难道鞑子已经把宁远城里里外外都围的铁桶一般?
干!!!
曹变蛟心知肚明,形势已经极其危急了!
当曹变蛟来找洪承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驭马疾驰而走的李辅明和王朴等人。
想必是洪承畴又布置了什么紧要的任务。
“拜见总督大人!”曹变蛟得了通报之后才走进书房。
“刚从威远门回来?什么事?”洪承畴看起来丝毫不见慌张焦躁的神色,仍旧在靠墙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
“鞑子把广宁城的大炮推到城外了,”曹变蛟站在门口位置,静静看着洪承畴:“距离城下,约莫百余步的距离!”
“不妨事,低打高,鞑子连我的外城土墙都突破不了,我已经让李辅明和王朴等人率兵前往外城,这样一来,三万兵马中,七成都聚集于外城,无论如何,皇太极想要突破我的防线,不拿人命将宁远城的护城河填满,我怕是不行的!”
洪承畴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册,咕哝道:“我就说在书架上嘛!”
“大人,宁远城周遭十里,都被鞑子围困的如同铁桶一般,斥候都被堵在城里,我们如何向外界联系!?如果朝廷有任何的旨意或者支援,我们恐怕和瞎子和聋子没有任何区别!”曹变蛟明显有些焦躁。
啪!
翻开的书册被放在桌子上,曹变蛟低眸看到了书页右侧的词牌名:定风波!
“每临大事有静气,如你这般,城中诸将士如何自处?”洪承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相信本官,还是对朝廷没有信心?”
“朝廷?”曹变蛟嘴角扯动,半晌只吐出一个字:“嘿。”
“大胆!”看到曹变蛟嗤之以鼻的表情,洪承畴勃然怒起:“如今圣君在朝!!!”
听到圣君二字,曹变蛟的表情微微一滞,而后带了一丝恭敬:“末将对大人,对朝廷当然是有信心的,但是如今内外隔绝,总不是办法!”
“你若问本官,本官也只有一个字,”洪承畴手指摁在书册上,吐出一个字:“等!”
“等?”曹变蛟愣在那里:“大人,你对陛下,就如此的有信心吗?”
洪承畴背着手,站在桌子后面,目光微动看向了院子里已经枯尽的垂柳,好似追忆一般:“你知道,当初松山城被围,你我诸公坐等待死的时候,本官在想什么么?”
曹变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的,等待洪承畴接下来的话。
“本官在想,若是城破那一刻,到底是一死报君王,还是苟且偷生,以成吾济世安民,挽天倾之志!”洪承畴一脸淡然的看着自己的心腹爱将:“那时候,死亡是如此的近,我几乎夜夜不得安睡,总是感觉到脖颈处寒气逼人,我分不清,那是满清的刀刃,还是这世道的剑锋?”
“但是,在我几乎溺水而死的时候,圣上的旨意到了,就像是......是即将溺毙之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是垂死之人抓住了续命的仙丹,其实什么松山城头炮口上仰三寸之语,本官至今都是当做玩笑话来看的,真正让本官有效死之意的,是陛下亲笔手书的那三个字!”深深吸了一口气,洪承畴双眸带着浑浊,定定望着曹变蛟,语气前所未有的沉肃:
“圣君将名讳付于臣子之手,为臣者,焉能不效死以报之?就算这次,最终等不到陛下的旨意!洪某亦有白绫在手,以报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