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算盘批发,五块十把

黄文新,男,23岁,沈北市机械厂轧钢车间钳工五级。

本人向组织提出离职申请,已审批。

核补发工资137.35元,工龄补贴113元。

黄文新看着手中盖着三个红戳的离职单子,步伐十分轻快。

重生第一步:辞职。

当然,得瞒着爹妈辞职。

黄老汉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给儿子留了个机械厂的铁饭碗。

他这会应该在树荫下拿着蒲扇,穿着那件破个洞,印着【五一劳动奖】的汗衫,和邻居下象棋。

顺便吹一吹文新踏实能干,马上要提组长。

家里四大件都备齐了,就等相看个闺女,好抱孙子。

然而黄老汉不知道,他的好儿子,此时已经开始走为上策。

“小文啊,阿姨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么大的事,和家里商量没有啊?”

会计室发工资的李姨,带着一副玻璃瓶底厚的眼镜,忧心忡忡地看着手里的工资单。

黄文新用力地点点头。

“李姨,你放心吧。”

李桂花还是皱眉,最近厂里的小年轻浮的很。

政策好了,有从南方回来的小子说现在深城电子厂,一个月一千五百块,还包吃住。

顶上这里一个科长了!

要李桂花说,挣得再多,也不如铁饭碗来的实在。

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多好,福利也好。

中秋发月饼,过节发米面,连肥皂洗衣粉都发。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出去。

风里来雨里去的,不是正经过日子样。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就行。

她女儿在纺织厂当会计,要是什么时候她的闺女也要辞职去南方。

看不打断她的腿。

“你查查,是不是一样的数,收好了啊。”

“最近小偷多,来,我给你放信封里。”

黄文新嘴里答应着,眼神已经牢牢锁定在李桂花右脚边,齐腰高一整摞,落了灰的大算盘上。

“李姨,谢谢您了。”

“这堆算盘,是不用了吗?”

李桂花抿嘴一笑,把手里一块巴掌大的物件举起来。

“你瞧瞧,厂里给我们发的,一个会计一台,地球牌计算器,一按啊就自动算出来啦。”

“谁还要那些玩意,那都是不知道哪个库房清出来的,灰大的很。”

“清扫工非说是算盘就该会计室管,把你沈科长气成啥了。”

“今早开会还说全丢了呢,我嫌沉,要不你帮李姨带出去吧。”

不是?

明末黄花梨的算盘。

这个品相,还是十个。

丢出去?

黄文新两眼放光,觉得到手的250块钱都不香了。

蹲下来把算盘上的灰吹了,又上手摸了摸。

包明末啊!一眼大开门!

黄文新面上故作犹豫,问道:

“李姨,这厂子的资产,直接扔了会不会不好啊。”

李桂花不屑的一笑,小家子气。

咱们这好钢好铁才是资产呢。

破木头也配叫资产?

再三向黄文新保证,这批算盘没入账,扔了包管一点事没有。

黄文新这才放心,就在会计室找了块罩布,珍而重之的包上十把算盘。

临走,从装工资的信封里给李桂花抽出一张平展的五元。

一分不给,他亏心啊……

“李姨,请办公室的阿姨姐姐们吃冰棍吧。”

“诶,你这孩子。”

李桂花站起来,想把钱还回去,哪还能看得见黄文新的影子。

只好啧啧两声,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惜了,不着调。

抱着算盘离了厂区大门,黄文新才放心的乐出来。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重生第二步:搞钱。

再过五年,机械厂就发不出工资了。

等到千禧年一过,更是直接下岗。

下岗之后,黄文新前世的老婆就跟一个做生意的跑了。

他摆过地摊卖皮带,开过早餐铺。

最后机缘巧合,把小时候跟着邻居孟叔学的鉴宝皮毛捡起来。

趁着互联网的东风,成为了一名百万粉丝的鉴宝博主。

后半生也算衣食无忧。

只恨他入行晚,等到眼力上去的时候,好东西都得上拍才能见到了。

没想到机会来了。

两百块的猴票,50的大头。

十年后就翻到几十倍了,稳赚不赔的买卖。

除了价格稳定的硬通货,还有大把宝贝在可爱的朝阳群众手里。

黄文新坚定地认为,他的使命,就是文化的传承——

和传递。

黄文新拿上塑封的粗糙身份证,去车站买了一张今晚去京城的坐票。

翻进家里,随手把两套换洗衣服塞进一个大帆布包。

想了想,还是给二老留了一百块钱和一张纸条:

我去京城找茵茵,勿念,最迟一月就回来。

茵茵就是孟叔的女儿。

孟茵茵的妈以前是机械厂的,说起来还是黄老汉的半个徒弟。

大院院花,两个麻花辫乌黑油亮,圆脸大眼睛,说话脆生,特别招人喜欢。

刚从京城下放,支援机械厂的技术员孟卫军一见钟情。

俩人就在这个大院结婚生子了。

可惜美人薄命,走得早,茵茵四五岁的时候她妈妈就病故了。

这一去,道叫黄文新的妈,吃了小半辈子醋的王淑婷女士心中过意不去。

但凡黄家做荤菜,必给对面端一碗。

平时孟茵茵有个头疼脑热,也是王淑婷带着去医院打针吃药。

糖票也没少填茵茵的馋猫嘴。

几乎当成自己女儿来养大的。

孟叔也喜欢黄文新,这小子总缠着他讲老物件。

于是把什么“三孔布六字刀,金五铢大半两。”之类的编成口诀。

偶尔还会带几枚老钱,教他认。

平静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七八年。

差不多茵茵要上初中的时候,孟叔突然被调回了京城。

据说他们家老爷子重新启用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

上面也不忍心让老爷子骨肉分裂,就把孟叔调回博物馆做副员。

茵茵也只能跟着转学一起去京城。

临走的时候,孟茵茵哭的像个小花猫一样,说要留在黄家。

还是王淑婷给她哄睡着了,塞进京里来接人的桑塔纳上才带走。

黄文新现在想出去做事,孟茵茵是最好的挡箭牌。

只要提了这个免死金牌,黄老汉至少不会报警。

气归气,也不至于气个好歹。

黄文新把字条和钱压在烟灰缸下面。

拿黄老汉平时擦眼镜的一块鹿皮布把算盘擦干净。

就是往帆布包里放的时候,出现点小情况。

算盘太大,只能先藏床底五把,背走五把。

此时兜里还剩不到五十块钱。

贴身揣好了,再次来到车站。

看着墙面上的挂钟,黄文新才知道来早了。

虽然黄家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小康中的小康。

可是家中唯一一块梅花金表,还在黄文新他妈手上呢。

这可是传给儿媳妇的。

还是靠自己吧。

只要能碰到主顾,这几把算盘,能买一腕子表了。

正寻思着,突然被身边刚坐下的一个人拿胳膊肘捅了捅黄文新。

小声地凑过来,怪声怪气地说道:

“旁友,香烟要伐。”

黄文新定睛一看,这不是小学同学,顾青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