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与民争利

刘健的缓和之语刚说完,不等他落座,与内阁座位隔着一个吏部的兵部尚书刘大夏便站了起来,原本吏部之下,当为户部的。

但兵部的刘大夏,资格老、威权大、尤其在两广一代影响很大,因此户部尚书韩文,就没资格坐在兵部尚书刘大夏的上首处了。

“陛下,我大明以仁德传天下,弱宋国土不及我大明,军力亦不及我大明,还分了南北两朝,原因何在?只因弱宋重商,不懂仁德之道,因此社稷便多了离乱。”

朱厚照瞥了一眼慷慨而言的刘大夏,对这位号称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兵部尚书,可就没什么好感了。

烧毁郑和海图只是讹传而已,但成化年间掩藏郑和海图、张辅征安南文书却是属实,这种行为与欺君罔上无异,不符君子之称。

“哦……那就先看看,看王安石变法方略,是否缺乏仁德,若缺则不用,不缺则用。”

朱厚照的应对,让下面坐着的大伴李荣有些诧异,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旁人看来当是小皇帝的懈怠。

但李荣却清楚,这却是小皇帝的不敌退让,瞥了满脸凛然气的刘大夏一眼,这位刘部堂的反应未免也激烈了一些。

李荣压下要反驳刘大夏的言语,淡黄寿眉一展,却是为小祖宗的有进有退,欣慰异常。

“李大珰教导有方!”

李荣正在暗自得意,一旁的萧敬也轻声夸了一句小皇帝的进退。

“此乃先帝所授帝王术,与我等奴婢无关,此时却该是小祖宗的梁师傅跟刘部堂辩经了。”

李荣与萧敬一生之中,这等场面经历无数次了,议政、经筵或是辩经,对他们而言无所谓。

似萧敬所关注的唯有子子孙孙的安稳,所以他会内廷、外朝八面讨好,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但若动了他的子子孙孙,这老奴婢也是会玩命的。

而李荣眼中唯有小祖宗朱厚照,小皇帝要做的事,便是他李荣要做的事儿。

不然用不着梁储来驳刘大夏,李荣殿上就会将王安石变法的内容讲出来,他在宫中的职司,原本就是为小祖宗朱厚照讲诗文。

“刘部堂此言差矣,太史公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通货积财方能富国强兵!因此传仁德之外,也要积财税的。

如陛下所言,法古不为过,宋之强弱却不在重商而不通仁德之上……”

如两个耳聪目明的老太监耳语所说,小皇帝的退让,惹出了吏部侍郎、詹事府詹事梁储。

不管是经筵还是辩经,梁储都是一把好手,梁储不成,同殿还有小皇帝的另一个状元师傅王华。

若将刘大夏归于干臣之列,那梁储、王华这类翰林清贵就该属于清臣了。

若无朱厚照之前‘法古无过、循礼无邪’一说,刘大夏一语迫的小皇帝退让,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但小皇帝抬出梁师傅,刘大夏再逼迫,就是硬生生打了詹事府的脸,脸面是官场立足之根,当面打脸差不多就是政争的开始。

各部、院、寺、监的官员,可不是内阁的三阁臣需要大面上的协调一致,来共同应对皇权跟百官。

百官之中有仇有怨的多了,政见不合的更多,干臣与清臣之间,也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

“哼!说来说去,还不是要与民争利?”

清臣之首为三阁臣,干臣之首为六部堂,先前刘大夏打断刘健缓和之语本就不对,如今再硬扛梁储,本想开口平息事态的刘健,便直接坐了回去。

“与民争利?不知刘部堂口中之民,是书中的士农工商四民,还是大明的佃户农民,亦或是不缴税赋的官民?

朝廷不与小民争利,这是本分;让利于官民,征税于小民,却是苛政。”

刘大夏想以不三不四的泼赖手段过关,若是内阁议事,梁储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可现在却不是内阁议事,而是正德朝的首次正经朝会,什么时候折面子,也不该在开朝首次朝会之上折面子。

梁储的未来在阁臣之上,这次丢了面子,折了人望,以后可就不好入阁了。

各有各的前程谋划,刘大夏要毁梁储前程,梁储也就无所谓揭不揭大明士绅这个盖子了。

“呵……小祖宗的梁师傅还真是个刚硬人儿,英国公,此时此刻,不该帮梁师傅一下?”

李荣的座次跟英国公张懋之间,也就差了半张椅子,借着梁储揭盖子,众人错愕的机会,李荣便捅了英国公张懋一记。

刘大夏在议政朝会上逼迫小皇帝,李荣作为太监不好插嘴,可扇一下风、点一下火,还是无碍的。

“多谢大珰提醒!”

得了李荣点拨,张懋先是轻声致谢,见文华殿中争论,要尬住的时候,他才起身站起。

“梁侍郎这话说的在理!

韩部堂,别老把眼睛放在宫中、藩王跟勋戚身上,刘部堂露出了一腚屎,你不给人擦擦呀?”

刘大夏身为兵部尚书,天生便不能跟五军都督府走在一路,他自成化朝开始便在兵部打转,跟英国公张懋之间的龌龊多了。

不提别的,仅是刘大夏将张懋之父张辅平定安南的书信弄的不知所踪,英国公府就跟刘大夏结下了生死大仇。

虽说明知那宗书信就藏在兵部库房之中,但兵部库房中的文书多了,没个万八千的读书人出力寻找,这宗物事就只能当做遗失了。

“英国公,这是朝堂,不是你泄私愤的所在!”

见英国公张懋又出来插科打诨,刘大夏也是一阵头大,他也是快致仕的人物了,若临了再起波折,那官场的一世浮沉弄不好就要打了水漂。

“泄私愤?刘部堂这话说的不对,老夫只是言语粗俗,但目的却是为了国朝大义。

刚刚礼部的周玺说了,如今的大明兵荒财匮,韩部堂也说了天下财赋有定数,老夫记得,太宗文皇帝时,大明一年财税,该有三五千万之数吧?

怎生这三五千万的定数,到了如今只剩两千余万了,剩下那三千多万是谁给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