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斯怀亚:邂逅世界尽头的咖啡馆

很多人说,如果世界有尽头,它一定在乌斯怀亚……

这是大多数人去乌斯怀亚的理由。

我也一样。

2012年3月,从米兰、伦敦、巴黎,到纽约,我经历了一个最繁忙的时装周。回国的前一天,我来到纽约时代广场,在人潮汹涌的岔路口,忽然就有一种迷茫感袭来。

在那个年代,中国时尚业的很多同行和我一样,面对奔涌而来的西方时尚潮流,我们找不到东方文化的时尚根基。而今站在东方文化再次大放异彩的时代节点,回想那些年的迷茫,忽然明白,那其实是我们迷失自我却又一路奔忙的体现。

也是在纽约时代广场的迷茫和思考,促成了我的第一次南极旅行,也促使我回国后重拾咖啡文化,创办黑胶唱片咖啡吧——Lifisee cafe。同一年,我还创立了时尚新媒体机构“时尚临风”,并启动了“寻迹东方——中国民族非遗文化时尚化探索”项目,至今已延续了十年。

回望我走过的这10年,咖啡似乎成了东西方文化交融的媒介。虽然此前,我已有20年咖啡文化的积累,但那只是我的个人爱好使然。而以咖啡技艺和与咖啡相伴的生活方式来联结东西方时尚文化,正是源自纽约时代广场岔路口的那次驻足,以及由此而来的在“世界尽头”与咖啡的邂逅:2012年3月的那一刻,我站在那里,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一种强烈的冲击就那样无来由地袭来——我要去世界的尽头看一看。

从纽约一直向南,4天后,我到达了世界的尽头——乌斯怀亚。我当然知道,我真正想去的地方是南极。而乌斯怀亚,这个被很多人称为“世界尽头”的地方,是通往南极的第一站。所有的南极探险船,都会从这里出发。

3月已是南极探险季的尾声,我留在乌斯怀亚等待可能会有的“最后一分钟船票”。

很快就有了船票的消息,据说这艘船是这一季去南极的最后一艘船,一周后出发。安下心来后,我便像往常一样,开启到达一个城市后的固定行程——探索咖啡:寻找独特的咖啡馆,找到独属于一个城市的咖啡风味,并探寻一个城市独特咖啡风味形成的背后原因。

6万人的小城,能称为“街”的道路只有一条。支路两侧都是本地人居住的或一层或两层的房子。寒风萧瑟的3月,正值乌斯怀亚的秋天,我穿着一件薄羽绒服,在接近零摄氏度的圣马丁大街上行走,明明温度很低,但感觉并不太冷。回到酒店翻看照片,我才忽然明白,这种温暖感来自这座小城房屋的五彩斑斓。

一个人来到世界的尽头,我并不感到孤寂。主街上都是和我一样的游客,用探索的眼神打量彼此,或无声地擦肩而过,或驻足会心一笑。支路很安静,玻璃窗后的本地居民会端着咖啡杯做出“cheers”的口型。

一切都像《春光乍泄》里的样子,包括那座“世界尽头”的灯塔和“世界尽头”的邮局。唯一和电影里不一样的是氛围。

这里没有王家卫镜头里的落寞感。或许是因为那几天都是难得的好天气,有山有海有咖啡,还有阳光下斑斓的小屋……十年过去,乌斯怀亚留在我心底的,始终是这种通透、明朗而又盛大的美。这种盛大似乎和这座小城的规模不成比例,但那种盛大的感觉,一直都留在我的记忆里。

尤其是,当我遇见它,Ramos。

最初我以为它是小镇的博物馆。

它很旧,也很醒目,不过,它不像一个咖啡馆,甚至也不像一个餐厅,它就那样斑驳地立在晴朗的寒风里……走进去后,这种感觉会更强烈,无论是一个咖啡馆还是一个餐厅,似乎都不应该“长成”这样。推开门的一刹那,我甚至迟疑了一下:“是不是需要购买门票才能参观?”

每一面墙,每一个角落,都堆着我认识或不认识的旧物。那些旧物或与航海有关,或与航海无关,摆放得或整齐或杂乱,相互之间或有关联或没有关联……在店里转了一圈,我忽然醒悟过来:这根本就不是展览,因为咖啡馆和餐厅所用的餐具、酒具,甚至咖啡豆、啤酒瓶,全部都和那些旧物混放在一起。

迎面走来一位大肚皮男人,看上去像是老板。我问他这到底是不是展览,他哈哈大笑:“这是一个仓库,喝咖啡的仓库。”好吧,我知道,在接下来等待开船去南极的日子里,我离不开这个“仓库”了。

老板很理解我每天都想用不同的桌椅,如果客人不多,中途他还会给我换一次桌椅。他知道我用的不是桌椅,而是桌椅背后那些旧物的记忆。他从不向我介绍旧物,但他会时不时在端咖啡过来的时候,把一个小小的旧物“扑通”一声扔在桌上,让我有一种我曾经在这里居住过,与他和旧物似曾相识的错觉。

咖啡?这里的浓缩咖啡是我在南美洲喝过的咖啡中味道最浓烈的,哪怕调和了纯净的阿根廷牛奶,仍然十分浓烈。但这种浓烈并不令我觉得突兀……或许是因为这里是“世界尽头”?因为跨过风高浪急的德雷克海峡就是冰天雪地的南极?……就像冰岛雷克雅未克的咖啡馆使用的咖啡豆,烘焙度也普遍比欧洲的更深?

我把疑问抛给咖啡师,得到的回答:他是出生在土耳其的荷兰人。我一下子明白,他制作的咖啡原来是含有沙煮式土耳其咖啡的风味。

土耳其咖啡是欧洲咖啡的鼻祖。咖啡豆和香料一起研磨成极细的粉末,铜锅慢煮,煮好后也不过滤,和咖啡渣一起倒进咖啡杯。这种像稀泥浆一样黏稠的咖啡,延续了上千年来的古老咖啡制作方式,至今仍在中东一带流行,也会偶尔得到欧美和亚洲一些好奇的年轻人的青睐,但真正能接受土耳其咖啡的人少之又少。

少数现代咖啡馆会借鉴土耳其咖啡的某些制作方法,比如更细的研磨度、更深的烘焙度、更高的水温与更长的冲煮时间,或是少量添加独特的香料……这些方法,会使咖啡萃取更充分,也会使咖啡的风味更浓烈。

咖啡师告诉我:浓烈的咖啡风味在寒冷的乌斯怀亚特别受欢迎,就像冰天雪地的俄罗斯需要浓烈的伏特加一样。

所以,咖啡拉花?当然没有。

所以,牛排摆盘?当然也没有。

大手大脚大笑大肚皮的老板,会“咣咣”几声把咖啡、面包、牛排撂在桌上,也不告诉我随赠的是什么牛排酱,更不会像其他城市咖啡馆的老板一样咕哝一句“enjoy”。

在乌斯怀亚,所有的餐厅都被称为咖啡馆。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只要出门,人们都想躲进餐厅里,有噼里啪啦作响的壁炉,有热气腾腾的咖啡,用餐反而不是主要目的,虽然对店家来说,餐费收入远高于咖啡。

乌斯怀亚的夏季也如中国北方的冬天一样寒冷,人们需要的不是一杯清淡的苦咖啡,醇厚(甚至是浓烈)远比清香更重要。

乌斯怀亚汇聚了从世界各地过来寻找“世界尽头”的人们。但当你来到这里,看到山海相连的乌斯怀亚,看到五彩斑斓的乌斯怀亚,看到大手大脚大笑大肚皮的乌斯怀亚人,再品尝一杯浓烈的乌斯怀亚咖啡,似乎一下子就有种“世界何处不精彩”“天涯何处不尽头”的释然。

因此,当船家告诉我,德雷克海峡十二级风暴提前来袭,去南极的最后一班船已经取消时,我并没有觉得遗憾。

因为,我已经来到世界的尽头——乌斯怀亚!我在这里重新认识了咖啡,认识到一杯浓烈的咖啡之于一群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的人的意义。也是在这里我意识到,我们这一代创业者失去自我的奔忙,只会带来对未来的迷茫。从这里启程回国后,我用咖啡作桥梁,连接时尚创业与生活方式表达……乌斯怀亚是世界的尽头,但乌斯怀亚于我而言,是用咖啡开启另一段人生的源头。

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我逐渐意识到我所有的旅行都伴随着对咖啡文化的探索。咖啡产业在中国的爆发式增长,也是这十来年的事,越来越多的中国人逐渐接受“用一杯咖啡”开启我们东方式的生活。

中国有自己的咖啡源头产区吗?

为什么同处东亚的日本能早早兴起现代精品咖啡的商业文化?

咖啡是如何从非洲发源,进入欧洲、美国,进而实现全球商业化推广的?

怎样点咖啡?怎样品鉴咖啡?怎样制作咖啡?

怎样手冲咖啡?怎样冲泡挂耳咖啡?怎样寻找优质咖啡豆?

怎样把家变成咖啡馆?怎样带着咖啡去旅行?

……

当我们手握一杯咖啡时,我们握住的是一杯咖啡里的自己。

世界也许有尽头,但一杯咖啡,是我们探寻美好生活的新源头。世界也许有尽头,但人生不到终点,我们对美好的探索就不会有尽头。